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当昏君成了万人迷[穿书]》 第1章 1 龙鸾殿内镂金香炉有烟雾袅袅升起,金色的帷幔垂落下来,依稀可见掩住的一道身影。 殷怀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宫女。 旁边的小太监平喜窥他脸色,以为他下一秒就要龙颜大怒,连忙捏尖了嗓子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丫头拖下去。” 说完后又涎着脸朝着殷怀道:“陛下,上回是腰斩,这回陛下看施什么刑好?” 殷怀闭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龙袍下脚吓得直抖。 “陛下?”平喜看他没有回答,大着胆子谏言道:“奴才有个花样,将这宫女绑在烫红的铁棍上,然后将双眼剜去,四周放置干草,点燃后烧死即可。” 殷怀面上装作沉吟不语,另一只手悄悄的用龙袍把自己吓的发颤的双腿遮住。 狠,太狠了。 他脸色发白,半晌才缓缓睁眼看向旁边的小太监平喜,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想到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当然,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碰上穿书这么荒唐的事。 他大学一毕业后就老老实实的当了为公司打工的社畜,可没想到加班过度后忽然猝死,等他一眨眼就醒来就成了小说里和他重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暴君不光名字和他一模一样,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这小说他从没看过,只有脑海里莫名被塞进的背景告诉他,这个殷怀生来就是尊贵的太子,作为宫斗冠军和朝斗冠军的独子,几乎是保送上了皇位。 但他偏偏不争气,整天只知道玩乐不说,还残暴成性,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却能杀人不眨眼。 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谁背地里提起他都要偷偷的啐上一声“狗皇帝”。 而大殷朝有这么一个皇帝,还没有亡国,除了太后娘娘代理摄政,还要归功于丞相柳泽。 外面的人提起柳相都要说一句君子谦谦,温润如玉,作为朝堂之中难得的清流之派,深受百姓爱戴。 可殷怀的上帝视角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至少比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真。 因为原主只不过是殷太后偷龙转凤的结果,是不是先皇血脉都还要存疑。 这位柳相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城府颇深,心机深沉,对皇位野心勃勃。 可即使如此,原著里夺得皇位的也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位人,大殷朝后来的摄政王殷誉北。 殷誉北虽姓殷,但并非皇室血脉,只是因为祖上跟随大殷□□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因此被赐国姓。 殷誉北这个摄政王的头衔,也并非一生下来就有的,现在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 但这人惯会隐忍,心狠手辣,原著里他成功发动政变谋朝篡位后,对其余党羽赶尽杀绝,连妇孺幼童都不会放过。 原主的下场可想而知,被凌迟处死,死前百姓围观,人人唾弃,毕竟他是人见人骂的狗皇帝。 但殷怀知道他有这样的下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前朝皇帝。 更多则是因为殷誉北喜欢的人喜欢他。 被病娇喜欢上倒霉,被病娇喜欢的人喜欢,更倒霉。 最要命的是殷怀想起自己前几日才在大殿上用玉玺扔过他,虽然被他给侧身避开了。 但是殷誉北盯着自己的眼神却让他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可当时他也是这样骑虎难下的状态,不得不发火,才有了扔玉玺一事。 “陛下?陛下?” 平喜见他默不作声,诚惶诚恐的叫了他一声。 殷怀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目光扫过地上跪伏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心中天人交战。 虽然他现在人设虽然是暴君,但是他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杀只鸡都要眼泪汪汪。 想要放了这个宫女,又害怕性情忽然大变,引起了人的怀疑,发现自己不是正主怎么办? 要知道大殷可是有明镜台存在,明镜台司占卜一职。 大殷笃信鬼神之说,百姓无一不对神佛有敬畏之心。 国师释无机手握神权,身为历代明镜台最年轻的执掌人之一,精通星像占卜,对于玄学巫术,造诣颇深。 要是被他看出了自己是还魂之人,恐怕会当成邪祟作乱一把火烧了自己。 “咳咳” 念及此殷怀猛地掩手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也泛上了不正常的嫣红,咳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平喜见状脸色突变,立马尖起嗓子叫太医来。 一时之间殿内兵荒马乱,太监宫女们乱成一团,连忙去叫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地上被问罪的宫女。 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因为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他们一整个屋子的人伺候陛下都战战兢兢,唯恐掉了脑袋。 殷怀靠在金丝楠木软榻上,帷幔薄纱飞舞,从中能依稀窥见他的容颜。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为榻上的人把起了脉,从薄纱中伸出的手,雪白纤细,瘦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但是众人都知道这只漂亮的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平喜抬头见了一眼,立刻飞快的低下头去,唯恐触怒龙颜。 即使常年面对这幅相貌,但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阵晃神。 以后也不知道皇后是何等容貌。才能配得上与陛下比肩。 “陛下并无大碍,可能是气血上涌所致,微臣开服静心清神的方子即可。” 殷怀当然知道自己没大碍,因为他本来就是装的,为了解脱困境,他才不敢真的下命令对人用酷刑。 太医走后,他便幽幽睁眼,盯着明黄色帐顶出神。 “平喜。” 他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美玉蒙上锦帛发出的撞击声,闷闷的听不真切。 “陛下,有什么吩咐吗?”平喜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以为他要处置屋里的人,生怕波及到自己。 平喜咽了咽口水:“陛下可是有吩咐?” 殷怀沉默片刻,忽然扭头,黑亮的眸底似燃着幽幽篝火。 “扶朕起来,朕要批折子。” 平喜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嘴巴。 身为社畜,工作只是本能,但是他的人设和勤于理政沾不上边,所以还是需要借点鬼神之说。 于是他和平喜瞎扯了一通托梦什么的,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等平喜走后,殷怀连忙拿出缩在被窝里的手,心疼的吹了吹。 呜呜呜疼死他了。 不消片刻,平喜回来了,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殷怀终于找回了点社畜的实感。 殷怀这一躺就是三日,期间流水的补品药汤送进龙鸾殿,病榻上也不忘批改奏折。 等到终于解决完乱七八糟的奏折,殷怀心情大好,此刻他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地走动。 平喜立刻有眼力见的将花名册放在他跟前,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殷怀低头看着花名册上的莺莺燕燕,心中绝望呐喊,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一会吗! “陛下,今儿上面的都是些刚入宫不久的怜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殷怀推开,义正严辞的拒绝:“不用了,朕不需要。” 然而一个时辰后。 御花园一片莺莺燕燕中,殷怀躺在水榭软塌之上,神情木然,被迫左拥右抱,一脸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的悲愤之情。 他也不是说有多么正人君子,主要是只能看看太折磨人了。 太后以他年龄尚小身体病弱为借口不允他纳后,别说宠幸他人就算是摸摸小手,都得被报告到太后那里去。 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平喜忽然上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禀告。 “陛下,柳相大人进宫了。” 殷怀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人是谁。 “他忽然进宫干什么。” “是太后娘娘召见,许是因为柳相大人娶妻一事。” 殷怀一听顿时就直皱眉头,他的下属都能娶妻了,他这个当老板的为什么连摸个手都要被人打小报告。 身为单身狗的殷怀可耻的酸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按照原著的话柳相这个未婚妻似乎给他带了绿帽,她似乎和家里的护卫有染。 于是他又可耻的释然了。 “陛下放心,今儿个奴才让人将着御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会让太后娘娘发现的。” 殷怀闻言险些眉毛一竖,看着他一脸邀功的谄媚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朕在这里吗?” 平喜见他动怒,立刻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殷怀见状又觉得过意不去,扶着额头,“起来,你这样看得朕头疼。” 平喜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殷怀刚想好好教育他一番,就看见水榭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青色人影。 因为距离太远,殷怀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是一路上的宫人想必认出了他,纷纷屈膝行礼,给他分出了条路。 眼看那人正不急不缓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殷怀面无表情,反问一旁的平喜。 “水泄不通?” 平喜结结巴巴道:“奴奴才也不知为何柳相大人会来此处。” 殷怀一听这个称呼,连忙坐直身子,如临大敌的瞪着来人。 夜色下月光皎洁,来人的脸终于完全看清,露出了俊雅如玉的眉眼,气质出尘如空山雨后青,望之则生出扑面而来的沁然之感。 殷怀微微怔忡,他没有想到过柳相会有如此好的模样。 人总是看脸的,只见殷怀干咳了一声,拿出老板关心员工的语气,语气和缓,“夜深露重,爱卿前来有何要事?” 柳泽不愧是朝堂中的扛把子,看见殷怀左拥右抱,衣衫不整,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只拱了拱手,温声道:“回陛下,微臣刚从永慈宫面见太后出来,知晓陛下在此,特意来给皇上请安。” 这话殷怀当然是不信的,他虽然笨但是也没有笨到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地步。 按照平喜之前说过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作乱胡闹,柳相根本不会理会自己,更别说来给他请安。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和太后说了些什么,或者得知了什么,让他生出了前来的念头。 殷怀心思急转,他这个狗皇帝当的十分憋屈,他一不敢杀人二不敢作乐,只能另辟蹊径,做做其他的事才能对得上他狗皇帝的人设。 要是被发现他不是原主,明镜台一把火烧了自己怎么办。 打定了主意后,殷怀假作沉吟片刻后,缓声道:“朕这几日听闻了些闲话。” 柳泽温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闪不避,恭谨道:“不知陛下听闻是何事?” 殷怀看他态度从容,心里的话转了好几圈,还是问了出来,殷切又不失沉稳的关心道:“爱卿娶妻一事可是当真?” 柳泽面色沉静,“回陛下,确有此事。” 殷怀连忙心中呐喊,千万不答应,不然你就不是柳相,而是绿相了。 他沉吟片刻,开始明知故问:“是和何人的婚约。” “方阁老之女。” 殷怀哦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直打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前几日还有朝臣在朕面前进言,说要充纳后宫。” 柳泽微微一笑,应道:“陛下是该考虑纳后一事了。” 殷怀看着他,忽然心中生了几分恶劣,想要撕破他云淡风轻的伪装,看他平静从容的脸上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 他手上把玩着酒盏,原本雪白稠艳的面庞因为醉酒,添了几丝血色。 他半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微微翕动。 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在月色中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朕说想让方氏之女入宫呢?” 第2章 2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柳泽微微一怔,不过只是一瞬,随即他眼帘微垂,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丝毫。 饶是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他面色依旧波澜不惊,“陛下说笑了。” 殷怀微微坐直了身子,心中感慨他的定力。 “朕没有说笑。” 殷怀努力学着昏君的调调说:“朕后宫一直无人,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方氏之女不就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爱卿先别成亲了,先成人之美如何?” 在场的人除了柳泽,听到殷怀这番话,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低头,但是也不忘在心中默默吐槽。 不愧是你,狗皇帝。 殷怀自己也觉得自己狗,强抢臣子未婚妻这是人能干的事? 但是事情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他这是明知有绿帽,但是为了不让属下戴这顶绿帽,毅然决然的将绿帽接过戴上。 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嘴上说说,他知道柳泽是不可能同意,一切都只是为了贯彻自己的狗罢了。 果然,柳泽缓缓抬眼,目光定定落在殷怀身上,语气温温和和。 “陛下是到了该充盈后宫的年纪了,可惜方氏之女与臣有约在先,只能多谢陛下抬爱了。” 此番话音刚落,空气又凝滞了下来。 他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丝毫异样,被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竟然连半点怒气都不曾有。 不过正是如此,才会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平喜额上冷汗簌簌而下,他知道接下来陛下肯定会勃然大怒,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将柳相如何,到时遭殃的只有他们这一群奴才下人。 果然软榻上的少年帝王眯了眯眼,桃花眼微微上挑,忽然轻笑出声。 “柳相,你好大的胆子。” 殷怀完全不知自己落在旁人眼中是这幅阎王模样,在他的角度这个评价是他发自肺腑的赞扬敬佩。 柳泽面上含笑,不慌不忙,“陛下是天子,臣不敢忤逆犯上,一切谨遵圣意。 他言罢,话峰又陡然一转:“可这婚约之事已在偃神跟前成契,如果贸然更改恐怕会招致祸患。” 这一番话堵的殷怀哑口无言,心中默默腹诽这哪里是翩翩君子,明明谎话张开就来。 柳泽这人无论说话做事果然都滴水不漏,知道拿偃神做挡箭牌。 即便他是掌了实权也无可奈何,更别说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空架子。 他紧绷着脸努力维持着表情管理,倒也不怕作死惹恼了他,因为不管是柳泽还是那个摄政王,至少是现在都动不了自己分毫。 毕竟他们还需要自己有用,等到他们准备动手清理自己时,说不定自己早就收拾东西跑路了,所以他才这么有恃无恐。 殷怀微微垂下如鸦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语气又忽然放软了下来,“如果朕说不愿柳相成亲呢。” 一旁的平喜闻言一愣,随即不明白他又是什么招数。 不过随即又想起,小皇帝下令杀人时也是这样的语气,软糯天真,仿佛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 柳泽微怔,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他很快又恢复了从容,不急不缓道:“这恐怕不能应了皇上” 殷怀只好轻叹了口气,装作惋惜,“既然如此,看来只能作罢。” 等柳泽走后,殷怀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深沉,久久不语。 平喜看见软榻上的小皇帝露出阴晴不定的神情,以为他是在疑心柳泽,连忙拍马屁表衷心,决定当朵解语花。 “陛下,柳相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殷怀摇头说:“朕就是忽然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殷怀好奇,“你说刚才朕要是说把他纳入后宫,他当如何?” 这人还会是这幅淡定从容,心不在焉的模样吗? 平喜顿时脸色发白,也顾不上什么僭越,连忙道:“陛下这可开不得玩笑。” 如果硬要说这个阴晴不定的小皇帝和看似温和无害的柳相他更怕谁,反而是后者。 虽然他从未见过柳相大人动怒,但每次对上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眸,就总觉得有种不合的突兀感。 殷怀本就是随口一说,他又不喜男子。 不过听柳泽说他是进宫来觐见太后,顺带来看自己这个空架子皇帝,不知道太后和他说了什么,才让他起了这个心思。 一连几日,殷怀已经习惯了皇宫三点一线的日子,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早上按时打卡上朝,一下朝就扑回了御书房开始加班加点的批折子。 他在这边奋笔疾书,平喜在那边滔滔不绝的拍着他的马屁。 “不愧是陛下,字写连柳相大人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柳泽当年可是金榜状元郎,不提学识才气,就是那一手好字都惹得先帝赞不绝口, 这一番话听的殷怀很受用,拿起自己的折子欣赏片刻。 “有眼光,朕喜欢。” 平喜:“陛下抬举奴才了,奴才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又趁着殷怀心情好,多拍了几回马屁,结果就听到外面的小太监进来通传。 “陛下,柳相大人来了。” 平喜立刻紧闭嘴巴,脸色懊悔。 殷怀手上一停,“他又来干什么?“ 平喜说:“应当是为了祭天的相关事宜。” 殷怀:“那国师怎么不来?” “皇上你忘了,国师大人几乎不出明镜台的。” 殷怀哦了一声,搁下手中的笔,“让他进来吧。” “臣参见皇上。” 柳泽微微拱手,他依旧身着一袭素雅青衣,气质矜贵,面容清俊。 “有何事要禀。” 柳泽没急着打开话头,他的视线先在桌上的折子上顿了顿。 殷怀料想他肯定看到了自己的字迹,心中沾沾自喜。 “柳相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写得一手好字。” 柳泽的眼神又在奏折上狗爬似的字上转了几圈,唇角微勾,最后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却是对那字按住不提。 “皇上自从大病初愈后,一直勤理朝政,先帝地下有灵,想必也十分欣慰。” 殷怀闻言心中警铃大作,柳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开始怀疑他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社畜本能,看见折子就控制不住自己。 柳泽又开始说起了祭天的相关杂事,殷怀心不在焉的听着,心中翻来覆去要怎么才不能让柳泽生疑。 想到这里,他决定做一件十分符合原主人设的事。 终于等到柳泽说完最后一个字,准备告退时,殷怀先是装作没听到似的,嫌烦似的将手中的折子一扔,不耐道:“不批了,批得朕头疼。” 不得不说平喜十分有眼力见,“那陛下是想去哪玩?” “平喜,吩咐下去,朕要出宫,微服私访。” 平喜问:“访哪里?” 殷怀余光睨了旁边站定的柳泽一眼,故意当着他的面,重重的将那二字说了出来。 “青楼。” 殷都作为大殷朝的皇城,平日里好不热闹,街头摊贩人来人往,此时一旁茶肆中,有几个茶客在叨着闲话。 “你听说了没?这皇上不让柳相大人娶妻。” “怎么不知,京中都传遍了。”其中一灰衫男子叹了口气,“听说皇上要纳柳相大人的未婚妻为妃,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柳相大人是真的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朝中难得的清官,却偏偏摊上” 话虽然未说完,但是众人都知晓他的意思,纷纷叹气不语,最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声啐声,骂着“狗皇帝”。 “陛下,要不要把这些人” 一旁的小桌上,平喜凑到殷怀跟前,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眼里期待满满。 殷怀冷笑道:“不,朕要换个方法折磨他们。” 平喜一听立刻两眼放光,恨不得立马就上去抓人。 “既然他们那么爱说就给银子让他们说个够,说上三天三夜不能停,记住一定要用钱狠狠地羞辱他们。” 平喜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立马拍着马屁:“陛下英明神武,奴才马上就去。”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皇帝强抢臣子未婚妻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传遍了各个大街小巷。 虽然殷怀本人觉得自己只是那么提了一提,根本就没真打算那么做,所谓的强抢臣妻本来也很符合狗皇帝的作风。 殷怀叹了口气,觉得嘴里的水晶包索然无味,世人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这也许就是境界高之人的寂寞。 他撑着下颔,漫不经心的朝楼下瞥去,然后视线微微一顿, 只见楼下街口处有两个轿队起了争执,一众奴仆都在一旁跪着,瑟瑟发抖。 赤金色的那顶轿辇主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长得肥头大耳,身着锦衣华服,气势十足,趾高气昂,正对着跟前的人冷嘲热讽。 “王爷今儿怎么想着出来了,我还以为王爷是不出门的,怕被人看见自己。” 一看有好戏看,殷怀顿时来了精神,人也不瞌睡了,一只手撑在窗柩上看。 街道上两方人马迎面而立,一方明显人多势众,显得被拦住的那一方处于下风。 被拦住的那一边最前站了个人,他看上去十分年轻,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袖口紧扎,乌发高束,五官轮廓线条冷冽,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阴鸷。 殷怀见到他不由一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要命了,殷誉北怎么也在这。 那人还在不依不饶,“这路只有这么宽,容不下两辆马车,要不誉王爷让让?” 现在的殷誉北还不是后来闻声色变的摄政王乃至皇帝,只是个名不副实的闲散王爷。 现在朝中大权后来都是殷太后和柳相二人掌控着。 朝上这两方势力明争暗斗,分庭抗礼,暂时都不会动自己,毕竟需要他这个摆设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平衡一旦打破,便是腥风血雨的到来。 下方的胖子还在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便是太后的侄儿,名字似乎叫余广全,在殷誉北称帝后落得车裂而死的下场。 正看的津津有味,下方的殷誉北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他的方向望去。 他还来不及收掉幸灾乐祸的表情,便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眸子黑沉沉的,仿佛古井般幽深,连丝毫亮光都不能照进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不正常的苍白肤色,更衬的眸色黝黑,一看更诡异了。 像一把淬了血的寒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幽冷光 第3章 3 被这样冷冷的注视着,殷怀下意识的错开视线,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用扇子遮住脸,小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 旁边站着的平喜听到了他的话,立刻站出来表衷心,狗腿子的学着他的话,朝楼下大喊:“谁的眼睛是不想要了吗?敢看我家少爷!信不信我家少爷一个下令,把你们眼睛通通都剜了!” 察觉到街上道道视线射来,殷怀默默地用扇子挡着脸。 怎么办,好丢脸。 可是已经迟了,楼下的人已经看到了他的模样,都是一怔,只有余广全反应最大,他一见是殷怀,不由喜上眉梢,连喊了几声“表哥”。 “表哥!你怎么也在这?”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斜了一眼殷誉北,态度十分嚣张,跟他斗,也不看看他是谁。 殷誉北抬头望着上方,瞳孔中映衬着那小小人影,眼底看不清什么情绪。 殷怀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走到街道上好在没有人认得他是谁,毕竟他刚登基不足一年,百姓对他长相一无所知。 而且余广全蠢是蠢,但没有蠢到直接叫他陛下。 “表哥,你快来帮我评评理。” 说是评理其实就是撑腰,余广全丝毫不怕殷怀会不站在他那边,毕竟他和原主从小一起玩到大,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 殷怀又对上了那双冷淡的眼,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选择了和余广全站在一边,因为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开口替殷誉北解围,恐怕不止余广全,连脑袋瓜子不太灵活的平喜都会怀疑自己抽风了。 于是他故意冷下声:“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这条路明明是我先到这的,本来就应该他让。” 殷怀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个小胖子,心想你怎么还有脸委屈。 但面上还是要拿出替他撑腰的气势出来,于是他睨了一眼殷誉北,“誉王,是这样吗?” 殷誉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立在那,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挺拔劲竹。 他正盯着自己瞧,冰冷的目光穿破层层人群径直地射在自己身上,顿时让殷怀觉得如芒刺背。 “誉王可是不服气?路在这虽然谁都能走,但还是要识趣一些,知道什么人该让,让谁先走,你说呢?” 这番话殷怀自己都说得觉得欠揍,有些心虚的眼神飘闪。 殷誉北一瞬不瞬得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殷怀以为凭他的疯劲,说不定会当场发飙时。 他竟然只是扯了扯嘴角,缓声道:“既然这样,我再不让,也未免太不识趣。” 他的嗓音低沉冷冽,莫名带着些许沙哑,明明说着这样的话,但总让人感觉不自在。 他说完像是验证他的话一样,果真招呼下人避让,就连自己都垂下眼,微微侧开身子推开几步。 余广全见状从鼻孔里哼了哼声,“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说完看也不看殷誉北一眼,大摇大摆的从他身旁经过,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 而殷誉北却连眼皮子也未抬一下、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嚣张气焰。 殷怀知道这下他和这位后来的摄政王,梁子可算结大了。 本来下场应该凌迟三千刀,说不定就因为这一笑,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刀。 可转念一想,自己提前知道了结局,现在先暂时按着剧情走,等一找好退路就立马跑路,头皮都不回的那种,到时候自己找个小地方过着神仙日子,岂不美滋滋。 最主要的是原主本来就和他关系不善,态度完全可以用恶劣来形容,这样才更不被人怀疑。 见事情差不多了,殷怀也没再待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殷誉北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他刚一走,从殷誉北身旁经过的余广全的脚步顿了下来。 “对了,誉王爷,过几天是你家里人的头七是吧,哎,可怜见的,老王爷在的时候我都还见过。”余广全虚情假意的叹了几声。 “他肯定也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儿子害死。” “誉王爷,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没听说过你有耳疾啊。” 殷誉北终于掀起眼帘,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看着死物。 余广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就看见殷誉北竟然笑了笑,下一秒薄唇微启,一字一句的挤出两个字。 “蠢货。” “你说什么?” 余广全死死的盯着殷誉北,气的目呲欲裂,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可旁边跪着的奴仆瑟瑟发抖,就是不敢上前。 “没用的废物。”余广全狠狠的踹了最前面的人一脚。 然后就要抬手朝他扇去,可没想到殷誉北一抬手,便轻轻松松抓牢了自己的手, 余广全想要用力挣开,憋红了脸,却发现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他刚要破口大骂,便只觉膝盖一痛,支撑不住身子跪倒在地。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收回脚,一只手反拧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狠狠的压在地面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姑母是当朝太后,你不过一个闲散王爷,赖着祖上庇佑赐了国姓,连皇亲国戚都算不上,竟敢如此对我!” 闻言殷誉北勾了勾唇,然后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 “那又如何?” 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的上轻柔,嗓音低沉沙哑,说出的话却十分瘆人 余广全莫名打了个冷颤,目光触及他的眼神,心下不由一惊。 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殷誉北手下微微用力,余广全面上微微扭曲,露出痛苦的神情,整个手臂以十分诡异的弧度折了起来。 “啊啊啊啊疼死我了!放开我!我要告诉表哥!让他杀了你!” 听到他提起这两个字,殷誉北的眼神一冷,手上毫不客气的用力,随即便传来更加惨烈的叫声。 他心里终于害怕了起来,惊恐万状的开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放开我要死人了啊啊啊!” 殷誉北微微直起身子,刚一松开他,他察觉到自己手上一放力,连忙捂着手挣扎着爬了起来,接连后退好几步,躲在仆从身后。 他现在一身好不狼狈,原本名贵的华服也变得皱巴巴的,发髻散乱,侧脸因为被迫与地面接触摩擦微微红肿。 “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宫告诉我姑母!” 余广全平日里嚣张惯了,因着太后侄子的身份,就连当朝皇上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更别说朝堂上的官员。 即使都知道他向来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但是也没人敢动他。 哪里想到今日会踢到了铁板,想到这里他顿觉屈辱,也不愿在这里久待,一脚踢开旁边跪着的奴仆。 “滚开!” 见他上了轿,奴仆们这才战战兢兢的直起身,一行人拥着他浩浩荡荡的离开。 望着他们远远离开的背影,殷誉北旁边的灰衣老仆,不由忧心忡忡。 “王爷这会不会有麻烦啊。” 殷誉北摇头:“放心。” 他全族上下都为大殷捐躯,外人谁不说一声满门忠烈。 殷太后就算不顾朝上那些几朝元老的劝阻,也要顾虑着如何堵天下的悠悠众口,不可能明面上对他有什么责罚。 “这样更好一些。” 若是他完全毕恭毕敬,说不定太后还会起几分疑心,可看他莽撞行事,冲动无脑,反而会放低几分戒心。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殷誉北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又朝着殷怀离去的方向看去,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王爷,怎么了?”旁边的江伯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以为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 殷誉北漠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第4章 4 出了这一档子事,殷怀也没时间再去逛那什么花楼了,匆匆打道回宫。 一回宫就接到话说太后娘娘有事要请他去慈安宫。 殷怀一到太后寝宫,立马就有宫人前去通传,站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便有几位见长嬷嬷扶着一位打扮素净的妇人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妇人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殷怀都不敢相信她就是殷太后。 因为她的装扮实在谈不上华贵,甚至可以说是朴素过了头。 即使年过四旬,依旧可以看得出保养的十分精致,满头乌发连一根银丝都不能窥见,周身的气度也不能让人忽视。 只见她慈眉善目,嘴角挂着笑意。 “怀儿病好些了吗?” 见了殷怀,殷太后示意他坐下,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关切起了他的身体。 殷怀心中腹诽,但是面上还是装的有模有样。 “劳母后挂念,儿臣一切都好,不知找儿臣何事。” “那就好。”殷太后颔首笑道,目光怜爱,“你啊,小时候就身子骨弱,当时我生下你就和小猫似的,瘦的快成什么样了。” 殷怀连连应是,宫斗冠军兼影后出招,他应该保持谦虚取经的态度,学学别人的表情管理。 “前些日子你是不是见到了柳相大人。”殷太后又喝了口旁边人递过来的茶,状似无意道。 “是,不过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殷怀知道瞒不过她,如实道。 “说了什么?” 殷怀一噎,这让他怎么说。 斟酌片刻后,他选取了种委婉的说法:“没什么,只不过和柳相大人交流了一下感情上的学问。” “什么学问?” “就可能大概也许是他的未婚妻。”殷怀越说越心虚。 “你可是说想求娶他的未婚妻?”殷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殷怀转念又一想,他怎么这就心虚了,以后他要做的不当人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于是他挺起了胸板,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没错,朕看上他的未婚妻了!” “胡闹!”殷太后柳眉一竖,“怀儿,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有些倦怠的阖上眼,“这件事绝不可能,别的哀家可以由着你胡闹,可是这件事万万不行。” 殷怀做出为爱失魂落魄的悲情模样:“朕知道了。” 殷太后本来叫殷怀来此就是听闻了他这几日的荒唐事,她安插在皇帝宫里的眼线不少,接到禀告时她险些怒火攻心。 柳泽是什么人,平日里殷怀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把主意打在他的人头上。 他城府颇深,自己和他周旋已经是精疲力尽,殷怀进来横插一脚,她哪里能抽空去管这些破事。 殷太后拍了拍殷怀的手:“还有一事,这眼看中秋佳节将至,到时宫宴上你可千万不能提这件事,明白吗?怀儿。” 每年的中秋月圆之际,皇宫内都会举办宫宴,邀请王侯贵族,名门权臣前来赴宴。 今年也不例外,当夜皇宫内灯火通明,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殷怀高坐主位,旁边是身着盛装的殷太后。 她身旁也跟着坐了个年轻女子,一袭粉蓝色的浅纱罗裙,外罩小袄,娥眉淡扫,面若凝脂,眉眼清丽脱俗。 只是她与太后虽然紧挨着,却没有任何互动。 女子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恭谨垂下眼,朝他颔了颔首。 殷怀心中知晓,她应当就是长善郡主了。 殷誉北称帝后悔残暴成性,这世上别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但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长善郡主。 长善郡主乃先帝在世时钦赐的封号,她为魏贵妃胞妹所出,魏贵妃生子难产逝世后,太皇太后为了抚恤魏家,特意接了她胞妹的嫡女进宫,让先帝赐封为郡主。 殷誉北称帝后杀光了宫中皇室中人,连长善郡主敬爱的皇祖母也不例外,只因她阻拦他纳长善为后。 封后大典当日,长善想以三尺白绫了结自己,可惜被他发现,直接用她自尽用的白绫将她双手缚的严严实实,吩咐宫人为她穿上凤袍,就这样被送上了后位。 后来长善也不止一次想过杀了殷誉北,可每次都失败告终,殷誉北也不恼他,但最后还是将她囚禁在了深宫之中,只许她见自己一人,看自己一人。 旁人若是背地里嚼长善一句闲话惹了她不快,下场便惨不忍睹。 长善成了他一个人的金丝雀,被牢牢的锁在后位上。 而这场狗血三角恋里,只有他的下场会落得最惨,一刀刀活活凌迟而死。 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悲惨结局,殷怀悲从中来,又斟满了一盏酒,自顾自的喝着。 他一定要跑路,头都不回的那种。 以往他很少有这种放肆喝酒的机会,现在自然要喝个痛快。 “哀家记得再过不久就是祭天大典,明镜台准备的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已万事妥当,只等陛下移驾明镜台。”席间有一朝臣拱手答道。 殷太后颔首,又转头看向下方的一道玄青身影,笑着道:“柳相可是我大殷朝的国之栋梁,平日里朝中诸事多仰仗您了,柳相可得万万保重身子啊。” 她的语气轻柔,但若是细听却有点意味深长。 殷怀也察觉到了此时的暗波汹涌,他好奇的望柳泽的方向望去,想看他会作何反应。 众人视线聚焦处的柳泽抬了抬眼,这才将视线从手中的酒盏中移开。 只见他回望过来,神色从容,他微微勾唇,不急不缓开口:“这本是微臣的份内事,多谢娘娘关怀,臣,先敬娘娘一杯。” 他说话的声音一向很轻,却有种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 殷太后眼里添了几丝笑意,叫了声好。 “柳相还是好酒量。” 柳泽面色不改,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过誉了。” 此时殿内歌舞升平,鼓乐齐鸣,下方的人个个喝的红光满面,好不热闹, 殷怀撑着下巴看着下方的人,此时他已经有些醉了。 他眨了眨眼,目光逐渐聚集,努力的给下方每一张脸对上号。 那位喝的红光满面和人行酒令的是英国公,崇德二年,因不满新帝篡位,勾结前朝妄想复辟,事败之后被处以极刑,全家老小皆被斩首,妇孺也不例外。 那位正色眯眯看着舞女的是王太尉,崇德四年,因忤逆新帝,被杖折而死。 那位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的是赵将军,同年,战死沙场。 那位 殷怀眼神自然而然的挨个望去,冷不丁便对上一双含笑的温和眼眸。 那位就算了。 殷怀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柳泽的下场着笔不多,谋夺皇位失败后,最后结局只有一个字。 死。 但是怎么死的,殷怀却不知晓。 殷誉北上台后,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朝堂大换血重来了一遍,留下的都是些对他俯首称臣之人,还有的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新贵。 殷怀心中感慨,觉得和他比起来,自己这个暴君都不算名副其实。 不过话说回来,殷怀视线从殿内一一扫过,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殷誉北本应也在这里,却唯独少了他一人。 按理说这种宫宴殷誉北应该在受邀之列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出现在此处,而且在场的人也都闭口不提,仿佛不知道这回事一般。 “誉王是不是还没来?” 殿内蓦的一静,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望向殷怀,神情惶恐不安。 众人都心知肚明,皇上和誉王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听他这么问都以为他要发难。 谁不知道皇上他最厌恶之人便是誉王,平日里和他对着干都是轻的。 前不久还在朝堂上拿了玉玺扔了那疯子,之所以说那誉王是疯子,是因为他竟然未将他的父母兄妹下葬入土为安,而是将其放于冰馆之中,不管他父亲同僚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朝中大部分人还是有些怕他的,当年他尚是小孩时,便能够在死人堆里待上几天几夜不哭不闹,就不像是个正常人所为的。 “想必誉王是有要事缠身,不便前来。”太后不动声色的按了按殷怀的手。 殷怀见众人如临大敌,生怕他当众发飙,心里觉得好笑,但是面上不显,只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酒过三巡,一曲终了,殷怀已喝的半睡半醒,盯着酒壶出神。 殷太后瞧见了也知他再这样待下去恐会失态,于是借口说陛下乏了,招呼身侧的宫人送他回宫,留自己主持大局。 殿外夜色已深,弦月如钩,寒风凛冽刮来,扬起一地落叶。 一行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殷怀,一路穿过拱月门,刚行至六角楼,平喜突然惊呼一声“坏了”。 他忘了大氅还落在殿内,要是就这样冻回去,万一染上了风寒自己铁定得掉脑袋。 “你们在这里看着陛下,我马上回来,要是有什么差池,惟你们是问。” 厉声丢下几句叮嘱,平喜连忙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走开。 别人会乖乖听吩咐,可他忘了醉了的殷怀哪里会乖乖听话,自顾自的加快速度往前去。 酒劲上来的殷怀玩心大发,“你们通通来找朕试试,找到朕的通通有赏。” 几个宫女腿脚慢又追不上他,在身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殷怀甩开她们后,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他看见假山那里有一个人影,穿着一袭玄衣,背脊挺拔笔直,黑发高束,袖口用束带扎起,背影莫名有几分萧条孤寂。 殷怀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好奇问:“你是谁?” 因为醉酒的缘故,和平时做出的伪装不同,他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微微睁大眼睛,脸上终于流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奇与天真。 那个人听到声音后微微一怔,然后转过身。 正是殷誉北。 可是殷怀却是一脸茫然,显然他醉酒后的脸盲毛病犯了,再加上本来他和殷誉北也只见了一面,所以此时此刻完全没去思考眼前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殷誉北望着眼前的人,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前人也许是因为醉了酒的缘故,眸中水光涟漪,波光流转,俊秀的脸蛋上也染上了绯红,看人时的眸子也似笼罩了一层春日薄雾。 他想起那日在街上逼迫他让路的也是这张脸,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你在看什么啊。” 面前的人有些好奇的看向他刚才的视线投向处。 可除了一池残荷外,什么也没看见。 他不禁有些失望,嘟囔着说:“都是些死了的荷花,有什么好看的啊。” 殷誉北终于开口理他了,他垂下眼,语气淡淡:“我看的不是荷花。” 他没有称呼殷怀为陛下,也没有自称为臣。 殷怀慢吞吞地问:“那是什么?” 殷誉北视线扫过荷池一角,“是荷花下面的东西。” “有什么?” 殷誉北盯着他,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勾了勾唇,缓声回答:“死人。” 刚才趁着夜色几个太监拖着一个宫女扔进了莲池里。 他看见了,并没有出声阻止,因为那宫女已经没有了气息,更何况宫中这些事太多了,这荷花池里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因为喝醉了酒殷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反应慢了半拍,隔了好一会才理解那两个字。 他面露怯色,脸上都白了几分,吓得话也不敢说。 殷誉北微微眯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反应,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害怕死人?” 明明杀了那么多人,还会怕死人吗? 想到这里他嘴角扯出一丝讽意。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还没等反应慢半拍的殷怀理解这句话,不远处传来了宫女太监焦急的呼喊声, 听到动静知道了那群宫女太监要找到自己了,于是他丝毫不顾仪态,弯下腰想要自己钻进假山动里藏起来。 结果又看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怕他站在那暴露自己,心中焦急,来不及多想,一把将他也拉了进来。 洞穴内十分狭窄,头顶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四周还有攀爬的绿色藤蔓。 洞内空间是在太过狭小,刚好能够容纳两个人的身体,殷怀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那个人的肩。 殷誉北微微垂下眼,看见他凑到自己跟前,像是生怕自己发出声音,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他的距离实在离自己太近,那张脸近在咫尺,凑近了便是温热的呼吸声交缠。 殷誉北下意识的微微皱眉。 第5章 5 空气静谧了两三秒。 殷誉北收回视线,身子刚动了动,就被发现了他的意图。 只见他被殷怀给连忙按住,他似乎很担心被人发现,“别出去,我会被找到的。” 殷怀盯着他,语气意味不明,“陛下似乎和平时里看起来很不一样。” 他之前倒是从未发现殷怀喝醉酒会是如此模样。 “我就是不想被人找到。” 殷怀没有搭理他,在别人看来他已经开始醉的神智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 “为什么?”殷誉北耐着性子问。 殷怀把下巴埋进膝盖里,眼睫微微颤动,吸了吸鼻子,“我不喜欢这” “这?” 殷怀又没说话了,等殷誉北看过去时,他已经闭上了眼,没骨头似的靠在石壁上睡着了,显然是醉狠了。 “” 殷怀醒来后已经是翌日,他一睁眼就看见金黄色的帷幔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紫檀龙榻四柱上的雕刻栩栩如生。 一见他醒平喜立刻就凑上前去,担忧问:“陛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请太医吗?“ 殷怀摇头,嗓音有几分沙哑:“给我水。” 对于昨晚上的事他没有丝毫印象,所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平喜立刻就去给他倒水,殷怀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 “” 他接过平喜递过来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最后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平喜面色一僵,结结巴巴道:“奴才没事。” 殷怀哦了一声,然后在他腿的地方按了按。 “啊!疼疼疼!”平喜立刻面色骤变,惊叫出声。 “现在可以说了吗?” 平喜看了看四周,殷怀懂他的意思,便屏退了其余宫人。 平喜又鬼鬼祟祟的去将门扉紧阖,窗扉也不忘掩上。 殷怀看着他的举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回想起刚才宫人被挥退时的怪异眼神,慈爱的拍了拍平喜。 “喜啊,朕以后要是传出了什么断袖绯闻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平喜连忙告罪,又熟练的开始磕头。 “奴才错了,陛下恕罪。” 殷怀连忙叫住他:“给朕起来,再磕头朕就把你送给誉王。” 平喜立刻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 “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殷怀觉得自己耐心要用尽了。 “陛下醉糊涂了,好在誉王爷碰见了,于是将陛下送了回来。” 接下来在平喜颤颤巍巍的话里,殷怀才逐渐知晓前因后果。 平喜的腿是跪的,因为不知怎么地惹了殷誉北不快。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收拾个下人是绰绰有余的。 可问题是这个下人是殷怀身边的,这就有些打脸了。 他越听脸色一黑,最后一拍大腿:“岂有此理!” 被拍到大腿的平喜疼的眼泪话都快出来了。 呜呜呜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是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殷怀越说越投入,又气的要拍大腿,好在这回平喜躲得快。 殷怀手上落空,立刻换了个方向,自然而然的拍了拍平喜宽慰道:“当然,朕不是在说你是狗。” 平喜立刻拍胸脯表衷心,“能当陛下的身边的狗是我的荣幸,汪汪!” “乖,下次朕给你升职。” 殷怀知道肯定是上次的在街边平喜喊的那一嗓子惹得祸。 可平喜也冤,因为他当时根本没看到下面是这两尊大佛,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嚎。 其实对醉酒后发生的事,殷怀真的已经忘的七七八八。 他对这个后来的摄政王了解很少,但是也知道他的阴鸷冷血。手段残暴。 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再清楚不过,知道自己就是来打酱油的,规规矩矩的当几年狗皇帝,等安顿后后路后就立马收拾东西跑路。 他对皇位也没那么执着,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会那么执着。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持狗皇帝人设不能崩,他不敢杀人,和人作对还是敢的。 比如说柳泽,再比如说殷誉北。 因为他知道原主本来就和他们不对付,自己只是接过原主的班。 这几位不到时机成熟时根本不会动他,在他们眼里,自己可能连个炮灰都算不上,只是个放在皇位上的摆设。 但是只要他在位一天,便会尽心尽力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即使他算是个空架子皇帝,但是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到一国之君的义务。 殷怀批完折子时已经是深夜,他累得双手一摊,就把毛笔扔开,趴在桌上,一副消极怠工的架势。 平喜当然了解他,一见他这样,心中一动,便提议要不要去上次没去成的地方玩。 “什么地方?”殷怀没反应过来。 平喜连忙凑在他跟前耳语了片刻,殷怀双眼圆睁,连忙摇头:“不去了,朕累了。” “今天当然不能去,奴才的意思是明天不上朝,陛下正好可以明儿去玩。” 平喜说到这想起了一件事,赶紧给殷怀报告,“当时太后娘娘也叫奴才去问话,柳相大人也在那。” “问了你什么,问陛下是不是真去了青楼玩,” 殷怀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怎么说的?” 平喜骄傲地挺起了小胸板,一脸等待被夸奖的表情,“奴才自然说没有去,还给娘娘说陛下只是说说而已,没有那个心思。” 殷怀声调猛地拔高,“柳相也在?” 平喜茫然回答:“在啊。” “他什么反应?” 平喜摸不着头脑,“没什么反应。” 当时柳相大人听到自己说这个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是笑了笑,不过太短了,只有短短一瞬,他根本来不及去确认。 殷怀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柳泽肯定觉得自己有毛病。 他忍着想揍平喜的冲动,硬生生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通知下去,朕要去逛窑子。” “要逛的光明正大的那种。” 清澜阁名字虽然起的风雅,但是却是京城第一大的妓馆。 进门后帷幔飞舞,影影绰绰,颇有几分情趣在里头。 殷怀目光在四处扫视着,心里开始犯嘀咕。 “好是好,就是怎么都是男的?” 平喜眨了眨眼,狐疑试探道:“莫不是陛下是想换个口味吗?” ??? 殷怀闻言心肝颤了颤,对上平喜讪笑的双眼,顿时福至心灵。 乖乖。 殷怀的声线抖了抖,为了不让人怀疑,只能硬着头皮说:“哦,不用换了,就这个吧。” 没想到原主竟然是个断袖,还玩的这么大,连个太监都知道他喜欢男人。 青阑阁和其余青楼妓院没什么不同,只是将婀娜多姿的女子换成了男子,派头再风雅一些,便成为了达官贵人的追捧之地。 殷怀穿着不俗,周身气派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一进门就有专人迎着往楼上包间走去。 “小公子看着倒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有什么钟意的类型吗?” 殷怀被扑鼻而来的香粉味呛了咳嗽了几声,平喜有眼力见的立刻把美妇挡开了些,他才稍微缓了下来。 “像女人一点的。” “那介意问一下小公子平时喜欢玩上面还是玩下面。” 听到这个,殷怀精神了,瞪着她,“我从不屈居于人下。” “奴家知道了,来,公子这边请。” 南风馆分为前院和后院,殷怀一路上撞见了不少春色,羞的他脸通红,偏面上还要装云淡风轻。 穿过亭台楼阁,经过后院时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后院石亭边几个下人正在踢一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雪地上可见血污,红的血和白的雪交织在一起,十分扎眼。 腿脚踢打在人身上发出阵阵闷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似是已经已经成了死物。 “让你敢咬老子。” “下贱的北戎犬,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殷怀看向一旁的老鸨,关切问道:“这是在?” “教训不听话的下人罢了。”老鸨眼神一闪,讪笑道:“公子,跟我来吧。” “且慢。”殷怀好奇道:“让我看看他。” 闻言几个下人见有贵客来,早已经停下了动作,干巴巴的立在一旁,哪里看得出丝毫刚才凶横的模样。 老鸨见他执意如此,只能朝几个下人使了眼色。 人被翻转后,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的发,然后再看见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看模样是个年轻男子,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微微垂着脑袋,胸口气息起伏微弱,上身□□,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是什么人?”殷怀心中一动。 “这是北戎犬,不听话,性子烈的很,驯服不了。” “你们想让他接客?”殷怀诧异道。 地上的人眼皮微微颤动,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这位兄台怎么看也和里面那群敷粉粉面的漂亮少年沾不上关系啊。 老鸨掩嘴直笑:“公子你这就不懂了,有的客人啊他就好这一口。” 殷怀一怔,而后恍然大悟。 是了,还有的客人喜欢居于人下是吧,难怪刚才她要问自己是喜上还是喜下。 殷怀又盯着地上的人看,面露忧色:“他怎么没有动静啊,你们是不是把人给打死了。” “怎么会呢,我们的人下手有分寸的,别看他这样,养几天就生龙活虎,北戎人身体结实着呢。” 殷怀默默的瞧着躺在地上几乎快要断气的男子,硬是没瞧出他和生龙活虎有什么关系。 几个下人十分识趣,上前一把扯起地上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直视着殷怀。 “别装死,公子要问你话。” 许是头发扯着生疼,男子终于有了动静,微微动了动,抬眼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犹如荒原上的孤狼。 那双眼睛非常奇怪,不像常人的黑色或者棕色,而是黑中微微泛蓝,奇异古怪。 他的五官比常人要深邃立体一些,眉骨较深,眼窝微微凹陷,鼻梁高挺,面庞俊美。 殷怀见他一瞬不瞬的目光直视过来,和他目光对视着,莫名有种被什么盯上的森冷感。 第6章 6 殷怀稳了稳心神,端足架子,围着他转了几圈,仿佛在打量物品一般,等到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模仿那些纨绔子弟的语气说。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上等货色。” 地上的人闻言身子一僵,手上绳索勒出青白的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殷怀微微俯下身子,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勾唇一笑。 凑近了看,发现他的眼确实很特别,并不是纯粹的黑色。 他正冷冷的看向自己,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没有名字,那我就给你取个名字。”殷怀思索片刻后,说:“重苍如何?” 其实他救下这人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忽然想起了原著里也有这么一个人物。 不过不是叫重苍,他没有名字,小皇帝就叫他北戎狗,是被送给小皇帝玩耍取乐的。 小皇帝本来性格乖僻古怪,喜好施虐,动辄对宫人施以极刑,落到他手里三年,不死也掉了层皮。 如果重苍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坏就坏在重苍他可是北戎流落在外的六王子。 在异朝遭受了百般□□折磨后,重苍重回北戎,在兄弟争夺中夺得王位,立下战书,发誓与大殷永不言和。 后来他屡屡发动战役,民不聊生,再加上大旱天灾,暴动频发,内忧外患,社稷动荡不安。 而殷怀之所以确认眼前人就是原著里的六王子,不仅是从各种细节推出,还从他的眼睛看出。 不是所有北戎人都是他这种黑中隐隐泛蓝的瞳色,只有北戎贵族才有。 就算他推断错误,他也没什么损失。 念及此殷怀笑的十分嚣张,犹如欺男霸女惯了的纨绔恶霸。 “知道少爷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字吗?因为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东西了,主人给自己的东西命名天经地义。” 地上的男人神色屈辱,狼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殷怀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此时有力气,肯定会扑上来给自己咬上一口, “公子你这是要买下他?”老鸨面色为难,似乎有难言之隐。 殷怀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平喜。 平喜立马将怀里的银票扔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洒他的钱,扬了扬鼻孔,神情倨傲。 “这人我们公子买了,你不卖也得卖,必须听我家公子的。” 殷怀肉痛的盯着地上的银票,少洒点少洒点,这败家孩子,当真不是自己的不心疼 殷怀之所以会救他,原著里他夺得王位的位置并非一帆风顺,他并非嫡出也并非长子,族内内斗严重,当初重苍无数次被兄弟陷害,险些命丧黄泉。 如果自己能够和他达成交易,自己插手助他夺得皇位,以换北戎边关少许领土,各自退让一步,以求和平安稳。 他也不担心重苍会不遵守诺言,他有办法让他必须做到遵守诺言,不敢反悔。 另外他也不担心重苍会拒绝,若是拒绝了他还有第二条路。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杀人,但是必要时他也会狠下心肠。 如果杀了他能够换取无数百姓生命,他也会下手。 想到这里殷怀自己心里都一阵心悸,他是不是入戏太深,自己都被影响了。 老鸨一见地上的银票,顿时两眼放光,可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这位爷,这笔买卖我当然愿意做,可这是莫尚书家的二公子先订好的,奴家只是小本生意,不敢得罪官人啊。” 她有意无意在莫二公子三个字上加重语气,目的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殷怀冷冷一笑,将腰间的令牌扔给她看:“是吗?” 老鸨认不出地上的牌子,可是张牙舞爪的金龙她还是看的清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噗通一声笔挺挺的跪了下来。 “皇上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看到她吓的战战兢兢的模样,殷怀心中满意点头,嗯,看来他狗皇帝的形象深入人心。 虽然他只是个空架子皇帝,可到底还是明面上的皇帝,龙威还在。 重苍也看见了地上的令牌,缓缓地抬起眼,目光深深的剐在殷怀身上,似是要刻进他骨血之中。 殷怀望过去,他便又垂下眼,很好的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神。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朕身边,朕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到没有。” 重苍不答。 “皇上问你话呢,你听到没?”平喜说着就要去踹他。 重苍冷冷的抬眼瞥向他,只轻轻一扫,便让平喜缩回了脚。 “皇上,他瞪我。”平喜委屈巴巴的朝殷怀告状。 殷怀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没事,他刚才也瞪朕了。” “” 今日出宫微服私访青楼,他本就无意花天酒地,再说他又不喜男风,最多就是叫几个人来唱唱小曲弹弹琴,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既然买下了重苍,殷怀也不欲再在这里多待,于是便转身打道回宫。 他也应该庆幸自己的恶劣名声,皇帝从妓馆带了个男人回宫,这样的事传出去竟然也不是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自从那日从宫外带回重苍后,殷怀忙着处理政务,一时之也把这个人抛之脑后。 等到再记起他时已过了两日,晚膳时殷怀多嘴问了一句人在哪,没想到平喜愣了愣,一脸茫然。 “就是朕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个人。” 平喜这才恍然大悟:“回陛下,他住在西苑。” “西苑?”殷怀微微蹙眉,怎么他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带朕去瞧瞧。” 一路太监宫女跟着,到了西苑后殷怀才发现为什么他对这个地方没有印象,此等偏僻荒凉的角落,他自然从未踏足。 虽说也算是半个奴才,但是却连奴才们住的地方都不如。 院子里一地枯叶,破旧不堪,很难想象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殷怀推开门走进去,便只觉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掩嘴轻咳了几声,平喜见状连忙劝道:“陛下,这等腌臢地脏得很,小心冲撞了龙体。” 殷怀不答,径直往里走去,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冷汗直冒,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在昏迷中也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殷怀瞥见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灌脓流血,其状可怖,正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 “这是怎么回事?”殷怀转头望向平喜,面色冷了下来,“我就是这么让你照顾人的?” 这完全是被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的结果。 平喜吓得连连磕头,磕磕绊绊道:““回回陛下,可是一直都是如此的啊。” 殷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原主以前兴致起来应该也捡回来了不少人,想必也是让下面的人这样对待的。 原著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段,重苍当时被送入宫后就被扔在了一旁,任由下人作践,印象里刚入宫时重苍险些丧命,应该就是这里。 “这个人不一样,朕留着他有用。”殷怀故作深沉。 平喜立刻明了他的意思:“奴才马上去叫太医。” 得了殷怀的首肯后,马不停蹄的滚出去叫太医。 太医来后看了重苍惨不忍睹的伤口,不忍别过眼。 “禀皇上,这人伤势实在过重,而且已经恶化,微臣只能尽力而为。” 殷怀阴测测的盯着他:“信不信朕砍了你的头当球踢。” 太医一个激灵,顿时精神了不少,只觉热血沸腾:“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使出毕生所学,竭尽全力!” 殷怀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 有了殷怀在一旁看着,太医的手本来就抖,这样一来抖得更厉害了。 当看见太医去除伤口上的腐肉时,殷怀看着都有些疼。 床上人脸色也更白了,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于是殷怀盯着这个太医的脸多看了好几眼,心里盘算着以后自己再病了绝对不找他。 敷上了最后一层药后,太医又吩咐奴才去熬了一幅药来,最后直接给他灌入嘴里。 “好了,过不了多久他的烧应该就退了。”太医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只觉比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刺激。 殷怀看床上人面色确实好多了,这才缓缓点头,放了他走。 最后太医走的时候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靠在和他一起来的弟子身上。 殷怀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有些不耐了起来,问平喜:“你说他还有多久才能醒来?” “这奴才也不知。” 殷怀忍不住了,上前几乎,立在榻前,微微弯身望着他的脸。 正在他打算直接叫他时,床上的人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殷怀怀疑自己眼花,不由又凑近了些。 下一秒便对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眼。 “” 重苍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皮肤白的出奇,有乌黑发丝垂下落至自己胸前,眼似桃花,烛光映衬下更显的妖异。 第7章 7 殷怀见他醒了,于是和他拉开了距离,努力笑得亲切和蔼。 “你可知是朕救了你。” 重苍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殷怀顿了顿,又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朕无意折磨你,让你住在这里也并非朕的本意。” 重苍扯了扯嘴角,冷声道:“那我还得多谢皇上了。” 见他这样,殷怀放弃得干净利索,“算了,你爱信不信。” 重苍:“” 殷怀见他这样便知任重道远,于是掀袍坐下,敲了敲桌面,还是决定和他讲道理。 “你为何对朕有敌意?”他不解,“明明朕救了你。” 重苍沉默。 殷怀眉头紧皱,随即又恍然大悟,明白他不是对自己有敌意,是对大殷有敌意。 “行了,你先待在这里养伤,这几日你伤未好,我会让几个奴才照顾你。” 重苍面上没什么血色,微微阖上眼。 “别死了,我还留你有用。” 殷怀负手于后,居高临下的望着床上的人。 等重苍再睁开眼,艰难扭头望向一侧门外,一群宫人众星捧月似的拥着那道尊贵身影缓缓离开,直至那抹明黄完全消失不见。 他才收回视线,脑海里一直回响起他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眉头紧锁,面色复杂。 当了皇帝才知道,事情有多少,每天还得早起上朝,谁都能告假,只有他不能。 翌日一早,殷怀早早的就去上了朝。 宣武殿朝臣早已站满,正在各自说着各自的话。 他甫一进去,就听到立在最前面的王太尉正和同僚涎笑着谈起自己新得了个美妾。 王太尉正说的兴致高昂,众人正听的津津有味,忽然余光瞥到一角明黄色的衣袍,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下一秒表情突变,努力的崩起面皮,端正肃穆,目视前方,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殷怀袖袍一挥,坐上龙椅,望着下方跪着的一群人。 “都起来吧。” 下面的朝臣起了后,还不忘给一旁垂帘听政的太后行礼,一帮老骨头是跪了又跪。 殷怀一上朝就头疼,他宁愿在御书房批三天三夜的折子,也不愿意来上朝。 比如现在。 他坐在上位一脸麻木的看着下面群臣吵的不可开交,唾沫横飞。 那位刚才还在谈起美妾的王太尉,此时正慷慨激昂的打起了小报告,说起了某位同僚受贿一事。 然后那位同僚不服,又开始揭他的老底,说他某年某月又做了何事,还嘴里嚷着要让皇上评理。 殷怀认真道:“要不你俩打一架吧。” 每次上朝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的鸡飞狗跳,而且还说不得重话,你这边刚撂下一句狠话,那边立马就要来个撞柱以死明志。 七天一大撞三天一小撞,他现在都摸清规律了。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柳泽缓步上前,拱了拱手。 殷怀坐直了身子,“爱卿但说无妨。” 这可是朝上为数不多的清流,他知道他一开口就是正经事。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急迫,眼神过于期待,柳泽微怔,随即展颜一笑。 “是为西南旱情一事,当地官员虽已开仓赈灾,可到底是杯水车薪。” 殷太后抢先发话,朗声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柳相全权处理。” 她语罢,侧目凝视着殷怀,微微一笑:“皇上觉得如何?” 殷怀故作沉吟,而后颔首:“便依太后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有别的答案,毕竟殷太后只需自己下达命令, 柳泽微微垂眼:“微臣领命。” 下朝前殷怀似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将要下朝才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誉王怎么又没来?” 这还没当摄政王呢,谱就摆的这么大,要是真当了摄政王,不得骑在自己头顶。 此话一出,殿内是静了又静, 最后一脸板正的赵将军站了出来,拱手答道:“回皇上,誉王殿下这几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上,在府里将养着,等身子痊愈了才来想皇上告罪。” 殷怀眨了眨眼,心想这赵将军看着莽夫一个,没想到说话竟如此滴水不漏,自己倒是以貌取人了。 而此时京城里一宅邸内,门风捂的严严实实,绿柳在四周垂下,门口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 经过此处的百姓都目不斜视,即使大门紧闭,也不敢往这个誉王府投去半分视线。 府邸内的荷花池旁,池畔立着的玄衣少年身姿颀长,五官轮廓线条冷冽,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阴翳,一只手懒洋洋的搭在池畔木栏上,余下的手漫不经心的扔着鱼食,看着池面泛起一阵阵的波澜。 正是据说卧病在床的誉王殿下。 “说。” 跪伏在他脚边的黑衣男人立刻低声道:“禀王爷,京城里发现了不少北戎人。” 殷誉北抬了抬眼皮:“抓住了吗?” “抓住了不少,但是有些被他们跑了。” “审得如何?他们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是否和边关异动有关?” 下属眼神一闪:“那些北戎人嘴巴硬得很,咬舌自尽了。” 殷誉北把玩着手中的鱼食,忽而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所以你就这样来找我?” 下属额上冷汗簌簌而下,连忙道:“属下知罪,马上组织兄弟们去抓其余的北戎人。” 殷誉北收回视线,语气辨不出喜怒:“除了这个以外,皇宫也要盯紧些。” 属下心中疑惑,但也只能照办。 “是。” 殷誉北将手中鱼食丢洒干净,随即看也不看池中鱼儿摆着红尾争先恐后抢食的丑态,转身走开。 皇宫里的人,他要一个不留。 殷怀上完朝后又在御书房批了一天的折子,等回到龙鸾殿中已是深夜,平喜见他已经差不多妥当,立刻就叫人上来服侍他更衣。 屋内地龙烧的正旺,外面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屋子里则温暖如春。 殷怀更衣后,只着雪白薄衫,没骨头似的靠在金丝楠木榻上,闭着眼睛任由宫女替他捏肩捶背。 西南旱灾的事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里,不同这里的人,他不信鬼神,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事在人为,可惜他也是有心无力。 他就是吩咐开仓赈灾,兴修水利,国库大把的银子流下去,却极少能够用老百姓手里,一层扣一层,用在灾民身上的只有皮毛。 权贵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即使皇权在前,他们也能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不管是哪朝哪代,向来都是不缺贪官污吏。 殷怀心思一转,吩咐起旁边的平喜:“准备一下,明日朕要出宫。” 平喜身子抖了一抖,“陛下又要去那清澜阁吗?” 见殷怀一脸高深莫测,于是大着胆子继续劝:“若是陛下喜欢男子,要什么没有,朝里那些王公贵族家里的适龄男子,陛下若是喜欢,召进宫来即可,何苦去那等地儿” 殷怀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喜,眼神特意在他圆嘟嘟的娃娃脸上多转了几圈。 “朕平日里倒怎么没发现,平喜你的模样长得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平喜神情惊恐:“陛下我没没没” 没了半天也憋不出那几个字,最后只能化为一句颤声:“奴奴才不能侍奉陛下” 殷怀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拍了拍他的手,“谁给你说朕会屈于人下。” 平喜憋着小脸涨红老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可奴才有痔疮” 殷怀不动声色的撤回手,嫌弃的摇摇头。 “放心吧,朕要去的是誉王府。” 翌日正好休沐,难得的清闲日子,出宫前殷怀靠在太师椅上,看着平喜不停捧着衣服走进走出。 “这件不行,太过低调了。” 平喜连忙又去取了一件,展开给殷怀过目。 “尚可,还有没有龙纹大一点的,威风一点的,让人一见就被勾的心痒痒的。” “陛陛下,这件如何?”平喜抹了把头上的汗,冷的气喘吁吁。 他手里的是一件浅蓝色锦袍,张牙舞爪得颇是威风。 应该能刺激到殷誉北眼红面赤。 殷怀终于满意点头,“就这个吧。” 誉王府前朱红砖墙有几枝红梅压了出来,坠在大门处。 因为有殷怀撑腰,平喜挺直腰板,气势十足的去敲了王府的门。 “开门开门,听见没有。” 过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个小童的脑袋。 “二位找谁?” 殷怀又拿出自己的令牌,“我找你家王爷。” 小童本来还想说要去通报片刻,可等他看清令牌上的东西后,立刻神色大变,跪伏在地上行礼。 “小的有眼无珠,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府邸,走过了抄手游廊,拐了几个弯,殷怀见了不少仆从,都十分安静,见了外人都规规矩矩的低头立在一旁。 他看了眼旁边的平喜,心里越发起了把他送来给殷誉北□□一番的打算。 拐过抄手游廊,经过了几个半月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偌大的花园,园子里花团锦簇,中央有一大片空地。 正中间立着的人,穿了一袭黑色劲装,袖襟处有暗金丝线缠绕,袖口处则紧紧扎上,干净利落, 只见他正手持长弓,微微眯眼,不知瞄准何物,手中弓箭蓄势待发。 下一秒手上缓缓放力,长箭顿时离弦,刺破虚空携着劲风直射出去,登时就响起清脆的穿透声。 殷怀随之望去,不由一愣。 只见一个活人被缚在木板上,双眼被紧紧蒙上,嘴里塞着一大团破布,呼叫不得,离他脸颊不足一寸的木板上就牢牢钉了根羽箭。 “” 见此情景,殷怀的脚默默的往后挪了几步。 第8章 8 可惜已经迟了。 殷誉北已经注意到了他,视线冷冷的朝他扫了过来。 殷怀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殷誉北目光微微一凝,将手里的弓箭扔给旁边候着的家仆。 不等他开口,殷怀便冷着脸道:“誉王,你好大的胆子。” 殷誉北扬了扬眉:“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殷誉北懒洋洋的立在那里:“臣没有欺瞒陛下,实则是御医叮嘱要多活络身子。” 殷怀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心说就算他是没什么实权的皇帝,但是朝堂之上,就连柳相在内,面对着他都是毕恭毕敬。 只有殷誉北一人,听说他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双亲皆逝的闲散王爷,手里只捏了他父亲留下来的几支旧部兵力,但要想要靠这个藐视皇权是万万不可能的。 别人都以为他只是年轻气盛,冲动无脑,但是殷怀知道,他和这几个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否则也不会有后面的精心筹谋,布局周密。 他够狠能忍,若是他完全毕恭毕敬,说不定太后还会起几分疑心,可看他莽撞行事,反而会放低几分戒心。 殷怀又忍不住瞥了几眼木板上的人,殷誉北注意到了,扯了扯嘴角。 “陛下在看什么?” 殷怀:“这是什么人惹了王爷动了这么大的怒气,绑着在这里。” 殷誉北摇摇头:“他?还不值得。” “朕瞅着王爷的箭法似乎不怎么地道。” “我没打算让他死,因为要还回去。” “还回去?还哪里去?” “牢里,这是我从大理寺借来的人,秋后就要问斩。” “也就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奸犯科之辈,恶人?” “恶人?”殷誉北轻声一笑,摇头:“他对臣来说不是恶人。” “那未必还是好人?”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上的箭,似在试着手感,没有回答。 殷怀直皱眉,那不然是连人都算不上? “大理寺卿疏忽职守,既然是死刑犯不严加看管,还随意放出,任人玩乐。” “我这是在拷问。” 殷誉北淡淡道:“这人嘴硬的很,死都不招被他奸杀女子尸身的下落,大理寺卿用尽酷刑都没办法,听说臣在这方面颇有心得,所以才移交给臣。” “那你现在是在逼供?” “算不上,玩玩而已。” 殷誉北睨了一眼殷怀,勾了勾唇,“陛下也要玩吗?” 说完话立刻有仆从拿了上好弓箭来,殷誉北接过掂量了片刻,然后吩咐道:“这个重了,换个轻点的来。” 殷怀:“”他依稀好像仿佛记得他还没同意。 可是他又什么理由拒绝?说他箭术不精?原主是那种担心箭术不精,射中别人的人吗? 仆从上前去将那人身旁的弓箭拔了出来,殷怀这才注意到那余下的孔竟然真的是故意绕着他整个人形勾勒的,没有丝毫偏差。 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殷怀急中生智,连忙咳了几声,他的咳声断断续续,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直咳的肝肠寸断。 殷誉北也放下了拉弓的手,望着他微微蹙眉。 “皇上~”平喜的语调是颤了又颤,连忙上前去扶住他,他又看向殷誉北,这下不止声音颤,连脚都开始颤了。 “王爷,皇上他咳疾犯了,许是见了寒风,可否进暖屋稍歇片刻。” 不得不说平喜十分会看人下碟,如果是别的人,他肯定高喊“人呢!还不赶紧的准备让皇上进屋歇息!” 殷誉北眉间微蹙, 殷怀进了屋,平喜连忙拿了靠枕给他垫着,然后吩咐奴仆去拿暖炉。 他下巴埋进大氅细软的绒毛里,眼皮子耸拉着,黑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动。 殷誉北在阴影处看着这一幕,面色晦暗不明。 殷怀苍白面色染上了几分薄红,接过平喜递过来的汤药,闭眼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平喜又递了蜜饯给他,“皇上快吃点甜的,压住苦味。” 殷怀眼风往那里睨,面上不动声色:“朕不吃这种东西。” 殷誉北在这,难道要让他知道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还怕苦。 平喜神情迷惘:“可皇上每次喝完药都让奴才备着的啊。” “” 殷怀面色难看,狠狠的剐了一眼他。 殷誉北嗤笑一声,扬了扬一边的眉,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 “没想到皇上竟然怕苦?” 殷怀听出了他话中漫不经心的调侃意味,不由微微脸红,但是面皮依旧紧绷,轻斥了一声“放肆“。 殷誉北丝毫不惧,但还是微微垂眼,一副温顺十足的模样。 “是臣逾越了。” 殷怀面上热度已经褪去了,装作没有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开始冷静思考了起来。 他也察觉到殷誉北几乎没有把他当成皇帝对待。 想到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明白按照人设来的话,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勃然大怒,大发龙威。 念及此他掂量了掂量案几上的的琉璃杯,桃花眼朝殷誉北斜去,冷下脸,蓦地拔高音量, “谁给你的胆子。” 却不知因为方才的失态,咳嗽呛上双颊绯红还未褪去,水墨般的眸里也染上了水雾氤氲。 这回是真咳了。 偏偏他面皮依旧紧绷发冷,完全不知自己此时落在旁人眼中是何模样, 殷誉北抬了抬眼皮,漆黑瞳孔里倒影着他的模样。 平喜见殷怀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又咳的厉害,连忙让随行的宫人去请太医。 片刻后,太医才姗姗来迟,替殷怀把了脉重新配了药,然后吩咐殷誉北府里的下人熬给他喝。 等到折腾已经是深夜,一行人不得不在誉王府暂住一宿,王府总管是个余姓老头,在得知殷怀要留宿后,连忙准备了上好厢房,被褥器皿一律换新,屋里也燃上了暖香,地龙一烧起来,顿时热烘烘的。 殷怀也换下了龙袍,准备沐浴就寝,他望着挂在架上衣袍上张牙舞爪的飞龙,心生惋惜。 那殷誉北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眼神没往着威风凛凛的龙袍上瞥过一眼,不过想想也是,即使他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分毫。 殷怀此次出宫只带了平喜一人,伺候他更衣的本是府里的侍女。 殷怀朝一旁垂首的清秀小厮看去,指了指,说:“换他来吧。” 还是男人自在些。 平喜心中微动,也跟着瞧了那小厮好几眼,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难怪如此。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打起了算盘。 殷怀沐时一向不喜旁人近身,池子里的水温刚刚好,雾气熏的他脑子里晕乎乎的,于是便打了个哈欠。 沐浴更衣至雅阁,已是亥时三刻, 绕过锦雀织丝屏风,殷怀刚走至榻前,眼皮子便猛地一跳,扭头望向一旁满面堆笑的平喜。 “平喜” 平喜立即眉开眼笑的应了声,心中美滋滋的,等着领赏。 殷怀木着脸望向床塌上衣衫尽褪的少年,赫然便是伺候自己更衣的那清秀小厮。 两个人互相瞧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殿下可是不满意?”平喜见殷怀不说话,也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满意满意得很。”殷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平喜又是一喜。 却不料殷怀话锋陡然一转,斜眼看他,凉凉道:“不过你是不知朕身子不适,需要休息吗?” 平喜面色一变,连忙就要跪下求饶。 “行了。”殷怀制止了他的举动,“把他送出去吧。” “陛下,身子可觉好些了?”平喜恭恭敬敬的递上了热茶,知晓自己做错了事,脸上挂着刻意讨好的笑。 殷怀接过茶,含糊不清的应了声。 他本就是装的,但是这副身子体弱也是事实,咳着咳着也就成真了。 他所住的厢房前有一大片的梅林,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寒梅依旧傲立枝头,殷怀撑着下巴,在窗柩前看的入迷。 他想起原著里长善喜梅,为博她一笑,殷誉北便为她将皇宫里种满了梅花,一到冬天,铺天盖地的红梅盛开,别是一番风景。 而此时另一旁的书房内,殷誉北正立于书案前,一只手压住宣纸,另一只手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装在信函里递给一旁的老者。 “江伯,将这个交给赵将军。” 灰衣老仆连忙接过应是,等他走后,殷誉北踱至窗前,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冷冷问:“那边动静如何?” “回王爷。”侍从有些难以启齿,斟酌几番方才委婉道:“皇上似看中了位小厮,身边的公公把人要了过去。” 殷誉北手指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板指,微微眯了眯眼,没有说什么。 亏了那杯浓茶,再加上认床,殷怀半夜还精神抖擞,盯着屋顶眼睛睁得老大,最后折腾了好半天才入睡。 等到再醒来时看向屋外,天还蒙蒙亮,平喜还在小侧间里榻上呼呼大睡。 殷怀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衫起了身,他没有开口叫平喜,因为大清早的他还想清静一会。 最后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衣袍尽悉穿上,然后披上了大氅推开了门。 屋外就是那片梅林,踩上松软的雪地,殷怀的脚深陷进雪里,然后又抬起来,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殷怀第一次有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时间。 平日里身边总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耳根子没有一点清闲。 此时万物寂静无声,雪落地几不可闻,只有脚踩上雪地发出的轻微响动。 殷怀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有枝红梅开的正艳,殷怀动了摘下插瓶的心思,奈何那株长得太高,他垫起脚,吃力地伸手想要去够着,却怎么也够不到。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下人来帮自己时,倏然间旁边忽然伸出了只手,在他头顶上方折下了那株梅花,然后递给他, 殷怀视线落在那只手,骨节分明,虎口处略微有些薄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老手。 “皇上怎么起的这么早,莫非是我府里的下人伺候不周?” 听到这熟悉的漫不经心嗓音,殷怀下意识的蹙眉,一转头,对上来人漆黑不见底的双眼。 果然是殷誉北。 第9章 9 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接过他手中的红梅。 “伺候的还行吧。”殷怀决定还是给他几分面子。 听到这话殷誉北没有说什么,只是挡了挡遮在眼前的红梅,动作略微有些粗暴。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半晌,殷怀才开口打破了寂静,率先问:“誉王起得也早。” 殷誉北漫不经心道:“习惯罢了。” 他操练的场地离这不远,走梅林这一条捷径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殷怀这才注意到他手中似握着什么玩意,通体玄黑,一看便是被精铁打造所铸,在月光下溢出幽幽寒光,锋利无比。 殷誉北注意到他好奇的视线,伸出手好让他看的更清楚,“不过是柄弯刀,北戎人的玩意儿,在马上对战不易脱手。” 殷怀收回视线,又嗯了一声。 “昨晚上朕一宿没睡好,左右没什么睡意,索性出来走走,誉王这园子景色甚好。” 殷誉北闻言转过头,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殷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殷誉北垂下眼,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 殷怀看着他,他的视线又淡淡落在园子里开的正艳的红梅上,虽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在红梅映衬下,他眉宇之间的冷淡戾气仿佛也被冲淡了许多。 他也没出声,静静伫立在雪地中,天与地连成一色,只有些许红梅点缀, 此时天边已露鱼肚白,府邸里的下人也开始在府里走动了起来,皆行色匆匆。 殷怀在这时听到了自己就寝的厢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身子不由抖了一抖,心知肯定是平喜醒来见他不在,于是又和殷誉北敷衍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殷誉北嘴角扯出玩味的弧度,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 他觉得小皇帝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半晌,等到那方人影逐渐消失不见,他才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走开。 平喜寻不到殷怀,正急的火急火燎,便见到殷怀披着大氅从屋外走进,连忙上前,忙不迭道:“陛下你去哪了?方才奴才醒来见你不在,吓得要死。” 殷怀抖了抖大氅上的雪粒子,递给一旁的下人,“我听到了,下次你可以叫小点声。” “殿下这可不是小事,奴才是真的快被吓死了。”平喜见四下无人,故意压低嗓子神秘兮兮道:“奴才听说这王府里闹鬼。” 殷怀心提起来了,“鬼?” “对,这王府里的下人嘴紧得很,但是奴才是谁,想听什么听不到。”平喜先是照例将自己夸赞了一番,然后才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府在赐给殷誉北之前是前朝某个被抄家的贪官的宅邸,全家适龄男子尽被斩首,甚至听说后来还有流落风尘的女眷在此上吊自尽,实在谈不上什么吉利,说是凶宅都不为过。 原主将这个宅邸赐给他,可以看出确实不怎么待见他。 “而且奴才听说那先王爷和先王妃,还有那几位公子小姐,都没有入土安葬,不能往生转世,怨气不知得多大,再加之是凶宅” 不知是不是错觉,殷怀总觉得自己每次一觉醒来,脑海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多清晰一分。 比如殷誉北,他原本只知道他是先王爷膝下的第四子,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不足八岁的幼妹。 现在脑海里又多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而且奴才听府里的老人说,这誉王啊原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殷怀来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能不能和自己的记忆对得上。 “你说来听听。” “听说誉王小的时候比较安静,他年纪小,兄长们都比较宠他,他也没有养成纨绔的性子,性子纯善。” 殷誉北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却是最像老王爷的一个。 从小就展露头角,天资卓越,饱读兵书,在行军布阵上颇有天赋。 老王爷亲自将他带到身边言传身教,对他寄予厚望。 殷怀咂咂舌,确实和他知道的相差无几,于是感慨了几声世事无常。 “陛下,你说会不会是有可能誉王已经死了”平喜目光灼灼,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是有什么煞星钻进了他的壳子里,否则怎么会性情大变。” 殷怀对上他热切渴望认同的视线,觉得膝盖上中了一枪。 平喜还想再说,殷怀连忙叫他打住,从誉王府回了皇宫后,便被告知让去慈宁宫一趟,太后娘娘有事要找他商讨。 走廊上迎面撞见两位年轻女子,为首的那个身着月白薄纱百褶罗裙,发鬟间斜插了支翡翠步摇,清丽淡雅又不失贵气, 正是那位长善郡主。 而她身旁跟着的似也是为官家世女,五官艳丽夺目,水芙色罗裙上描着金丝,不知道是哪位大臣的女儿。 “见过皇上。” 二位也都瞧见了殷怀,微微侧身避让开来,屈膝福了福身子。 殷怀颔首,回了声“郡主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 长善微怔,而后嫣然一笑,“ 是送方妹妹出宫。” 殷怀看她神态落落大方,不像是对自己有意的模样,想必此时还没有喜欢上自己,便也就放下了心来。 他可不想扯入什么狗血三角恋中,然后落得被凌迟而死的下场。 原著里殷誉北是逼着长善眼睁睁的看着原主被活剐而死的。 “这位就是?”殷怀视线落在了她身旁人的脸上。 “这位是方太尉之女,方映荷。” 方映荷面色僵硬,不敢对视他的眼,想必也是听说了那个传闻,脚下不动声色的往长善身后挪动,那眼神活像他是个见了美人就要绑进宫的色鬼。 殷怀眯了眯眼,朝她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她的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 “芳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殷怀努力笑得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下方映荷的脸色彻底白了。 念着慈宁宫里太后还在等他,殷怀又随意说了几句后便迈步走开。 “姐姐怎么办?”方映荷的脸色煞白,原本艳丽的五官也黯淡了几分。 “什么怎么办?”长善不解。 “陛下他” “映荷。”长善开口打断他的话,“你要明白,殿下是天子,做什么都只能是对的,别人并没有忤逆的权利,也不能有。” “可姐姐你知道的。”方映荷屏退了跟着的宫人,拉着长善走入了一间无人的暖阁,“我喜欢的并非陛下。” 她又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再接着继续道:“也并非柳相” 长善皱眉,明显不赞同她的话。 方映荷咬了咬唇,“我知道你要说我疯了,可是我从来没如此清醒过,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就是他出身低贱又如何,可是他待我很好,承诺过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明白柳相大人很好,我见过他,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人,如果我先遇见他,那我肯定会动心,可是我和他注定没有缘分。” “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你入了宫也没有忘了我,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不愿让我同他一起,就算你们都说他万分不好,可我早已认定了他,就算是我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心意。” 听到最后一番话,长善神情似被触动,叹了口气,“映荷,你可知你任性的后果是什么。” 方映荷目光躲闪,不敢回答。 “我家没有什么姐妹的”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反悔婚约不会耽误她们的亲事。 “你家是没有,可是你的族人有。” 方映荷不敢对视她,低声道:“就让我任性这一回一回就够了。” 长善无奈,“柳相大人此刻想必正在太后那,等他出来后你自己同他说罢,想必他也不会为难你。” 方映荷又面露犹豫,似是羞于面对柳泽。 “也不一定非要当面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长善提醒道。 身上有婚约的男女成亲前不能见面,这次入宫还是借着探望长善的由头,恰巧柳相也在宫内,如果这次不当面说清楚,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另一边殷怀刚到慈安宫,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泽正在垂眼喝茶,他青色衣襟上绣着精致的雪白云纹,眉眼温润如玉,如同皎皎明月,又如山间青竹,掩不住的清贵气质。 见殷怀来了,他也起身朝他行了礼,“臣参见皇上。“ “爱卿请坐。” 殷怀十分关切的拦住他的举动,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不必多礼。”他说完后朝柳泽笑得意味深长,“朕方才瞧见方太尉的女儿了。” 柳泽抬眼望了望他,含笑不语。 殷怀像是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说:“真人倒是比传闻中还漂亮几分。” 柳泽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唇角笑意多了几分,温声道:“殿下谬赞了。” 殷怀不明白他看自己是干什么,心里犯嘀咕。 第10章 10 没有想太多,殷怀又装作酸溜溜的拍了拍他的手:“柳相好福气啊。” 这回柳泽的视线是确确实实落在他手上了,被人忽然触碰,他也不恼,颇好脾气的笑了笑,像是在纵容顽劣的孩童一般。 殷怀又开始拉着他的手爱卿长爱卿短的开始长篇大论,正说到兴起时,便有宫人告知殷太后来了。 殷太后一来也没有寒暄,直接问明了来意。 “柳爱卿此番入宫所为何事啊?” “臣无意扰太后与殿下清闲,只是为了明镜台祭天一事。” 殷怀心下狐疑,国师为何不亲自前来,还是有什么规矩。 他只知道祭天大典追溯于古殷人拜月之礼,相传有邪祟作乱,民不聊生。 当时的国师召集了天下有异能之才之人,归于明镜台,再之后举办祭天大典,拜神通神,由此邪祟才得以平息,久而久之这个风俗便流传了下来。 大典前夕需由一国之君摆驾明镜台,在那里沐浴净斋三日,而后由国师亲自点绛,意为去秽。 现任国师释无机此人是几方势力暗中争取的一大助力,他无心皇位,心中只有神佛。 而大殷朝百姓个个虔诚拜神,说句不中听的话,可能比对他这个皇帝还尊敬。 柳泽顿了顿,继续道:“且西南大旱,虽开仓赈粮,广修水利有所缓解,可今年到底不同往日,百姓民心涣散,积怨已久,祭天大典当天,还望皇上振奋民心。” 殷怀知晓柳泽虽有染指帝位之心的,对小皇帝本人的各种作死也是置之不理的放任态度。 可他和摄政王之间虽然目前暗潮汹涌,但是却还是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逆反了民心,引起了百姓暴动起义,时机尚未成熟,到时局面不好控制。 “朕自然知晓。”殷怀端坐上方,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察觉到殷怀视线频频落在自己身上,柳泽回望过去,面带微笑。 殷怀和他视线触上,便立马扭过头去,装作认真的听着殷太后讲话。 他之所以频频看向柳泽,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虽然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可以从柳泽身上确认。 因为相传殷朝皇室之人的血不会相融于其他人,所以他也想和柳泽试一试。 看看两人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如果有的话,那自己这个皇帝还算名正言顺。 他忍不住又瞅了几眼柳泽,不过话说回来,他和柳泽好像确实不怎么长得像。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离开慈宁宫后,殷太后闭上眼,身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替她捏肩捶背。 “怀儿身旁那个小太监是叫平喜是吧?” 跟前伺候她的嬷嬷低声应了声是,“应该是自小跟在皇上身边长大的。” “人看着是机灵,不过不太稳重,还是指个年长的在他跟前伺候为好。” 嬷嬷知晓她的意思,明白她是想在皇上身上再插个眼线,心里暗叹一声何必呢。 皇上早已被养废了,没有什么大的能耐,逃脱不了她的掌控,看来殷太后还是不相信皇上。 “可皇上喜欢,奴婢晓得太后娘娘是为了皇上好,可是皇上不一定会这么觉得,为了个奴才,要是娘娘与皇上母子间生出了什么嫌隙可不好。” 殷太后闻言细眉微蹙,最后还是依着她话里的意思,恹恹道:“那罢了吧。” 到底母子情分一场,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距离祭天大典只有短短几日,按照规矩殷怀需要在这个时节移驾明镜台,沐浴戒斋三日,然后由国师点绛去秽。 明镜台筑于无相神山之上,云雾缭绕,鹤唳不绝,常年隐于薄雾之中。 出了皇宫,一路西行。 直至夜色渐深,一行人才来到了无相山下。 殷怀下了轿撵,便有太监跪伏在地上,他脚尖轻轻一转,便稳稳的踩在了他的背上。 眼前石阶绵延不绝,一直看不到尽头。 两侧有白袍银面的神侍垂眼静立,殷怀望着石阶之上,心中知晓尽头应就是明镜台。 “圣上,请跟我走。”有一掌灯神侍微微垂眼,轻声道。 殷怀淡淡应声:“嗯。” 平喜刚想跟上去,就被神侍出身制止了,“还请诸位留步,明镜台只为圣上一人所开。” 平喜只能讪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知道规矩,三日之后就在山脚候着陛下。” 明镜台里的人哪怕一个小小的神侍,也和他们这些宫里的下人不同,得罪不起。 殷怀迈步上了云阶,前方白衣神侍手里提着的六角纱灯内燃着幽幽烛火,在云雾中摇曳生姿,缓缓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薄雾似稀薄了些,仿佛已经走到了石阶尽头。 殷怀抬眼望去,依稀可见前方似乎站了个人。 走进了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眼。 没有丝毫波澜,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潭,他以前听人说过,人的眼睛各有不同,有的如上好玛瑙,有的如亮如黑曜,而眼前人的就如同死玉。 他虽然站在那里望向自己,但是却像块石头,无悲无喜,仿佛生来就不曾带有丝毫感情。 “无机大人。”神侍跪伏在他脚边,恭敬道:“圣上已至。” “嗯。” 回应的声音很轻,仿佛从云端传来似的,脸在雾中隐没看不真切,直到山风拂过,将薄雾也吹散了几分,笼罩在云雾中的人才完全显现出来。 是个浑身上下都似雪一般的人。 雪白长袍裹着严严实实,平白生出几分禁欲之感,银丝似晚山冷雪,眸色浅淡,雪白长睫微颤,目光静静的落在殷怀身上。 “跟我来。” 只说这句后,他便转身缓步走去。 殷怀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八角古楼,每一角都挂着青铜铃铛,风拂过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巍峨古朴,耸立于云雾之中,似是要破云直上。 殷怀跟着他走进了楼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巨大神像,端坐于之上,宝相庄严,敛眉慈目,似是在静静注视着众生之中的万千蝼蚁。 四周有六根檀木柱依次而立,雪白纱幔随风飘舞。 “这是第一层。”释无机语气无波无澜:“圣上住第八层。” 殷怀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到了别人的地盘,他也要学会乖乖听话了。 本以为释无机要领着自己往第八层走,结果却被引着他穿过古楼,来到了古楼之后。 只见眼前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树木环绕中央有一泉玉汤,周遭石壁凹凸不平,水清可见底,正冒着热气,烟雾缭绕,恍若仙境 望着眼前的场景,殷怀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干什么。 释无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此乃无相泉,需在此静泡三日,祛除尘世污秽。” 殷怀侧目,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个三日,有没有休息时间?” 在这里毫不停歇的泡上三天就算是泡的神水他也要泡掉一层皮。 释无机说:“自然。” 殷怀放心了,他手刚抚上束腰,微微一顿。侧头望向释无机,桃花眼微微一眯。 “国师大人还有事吗?” 释无机像是知了他的心思,垂下眼 ,道:“我需在此守着圣上,这是传下来的规矩。” 殷怀蹙眉,但是也知自己不能更改,于是只得强行装作旁边无人,好在释无机垂下了眼,坐在那里安静的像个石头一般。 习惯了下人服侍,解这些繁复的结倒有些笨手笨脚,于是殷怀不耐的轻啧一声。 等到全身不着寸缕,殷怀这才缓步走入池水之中。 温热的池水紧贴着他的肌肤,殷怀寻了石壁靠着,四周竹叶簌簌作响,山间凉风袭人,于是他将上半身全然浸没,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眼神带着湿漉漉的意味,偏自己还未察觉:“你确定这里不会有别的人进来吗?” 释无机眼睫翕动:“是。” 殷怀这才放下心来。 泉水温热,泡的人头晕脑胀,殷怀又等的百无聊赖,不知何时才能起身,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和释无尘说着话。 “国师大人是从小就在明镜台长大吗?” “是。” “那你是不是很少去外面?” “” “听说皇宫之外热闹的很,听说上元节时,街肆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舞师杂技应有尽有,河上画舫游动,灯火通明。” 殷怀眼里流露出向往之情,他来这里后甚少出去,整日被困在宫墙内,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雾气熏得他脸颊绯红,三千青丝漂浮在水面,更衬的肤白似雪,墨发湿漉漉的黏在两颊边,红唇诱人。 释无机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 “不过在山中清净,国师大人想必也不愿出去。”殷怀余光瞥着他的脸,故意开口。 释无机面上不见丝毫怒气,语气波澜不惊:“圣上说笑了。” “明镜台之人有什么戒律?” “戒欲戒嗔戒怒戒贪。” “听起来像是超脱世外。”殷怀注视着他,雾气氤氲着他的声音也飘忽忽的,“可是国师大人至今未踏出明镜台一步,从未入世,谈何出世呢?” 释无机抬了抬眼,视线终于真真切切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睫翕动,神色微凝。 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似人的情绪,虽然只是淡淡的困惑,但到底是不再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头。 “” 殷怀本就不期望释无尘会回答,说这些只是因为气氛太过安静显得尴尬,但后来习惯了,便也没什么心思说话了。 他眼皮子愈来愈重,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脑袋。 释无机盯着他看,那双浅淡的漂亮眸子连眨也不眨,像碰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眼神,看得十分入神 第11章 11 殷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后耳边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一道冷淡的嗓音,如同上好乐器敲击的悦耳响动。 “圣上,时候到了。” 殷怀缓缓睁眼,神情还有几分恍惚,似还未完全醒来。 “哦。” 他的双腿不知道是不是泡太久了还是怎么,有些发软,只能先撑着石壁勉力站了起来。 踩上岸的时候,没想到脚底一滑,身体往后仰去,险些又摔倒进池里。 好在释无机轻轻一拉,才堪堪扶住他勉强没有摔倒。 不过他很快又放开了他,收回了手,神情淡淡。 一连三日殷怀都被迫泡在池水之中,一开始他还觉得有几分新奇,后来就已经完全无精打采。 而释无机又和石头似的,一坐在那里就闭上眼睛,就算你把水泼在他身上,他都不会睁开眼睛,真正做到了心外无物的境界。 而且斋戒三日对殷怀来说更是一种折磨,只许喝清水吃果子,饿的他前胸贴后背。 好不容易三日一过,当他听到可以下山时,立即两眼放光。 “下山前需先由我为圣上换上衮服。” 殷怀立刻又蔫了气。 他口中的衮服是历任帝君代代流传下来祭天所需之服。 眼前的大红织金拽地长袍,衣襟上描秀的金龙栩栩如生,似乎要刺破衣帛腾云直上。 殷怀张开双手,自然而然的等着释无机的服侍。 他的衣袍被缓缓解开,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释无机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的为他换上衮服。 “圣上,好了。”释无机最后将腰带系好,后退了几步。 他不知又从哪里拿了一小块物什出来,外观上看是个刻着繁复星纹的木盒,打开后他手指轻轻一沾,便染上了一抹艳红,而后点在殷怀的额上,再离开时,眉间便多了颗朱痣。 殷怀睁开眼,鸦羽微微翕动,身为一国之君,他鲜少穿这种大红的艳色,可衬上他的雪肤乌发,却出奇的适合,眉间的一点朱砂,更添了几分旖旎。 祭天大典在京城中的祭坛举行,早在仪式开始前,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候着了,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殷怀端坐于龙辇之上,镶嵌了不少珍珠宝石,用金丝绣上二龙戏珠,由十一名壮汉齐力抬着,威严庄重,敲击的鼓声震耳欲聋。 他静静地垂下眼睫,雪花落在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上,他忍不住眨了眨眼,融化的雪花沾进了眼角,湿润了几分。 所到之处,百姓纷纷跪地。 有小孩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睁大了眼,而后悄悄朝身旁的娘亲说:“轿子上的大哥哥好好看呀,像仙人一样。” 吓得妇人连忙捂住他的嘴,按着他的头埋在地上。 有不小心窥见龙颜之人,皆是一脸恍惚。 他们只知道狗皇帝狗皇帝的叫,但是从未知道他会有如此的好相貌。 随行处茶楼上有几个年轻学子正在愤世嫉俗,嘴里一口一个狗皇帝骂着,正骂得慷慨激昂时,忽觉楼下一阵骚动。 其中一个锦衣少年探头看了一眼,只是这远远一眼,便彻底愣住。 “锦之兄,你在看什么。” “今日是祭祀的日子,是不是那狗皇帝在游街。” “快关上,晦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怕大庭广众议论天子被砍头,大概归咎于殷怀烂到骨子里的名声,再加上学子自认为为江山为社稷直言不讳,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所谓文人意气。 被唤作锦之的少年面红耳赤的收回视线:“没没什么。” 几个同窗没有在意,继续数落“狗皇帝”的罪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忽然安静了下来。 林锦之默默的扭头再望向窗外,已经没有了那抹朱色身影,他心里怅然若失。 原来那就是皇上吗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龙辇到了祭坛后,远远地殷怀就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殷太后身着华服,被宫人搀扶着,旁边站着一干大臣,柳泽为首。 殷怀目光一一扫去,最后落在最边上的玄色身影上,心中微微一动。 殷誉北竟然也在? 他懒洋洋的靠在一旁,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朝着自己望来。 殷怀冷不丁的对上他的眼,微微一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没办法,谁叫自己有可能会被他杀死,看见他总觉得怪怪的, 他双脚甫一落地,耳边便传来了冷淡嗓音。 “圣上请上台阶。” 释无机朝他缓缓伸出手,手掌心朝上,殷怀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心掌纹都比常人浅淡。 伸手搭上他的手后,殷怀缓步迈上台阶。 一众朝臣见到他,纷纷下跪行礼,嘴里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殷怀努力冷着脸,颔首道。 祭祀大典礼仪繁复,好在殷怀早已熟记于心,也没出什么差错。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扶着,指哪里动哪里。 中途他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分,离得近了的柳泽听见了,不由温声道:“陛下可有身体不适?” 殷怀摇头,不以为意:“不碍事。” 柳泽静静地看着他,而后一笑:“天寒地冻,陛下还得小心不要感染风寒,不要强撑着才好。” 很快殷怀就知道了柳泽的话,并非是多此一举。 雪花簌簌而下,宛若鹅毛轻鸿,祭台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殷怀穿着单薄的灵服,一开始还能强撑着,可随着祭祀的进行,他开始有些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不愿让旁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只能紧咬双唇,忍住轻颤。 殷誉北站在他的身后,落在人群最后面,望着最前方的殷怀,只能看见他露出的一小截细白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 他似乎有些怕冷,双手缩进了宽大袖袍之中,双唇紧抿,眼睫轻颤,但是又似不愿让人看出来,强撑着板着脸维持着自己的天子仪态。 哪里看得出丝毫往日羞辱他的气势。 殷誉北想起刚才殷怀踏雪而来的那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他似乎很适合穿红色。 第12章 12 好不容易捱完仪式,殷怀强撑着下台,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倒在雪地里, 候在下方的平喜吓得两眼一黑险些蹬腿归西,尖着嗓音赶紧叫人。 一行人争先恐后的又去将殷怀扶起,殷太后在上面看着,语气怜悯,脚下却未动一步。 “这孩子身子骨太弱了些。” 柳泽淡然一笑:“有太后娘娘福泽庇佑,陛下定会龙体安康。” 殷太后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而在殷怀等他再次醒来时,望着头顶熟悉的明黄色帘帐,便知道自己在哪,扭头一看,果然是平喜凑近放大的脸。 一见他醒来,平喜顿时喜不自胜:“陛下你可总算醒了。” 殷怀哑着嗓子:“下次别趴过来了。” 平喜以为他不悦,吓得连忙就要磕头求饶。 “别磕了,你要是那么喜欢磕头朕让你磕上一整天。” 平喜立刻麻利起身,朝后退了几步,趁殷怀不注意,推了一直沉默立着的重苍一把,想要让他去服侍。 现在皇上心情正不好,他才不去找死。 其实殷怀心情并没有多糟糕,他只是在思考自己这副身子实在太弱了,若是没了皇帝这个身份,没了这些精心照护,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见到平喜的小动作,殷怀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重苍,他的面色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看样子伤势应该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 不过他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的立在角落里,殷怀不信他会主动前来守着自己,心想肯定是平喜让来的。 “伤好了?”殷怀问。 重苍垂眼,沉默不语。 “平喜,你把他安排下去,从今日起你先教他些规矩,以后他就是朕的贴身侍卫了。” 重苍听到最后两个字,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面色紧绷。 殷怀蔫蔫地躺在软塌上,看着下方跪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重苍,抬起头来看着朕。” 重苍明显是新名字不适应,但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软塌上的少年雪肤乌发,姿容稠艳,外罩轻薄外衫,内里的白色亵衣松松垮垮,黑色发丝垂落在肩上,哪里有半分皇帝模样。 重苍心中嗤笑,面色越发冰冷。 殷怀张嘴接过一旁宫女喂过来的樱桃,朱唇微启,唔了一声:“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朕素来正经,你想的那些我都不会做的。” 重苍权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戏谑调侃,又低下了脑袋,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殷怀看他这样觉得逗起好玩,于是装作沉思片刻,而后说:“侍寝的事免了,你以后就负责伺候我打水洗脚了。” 重苍怔了怔,终于抬头直视向他,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意外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殿下问你话呢?”平喜又推了他一把。 重苍扭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平喜。 “看我干什么,反了你!”平喜双眼一瞪,拍了拍胸脯,“我是陛下亲封的大内总管,你该叫我声喜公公。” 殷怀好奇,“我什么时候封你了?” 平喜委屈:“陛下你忘了,你之前喝醉酒我扶你回来的时候,你说要给奴才升一把官的。” 殷怀拍了拍他的手,“乖,喝醉酒的话不算数。” 平喜身子晃了晃,一脸天崩地裂的崩溃表情。 殷怀又说:“你们俩都出去吧。” 平喜颤颤巍巍的出了门,一出门就只觉悲从中来,哭得好不凄惨。 宫内东面冗长的青石板道上,只见一辆天青色帐顶马车缓缓徐行,马蹄砸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打破了宫内的宁静。 宫道上不少宫人看见了马车行来,纷纷行礼回避,有新进宫的宫女见状好奇低声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被问到的人斥道:“里面坐的可是丞相大人,还不低头回避。” 宫女闻言心中一惊,连忙低头,不怪她没想到,这辆马车实在朴素过了头,实在不能将其和权倾朝野的丞相联系在一起。 书童放下了帷幕,他看见一路上毕恭毕敬行礼的宫人们,虽然知道不是朝他这个书童行礼,是因着身旁软塌上的男子,但是心里依旧难免有了飘飘然的滋味。 “大人,不知太后娘娘召你所为何事。”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侍女,只见她将手里斟满的茶水递给靠在软塌上的温雅男子,低声道。 只见柳泽微微抬眸,不急不缓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温声道:“为了我的婚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车外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哭得好不凄惨,侍女沉月掀开帷幕,见是龙鸾殿的方向。 她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看样子是龙鸾殿的奴才,想来最近陛下圣心不悦。” 听到她的话,柳泽翻页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只是一瞬。 但是沉月自小跟在他身边,见状不由低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柳泽将书搁在案几上,揉了揉眉心,温声道:“无事,只是觉得陛下这几日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柳泽沉吟片刻后,摇头:“不好说。” 一旁的书童青元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陛下圣心哪里悦过,在他身边随时脑袋不保。” 沉月闻言神色大变,看他一脸不以为意,连忙就要捂住他的嘴。 只见柳泽抬眼望了他一眼,本来还忿忿不平的青元立刻乖乖的闭了嘴。 “祸从口出。”柳泽淡声道。 虽然见他面上没有动怒,但是短短四个字,还是立刻让青元泄了气,面上规规矩矩的认了错,心里仍不忘痛骂一声狗皇帝。 而被骂狗皇帝的殷怀此时依旧无知无觉,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以为意,骂他的人太多,区区一个小书童还是要往后稍稍。 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平喜。” 听到殷怀唤自己,一旁早早就候着的平喜立刻巴着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把重苍叫进来。” 窗纸上透过烛火剪影映出走廊上立着的笔直身影,在听见平喜的话后,身影顿时一僵。 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外面的人还是跨进门槛,步履稳健的走进了屋。 “抬起头来看朕。” 重苍微微抬眼,注视着榻上之人,入目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视线微顿,随即不动声色的移开。 “你可知朕把你放在身边是干什么的。” “” 殷怀循循善诱:“当贴身侍卫也就是说要随身伺候,所以你不仅要护着朕的安全,朕的衣食起居也需要你照料,知道吗?” 一旁的平喜一听这话,立刻警铃大作,有人要和他抢饭碗了! 重苍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冷冷道:“不知。” 殷怀斜了他一眼,“楼里的人没教你这些吗?” “” 、 “还愣着干什么?端水去给朕洗脚。” 见他来真的,重苍猛地抬起头,眼神定定的射向他,仿佛草原上被人踩中脊梁的狼崽子。 殷怀丝毫不怀疑,如果这不是宫里,他瞬间就能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撂下几句狠话的殷怀熟练的用龙袍遮住不争气的腿。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殷怀努力挺直背脊,敬业如他,此时还想着不能崩人设。 只见他阴测测一笑:“如果你不答应,朕就让人把你拖下去双手坎了撒上盐然后让你吃下去。” “” 殷怀说完不忘去看平喜,见他一脸崇拜敬畏的看着自己,心知自己狗皇帝的角色更深入人心了。 重苍沉默,少顷,才缓缓动了起来。 殷怀心满意足,别人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他这是在故意磨重苍的性子,原著里重苍因为这种不愿向人低头的性子回北戎走了不少弯路。 他也不在乎重苍会不会记恨自己,两国之交,往往都是利益所趋,很少为喜恶所影响,同理,交易也是如此。 重苍路走的顺些,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殷怀靠在软塌上,懒洋洋的挥退了宫人,然后就撑着下巴等着人端水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重苍从屋外走了进来,背脊笔直,手上端着铜盆,盆里晃荡着热气腾腾的水。 他在殷怀面前站定后,便微微躬下身子准备去脱他脚上的鞋袜。 殷怀桃花眼微微上挑,斜了他一眼,若有若无的轻哼了几声。 “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重苍的身子骤然紧绷,手背上的青筋毕露,他单手握拳,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微微垂下头,单膝跪在地上,深深的弯了脊梁,伸手去碰殷怀的脚。 如果殷怀没有看见他戾气的眼神,都真的信了。 殷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倒真的生出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 “你在北戎时可曾娶过妻。” 重苍低头握在自己掌心的脚,白皙小巧,足跟圆润,肌肤雪白滑腻,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 他有一瞬间的出神,中原人都是这样的吗? 第13章 13 没有等到回答,殷怀以为他没听清,“问你话呢。” 重苍掬了一把温水浇在他的脚上,沉默摇头。 殷怀又笑:“我看也是。 他撑着下颔,懒洋洋的倚靠在软塌上,偏头看着在自己脚边恭敬跪着的男人,盘算着告诉他一切的时机。 待洗完脚后,重苍又用干净软布仔细的将他的脚擦拭干净,触上雪白细腻的肌肤时,动作不由自主的轻柔了几分。 “好了。” 殷怀挥退了重苍,伸了伸懒腰。 现在还一切尚早。 退下去的重苍走到门外,立在檐下久久没有任何动作,还是平喜撞了撞他,说:“陛下这有我,你先回吧。” 他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往屋内看了一眼,可是隔着重重帘帐什么也看不见。 平喜这个人最会看眼色,最擅长讨好巴结别人,经常提些玩耍的好去处说给殷怀,这天他又提议趁上元节出去玩。 每年的上元佳节灯会,都是殷都最热闹的时节。 灯会上人头攒动,灯火阑珊,街道两旁小摊上挂满了千奇百怪的彩灯,护城河正有不少人在放花灯,摇摇晃晃的荷花灯点缀在河水之中。 上元节街道两边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处灯摊前立着一个锦衣少年,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金鱼灯瞧,一脸新奇。 路过的人看见他的容貌都不由频频侧目,下一秒就被他身后守着的两个人给吓了回去。 重苍换下了藏蓝侍卫服,身着一袭玄色衣衫,面无表情的在他身后几步站着,平喜则双手叉腰,一脸凶巴巴的威慑着朝这边投以视线的百姓。 殷怀左看了看金鱼灯,右看了看白兔灯,实在难以取舍。 最后大手一挥,决定两个都包上。 走之前又看见摊上摆的颜色各异的诡异面具,不由发问:“这个是什么?” “这是鬼面面具,可以挡灾避祸。” 看着各式各样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殷怀觉得好玩,随手拿了两个,在重苍他们脸上比划了一下。 “送给你们了。” 平喜反应最快,机灵地拍着马屁,讪笑道:“谢皇少爷恩赐。” 重苍愣着不动,殷怀挑眉望向他,他察觉到视线,这才垂下眼,将面具戴在脸上。 大殷朝民风开放,上元节沿街都是些出来逛的男男女女,不仅有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族,世家小姐瞧见了中意的郎君,也会送他花灯,反之亦然, 河里飘荡着幽幽花灯,城中少男少女都在此放灯祈福,四周灯火阑珊,仿若白昼,好不热闹。 “王爷。” 静静伫立在河旁的人一袭玄衣,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和周围的喧闹灯火扯不上任何关系。 那人面上戴着鬼怪面具,无法辨别神情,只漫不经心的抛玩着手上的石子,冷冷问:“如何?” 身旁站着的下属不动声色的低声道:“就在附近,我们的探子去了,可他们守的水泄不通,根本听不到消息。” 殷誉北视线落在河中漂浮不定的河灯上,手上石子轻轻一弹,那河灯在水中打了个旋便缓缓沉底。 “那看来我养你们没什么用。” 他没有自称本王,说话语气淡淡,却让身旁人脸色一变,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王爷恕罪,属下一定会为王爷打探到消息。” “滚吧。” “是。” 殷怀一路逛着,瞧见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他看得新奇,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多走了几步,等到回过神时,周围人头攒动,已经不见了重苍和平喜的身影。 不过他也不着急,应该着急的是那两人。 于是他继续不紧不慢的逛了起来,四周人潮拥挤,殷怀的容貌本就引人注目,他倒是像丝毫未察觉,心思全放在摊贩上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上。 “公子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摊贩上的老板看他相貌,多嘴了几句。 “不是,我和我的下人走散了,不过不碍事,我知晓如何找到他们。” “那就好。” 殷城上元节的街道十分热闹,有吞剑吐火的买艺人,有走钢丝的壮汉,也有身姿婀娜的异域舞姬,围观百姓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殷怀眼尖地瞄到人群中似乎有个玄色身影,笔直挺拔,窄腰宽肩,瘦削却丝毫不失气势,在人群中立着如同鹤立鸡群。 最重要的是他面上戴着他熟悉的那副鬼面面具, 殷怀心知他找到了重苍,于是迎上前去,详怒道:“好啊,你竟然不寻我,躲在这里看杂技。” 重苍对上他的脸,却没有立刻迎上来,反而微微皱眉,视线微微一凝, 殷怀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道:“平喜呢?那小子又去哪了?” 重苍没有回答,不过殷怀早已习惯了他的作派。 于因为害怕又走掉,再加上周围人头攒动,挤的殷怀几次和重苍拉开距离,所以他干脆攥紧他的袖子。 结果发现怎么攥也攥不动,于是他回过头,“走啊,跟着我。” “重苍”却没有跟着他走的打算,殷怀皱眉,故意拉下脸,宣布:“我生气了。”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对面人的脸色,再加上是晚上,什么都看不分明,只看见那张吓人的鬼面面具。 对峙了半天,攥着的人终于选择了妥协。 “我又不会把你拉去卖了,也不会把你拉去砍你的头,你害怕干什么。” “” “我饿了,你有想吃的吗?” “肯定没有,那就吃馄炖吧,刚我看见有一家,感觉挺好吃的。” “重苍”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攥着自己的手。 和战场上死人满是血污的冰冷的手不同,也和军队里那些士兵布满老茧的手不一样,那只手一看就是被人娇养着长大。 白白软软的,轻轻攥着人的时候,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意料,也能感受到温热的温度。 “到了。” 殷怀哪里知道后面自己牵着的人根本不是重苍,他找到了路边的馄炖摊,叫了两碗馄炖就准备开吃。 他问“重苍”,“平喜那小子呢,怎么还不见他找来。” “重苍”没有回答,顺手递了干净的筷子给他。 馄炖上来了,殷怀尝了一口,果然好吃,自己刚才就看见了想来尝尝,找了半天才找到。 殷怀见对面的重苍没有动静,“你怎么不吃啊?” “重苍”摇头,冷声道:“我不饿。” 殷怀也没多想,“你是不是刚跑去喝酒了?” 嗓音比平时都沙哑了几分,不过让他形容他平时的声音他也说不出来,他和重苍也没接触多久,而且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对他的声音也不熟悉。 旁边也有一家人在吃饭,小孩大约才七八岁,正扒拉着长寿面在呲溜,大人忙着给他擦嘴巴。 殷誉北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不过只是短短一瞬,然后就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但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殷怀眼里。 “原来你是想吃面。” “早说不就行了,老板,再上一碗面!” 殷怀给他解释,“我们这边的习俗是只有过生辰的时候才会吃面,不过你不是我们这么的人,也不用讲究这个,想吃就吃。” “重苍”望着端上来的长寿面,面汤上还浮着几片菜叶,看上去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又掀起眼帘,目光落在殷怀的脸上。 这样的小皇帝和他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重苍是谁?他的侍卫吗? 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第14章 14 不过最后殷誉北也没有吃那碗面,他本来就不是想吃面,只不过是殷怀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说。 面前的少年没有穿龙袍,看上去比平时更贴合他年龄一些,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只见他新奇的打量着四周,眼神亮晶晶的,让殷誉北想起了他从前在雁门关喂养过的一只雀儿。 那只雀儿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捡到他时就受了伤,他精心照料它痊愈,一开始它反而不识好,对自己又啄又咬。 那雀儿又极其胆小,只要一不见人,就会好奇的伸出头来打量四周。 他耐心地等了许久,才等到那只雀儿心甘情愿的停在他的指尖。 “这舞女是你们那来的吗?” 殷怀望着街道中央随着律动翩翩起舞,媚眼如丝的女郎,眼神更亮了。 女郎扭着软腰,摆动着柔软的身体,延伸成不可思议的曲线,神情魅惑勾人。 殷誉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不是。” “那是什么人?” “是西狄人。” 西狄国小力微,与好战兵强的北戎不同,是个常年避战的边陲小国,然而盛产美人,王公贵族以豢养西狄女为乐。 那舞女扭着腰肢绕着人群游走,为了别人丢来的那几枚铜钱,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惊叫声。 “放开我。” 原来人群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正往她身上摸去,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嘴里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大家都对那神色惊恐的女郎视若无睹,谁不知道西狄女是干什么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殷誉北也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身旁的殷怀却动了动。 “叮咚”是东西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竟是不知从哪里掉落了一地珍珠!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原本还拉扯着舞女的人争先恐后的趴在地上抢夺着珍珠,丑态百出。 殷怀抖了抖空掉的荷包,“没想到这打鸟的石子还要这种用处。” 那石子看上去与珍珠无异,实则不过是普通的圆石罢了。 殷誉北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问:“为何帮她?” 殷怀了解他的身世,于是朝他眨眨眼,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去帮一个外族人?” 殷誉北不说话,殷怀权当他默认了。 “人心这个东西可不是简单的靠外族本族来区分的,说起来大殷要害我的人可不少。” 殷誉北眼神一闪,盯着殷怀看,视线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打量。 “何以见得?“ 殷怀撇撇嘴,心不在焉地盯着手中的花灯,拨动着灯身,看着花灯不知疲倦的转动着。 “我在的这个位置有太多人想拉我下来了,身边的人心口不一,我瞧着都替他们累。” “就连刚才起哄的那群人,平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我,相反,那个西狄女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那几人明显看中了她,说不定还会抢掳去,周围人别说报官,可能都不会阻止,毕竟外族在这命比草贱。 “那你如何知晓那个西狄女是所谓的好人?” “她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她是个好姐姐。” 他刚才就瞧见了卖艺的人中还有个和她模样相差无几的小女孩,但是小女孩衣着整洁干净,并没有出来卖艺,一看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流落异族讨口谋生。” 西狄国穷兵弱,王君又好淫喜奢,铺张浪费,税赋夯杂,百姓苦不堪言,生活艰难,又因西狄美人出名,便有不少人卖了自己的女儿妻子,只为了那几两银子。 “庇护不了自己的臣民,这是一国之君的失责。” 殷怀微微垂下眼,拨动了白兔灯,“西狄王若是这样继续下去,离亡国也不远了。” 眼前苍白少年站在光影交错处,四周灯火阑珊,映的他面如桃红。 殷誉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殷怀又朝他笑了笑,他并不打算刻意在重苍维持狗皇帝的人设。 因为他和重苍之后还有合作要谈,如果在他面前一直是草包皇帝的模样,想必自己的承诺也没什么说服力。 若是事成,自己也不算白当这个皇帝一场,也算是对自己的臣民有几分贡献, 正当他还欲再开口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平喜的呼喊声。 “少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殷怀循声望去,还想说平喜终于找来了,结果等他看到后面跟着的来人后,神情便是一僵。 平喜依旧是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可站在他旁边的人身着玄衣,面带鬼面。 又是一个重苍?! 重苍看着面前和他身量打扮差不多的人也是一愣,就连脸上都和他一样戴着鬼面具。 “这”殷怀惊疑不定,骤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回望,问眼前的人,“你是谁?” 眼前这个人不是重苍,那又是谁? 他稳了稳心神,仔细回想自己并没有告知身份,也没有说些什么要紧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殷怀又盯了一旁的重苍好几眼,实在不怪他没认出来。 那人和他穿着同色衣衫,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甚至连身形都差不多。 但是那人的个子比重苍似乎都还要高一些,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而他刚才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喋喋不休半天,现在看来实在尴尬。 “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过尴尬后,就是恼怒,他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不过我认错了你为何不说。” 殷誉北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看着他因为恼羞成怒微微泛红的脸颊,勾了勾唇,好在面具遮挡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明明是自己先认错人,结果反倒迁怒别人。 这才是他认识的小皇帝。 殷怀话说出口又后悔了,毕竟是自己先认错人,于是想了想,又将手中的白兔灯递了出去, “算了,我方才唐突在先,这个就权当赔礼。” 这是打了巴掌又给个甜枣。 殷誉北微微垂眼,目光在他递过来的灯上停了一瞬,最后缓缓上移,停在他伸出来的手上。 “等会。”殷怀想了想还是不对,又觉得后悔了,连忙缩回了手,把那盏金鱼灯递给了他,“你拿这个吧。” 他还是更喜欢白兔灯。 “” 殷誉北望着眼前人,眸色深沉,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金鱼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怀总觉得那人接过花灯时,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自己的手心,他微微缩了缩,觉得有些发痒。 “” 殷怀觉得太过丢脸,递完灯后就转身离开。 只留殷誉北站在原地,等到江伯寻到他时,就看到的这幅场景。 他低着头,背脊笔直挺拔,站在那一动不动,只专注的注视着手里的花灯。 他微微垂下眼睫,目光柔和平静,连原本周遭的冰冷戾气都消散了几分。 “王爷?”江伯心中惊疑不定。 殷誉北这才抬眼,眼底的余温还来不及收回,“有什么事?” 他自然而然的将花灯收了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常色。 “我们的人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和主子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手拨了拨花灯玩。 江伯见状又忍不住往他手上的花灯瞥去,心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主子手里的花灯莫不是谁家姑娘送的?”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为何这样说?” “主子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上元节的风俗就是要是哪个未出阁的女子看中了良人,便会将手里的花灯送给他,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殷誉北又扫了一眼手上的小玩意,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便又压了下去。 第15章 15 告别那人之后,殷怀三人走在街道上,已经没了继续逛的兴致。 此刻上元灯会已经接近尾声,天边无数孔明灯缓缓升起,密密麻麻的点缀在夜幕之中,仿佛一颗颗闪烁着幽幽烛火的星星。 无数百姓驻足,观看此刻难得一见的奇景, 殷怀将那些夯杂念头抛之脑后,准备回宫前再去玩一会。 于是径直往前走去,抛下一句,“走,我们也去放灯。” 水月居是个三层别致小楼,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但是嫌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幕后之人便是柳泽,被围的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隐秘三楼厢房坐了一屋子人,都以靠在窗边自饮自酌的青色人影马首是瞻。 其中正在划拳拼酒的正是朝堂上每每吵的水火不容互揭老底的王太尉和林尚书。 朝中党派势力泾渭分明,以方阁老为首,效忠皇上和太后。 至于那些武将,他们都是不屑于掺和这些争权谋利的差事。 “柳相大人,太后娘娘如此关心你的亲事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在里面。” 窗前的青色人影转过头,正是柳泽。 如果有旁人在这肯定会大跌眼镜,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光风霁月,被誉为清流砥柱的柳相大人竟然会和结党营私扯上关系。 柳泽微微一笑:“她自然是怕的。” “她怕我和方家联手,更威胁她的地位。” 殷太后并不算多虑,方家身为三朝元老,忠心耿耿,方义德身为内阁首辅,桃李满天下,全天下的文人都恨不得以他马首是瞻。 “方家这步棋算是废了。”英国公替他满上了酒。 方义德是朝中难得的对太后忠心耿耿之人,任由他们如何暗示劝说,仍旧不为所动。 太后忌惮柳泽,连带着看他身旁人不顺眼,如果柳方二人成了亲家,方太后势必也会对方家多了猜忌。 柳泽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可惜了,方义德是个忠臣。” 英国公叹了口气,他是其中唯一知道柳泽真实身世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帮他。 “是忠臣不错,可惜忠错了地方。” “上面那位也坐不了多久了。” “太后娘娘也忍不住喽,不满足于垂帘听政,她要正大光明的登上皇位,做那千古第一女帝。 “一个妇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就想把持朝政,真以为自己坐得稳这位置。”英国公嗤笑一声。 “你说,那位忽然说要娶方氏女,会不会是” “怎么可能,你太高估那位了。” “也是,哈哈,来,我敬各位一杯。” 柳泽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举杯回敬。 此时屋内的人几乎都喝了个大醉,只有柳泽和没事人似的,他对什么都浅尝辄止,把握有度,从不会露出任何失态。 他搁下酒盏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楼外,不知看到了什么,视线微微一顿。 此时河边正聚了不少放孔明灯的人。 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没有穿平时的明黄龙袍,脸上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只见他闭眼许了愿,不知许了什么愿,笑得眉眼弯弯,河灯映衬下,旖艳动人。 柳泽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淡淡收回视线,手持酒盏,静默片刻,最后仰头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月二,晴空万里。 安国寺庙坐落在香山顶,平日里一到这个时候寺前便停了许多达官贵族的马车,都是些来上香祈福的贵人。 殷朝人对神佛之说深信不疑,往常这个日子除了各地得道大师会来此讲经,当朝国师也会出现。 今年也不例外。 殷怀跟着主持大师走在廊间,绿柳掩映间依稀可见斑驳粉墙,平喜和重苍始终保持着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殷怀好奇确认,“国师也在此?” “是。” 不远处几个锦衣少年郎也跨进了寺庙门槛,其中一个五官俊秀的紫衣少年目光不经意朝着殷怀的方向一扫,然后便猛地顿住。 “锦之兄,又发什么愣呢,孟二还在等我们呢。” 林锦之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同伴说些什么,目光追寻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堪堪回神。 原来皇上也来了这里了吗 推开木门,跨进屋内,殷怀便只觉焚香味扑鼻而来,经幡飘扬,佛像摆放的整整齐齐,最中央的毫不例外供奉着偃神的雕像。 殷怀看着座中坐着的两人,明明修的不同道,却十分和谐。 释无机还是在明镜山时的那副模样,他微微垂着脑袋,阖着眼,银白发丝散落在地,俊美无双,眉眼安静,仿佛沉睡了一般。 但是殷怀知道不是那样。 果然他走近了几步,释无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了抬眼皮,朝他望去。 一旁正在念经的主持方丈双手合十,朝他颔首,行了个礼。 “不知殿下到来,有失远迎。“ 和尚话说的十分诚恳,就是屁股都不愿意抬一下。 “方丈客气了。”殷怀大剌剌坐下,拿出自己嚣张不可一世的王八之气,上下打量了释无机。 “国师还管佛家的事?” 面对他的挑衅,释无机无动于衷,“天下不可说之事,尽归我管。” 他的语气平和,嗓音又极轻极淡,不急不缓的说出来,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是如何嚣张。 释无机是唯一一个不用在殷怀面前自称臣的人,从这里便可以看出他身份的特别。 殷怀接过了小沙弥递过来的香,被主持领着开到了大殿,这是每年的传统,由皇帝亲手献上第一柱香。 殷怀插上香后,又按照规矩磕了几个头,心里许的愿照例是保佑他跑路成功。 “不知殿下许的什么愿?” 殷怀一脸深沉:“保佑大殷风调雨顺,福泽万年。” “皇上忧国忧民,佛祖定会体恤殿下这番爱民之心。” 大师去取经书要带给殷太后,于是殷怀只好和释无机呆着一起等着他。 他嫌无聊,索性拿了棋盘来下棋, “前几日朕去看了上元灯节,果然热闹。” “” “有美艳女郎,双头怪蛇,也有耍杂技叫卖之人。”殷怀斜着释无机看,语气中隐隐有显摆之意。 “看国师大人这不沾烟火气的模样,想必从未看过。”殷怀故意放慢了语调。 “国师大人不愿入世,可是怕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从此不愿回那深山老林里去守着?” 释无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微微抬眼, “我心中无旁物。” 殷怀撇撇嘴:“国师大人太无趣了,跟木头没什么分别。” 平喜在旁边听的浑身冷汗,要知道这可是连太后娘娘都要敬几分的国师,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可即使听到这种话,释无机也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果真如生来没有丝毫情感的石头。 只是盯着眼前的棋局,落下一子,语气淡淡:“陛下输了。” 殷怀见已成定局,随性将手中黑子扔在棋篓之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吊儿郎当道:“朕不过开个玩笑,想必国师大人不会生朕的气吧。” 别说别人,殷怀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作态欠揍。 释无机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屋内鎏金香炉内传出袅袅清香,与他常用的龙涎香不同,类似于水果甘甜的淡淡香味。 于是他便随口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香?” 一旁站着的小沙弥,赶紧应道:“这是凤梨香,是寺中的香客送来的,方丈想着陛下可能闻不惯佛寺的香,所以便用了这个。” 殷怀见答话的小沙弥脸色都白了几分,于是安抚他说:“没什么,朕就是闻着挺好闻的。” 一旁的释无极垂下眼,将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捡起装在棋篓里。 这是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神侍,他刚一走进来,闻到屋里的味道,面色便顿时一变。 “这是什么香?” 小沙弥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问这个香,“凤梨香。” 神侍闻言,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棋盘前的释无极,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手上捏着棋子,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神侍却立马懂得了他的意思,垂下眼不再言语。 殷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一怔,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唇角弧度扩大。 不消一会,方丈回来了,将手里的经书递给殷怀,释无极也站起身,准备去讲经。 殷怀和释无机擦肩而过时,如同抓到了什么把柄,脸上笑得得意洋洋。 “都说国师是块没有丝毫欲望杂念的石头,我看不尽然。” “有了讨厌的东西,你就不是块石头,你能够有感情,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 释无机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看着他,漂亮的浅色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什么,不过他眨了眨眼,便又消失不见。 出了大殿,殷怀本欲回宫,可出了寺庙,后山就是个游览的好去处,于是忍不住去看了看。 可当他目光触及不远处的亭台时,不由停下了脚步, 只见亭内坐了不少年轻男女,一见周身打扮便知道是出身世家,想必是出来游玩踏青。 几个少年少女正围坐在一起,中央放了个玉壶,壶中擦了几支箭。 可殷怀还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最角落处坐了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正低头饮酒,任周围人如何嬉笑打闹都不为所动,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殷怀一见他便条件反射的低头去看自己的穿着。 嗯,没龙,但是有龙纹,聊胜于无, 好了,那朕来了。 亭子里的少年少女们正在猜谜玩,正摇头晃脑念起诗时,便被一道清冷悦耳的嗓音打断了。 “你们在玩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大约不过十七八岁,整个身子都恨不得埋进狐毛大氅里,脸色略微苍白,看上去有些病气,神情恹恹的。 他只是淡淡的望过来,一双桃花眼却漂亮的出奇,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更增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第16章 16 “锦之兄,你怎么了?” 席间的紫衣少年慌慌张张,面红耳赤,打翻了案几上的清酒。 “没没什么。” 大家都未曾有过觐见九五之尊的机会,因此不识圣颜,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最后还是长善先反应过来,最先站起行礼。 “参见陛下。“ 周围人这才神色大变,顾不及其他,连忙起身跪着行礼。 “见过皇上。” 殷怀颔首,不急不缓的走进亭子,头也不回道:“平身吧。” 原本的主位是由长善坐着,可殷怀来了,自然该由他坐着,长善便坐在他旁边一角。 他的视线从众人战战兢兢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最角落的殷誉北上,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 就算再怎么不受待见,殷誉北明面上也是个王爷,这些人也不敢过多怠慢,想必他应该是自己坐在那里的。 就是奇怪他怎么会出现这里。 不过这群世家子女和殷誉北年岁倒是都相差无几,玩到一起也无可厚非。 可殷誉北怎么看都不像愿意在这里待着,按理说若是殷誉北不愿意待,随时走人,想必也没人敢说什么。 殷怀心中隐隐一动,目光瞥向长善。 长善笑着解释,“回殿下的话,我们在玩猜谜投壶,若是谁猜输了便要投壶,赢了的人会得彩头。” 殷怀答:“既如此,那朕不给彩头就说不过去了。” 他说着解开腰上的羊脂白玉佩,递给平喜。 林锦之视线死死的黏在那块从殷怀身上取下的玉佩,怎么也舍不得移开。 殷朝虽说民风开放,但是亭中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到底还是顾及着体面,纷纷以薄纱覆面。 殷怀瞧中其中一个红衣少女,透过薄纱依稀觉得有些面熟,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位可是方太尉的女儿?” 周围人听到这一句话,心中都是一惊。 他们虽然没见过天子圣颜,但是都对他的名声耳熟能详,乖僻狠戾,手段残忍,以折磨人为乐,尤其是美人。 再加上那个皇上要强取方家女入宫为妃的传闻,可方沉荷早已柳相定了亲,这无异于强抢臣妻 殷怀察觉到一道冷冷淡淡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抬眼看去时却什么也没发现,仿佛刚才的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 方沉荷见殷怀盯着自己看,咬了咬下唇,颤颤巍巍的开了口:“臣女见过殿下。” 殷怀放柔了语气,笑得很是和蔼,“你可是怕朕。” 可没想到方沉荷抖得更厉害了,几乎从牙缝里抖出几个字:“没没有。” 殷怀有些愁人,按照方沉荷这说瞎话的火候,要是以后给柳泽戴绿帽被发现,该怎么瞒下,以后家庭如何和谐。 投壶猜谜进行到一半,殷怀肚子里本就没多少墨水,听着这群世家子女附庸风雅,吟诗作对,有些百无聊赖的撑着下颔。 最下方的殷誉北也显得格格不入,想必大家都知道他为人阴郁,冷冰冰的,也并没有什么人朝他搭话。 席间有一肥头大耳的华袍少年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正是前不久当街拦住殷誉北羞辱的余广全。 只见他脸色坨红,显然是喝醉了酒。 他先是卖关子给大家出了个谜,虽然是在诵诗,但是眼神却满含讥讽地盯着殷誉北。 众人哄笑出声,少数反应出来了是在意指谁,脸色微白,连忙止住笑意,再如何,就算只是个挂名,但到底也是个王爷。 “誉王爷,今儿个陛下也在这里,你也不出来猜谜,怎么?未必是嫌殿下的御赐之物不合你心意。” 等众人笑完,余广全语气恶劣的朝他说道。 这番话恶意满满,罪名可大了,众人察觉到气氛凝滞,都是面色一变。 被人这么当众刁难,殷誉北眼皮子一抬,终于正眼望向他,冷锐的目光宛如利箭刺去,面上笼罩了一层寒霜。 殷怀决定顺着余广全的话下,于是假意沉吟后道:“誉王,当真如此吗?” 殷誉北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怎敢。” 殷怀抚掌:“既然如此,就让朕开开眼。” 最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殷誉北并非不会,只是不愿,那小胖子恨不得绞尽脑汁,最后还被暗讽了一通,气得脸都绿了。 而这些世家子女最会看脸色,在场除了殷怀,身份最尊贵的便是那小胖子和殷誉北,所以几轮下来最后只留了他二人。 “顾二,为何要拦我。”林锦之死死的盯着桌上的那块玉佩,几乎是咬牙低声问了出来。 旁边的俊朗少年缓缓摇头:“锦之,如果我不拦你,你父亲知晓了此事,绝没你好受的。” 林锦之忿忿的甩开他的手,这才不甘的收回视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猜谜比试进行到最后一步,余广全被殷誉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的上下羞辱了一通。 “好啊誉王!你竟敢如此愚弄我!”余广全气的面色铁青,朝殷怀告状,“表哥,你来评评理。” 殷怀深吸了口气,“愿赌服输,你这样反而失了体面。” 他说完又看向殷誉北,“从前倒不知誉王的嘴如此厉害。” 他说完扬了扬下巴,“这个玉佩赏你了,可要好生收着。” 平喜得到指令后,便将盘子呈上前,上面安安静静的躺着那块刚才殷怀身上解下来的玉佩。 殷誉北接过玉佩,垂下的手微微合拢,掌心里传来温热,玉佩像是还带着前主人的余温。 他垂下眼,脸上神情意味不明,“谢主隆恩。” 殷怀并没有待多久,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准备起身离开亭子,免得自己在这他们也玩得不自在。 走出后却发现自己身边跟着的少了一人。 “重苍呢?” “好像还在寺里,刚才我看见他在大殿那。”平喜连忙给他打着小报告。 回到寺庙果然看见了他的身影,只见他立在寺庙后院的槐树下,望着满殿神佛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怀想趁着这个时候和重苍说些话,于是身边也没让人跟着,径直走了过去。 “身为贴身侍卫,你怎么能擅自离开我左右?” 听到他的质问声,重苍回头望来,微微一怔。 “陛下。” 殷怀欣慰道:“这不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嘛。” 四周的灌木丛藤蔓花架实在茂盛,将二人身体掩在其中,同时也掩住了其他人。 灌木丛中狼狈的趴了一个人,看模样十分年轻,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公子哥。 只见他正努力的掩住呼吸,目光痴痴的落在树下的某个人影上。 莫云度好半天才想起吸气呼吸,今天他本来是被家里人硬拖着来这里拜佛,他趁天气正好,就躺在佛寺后院中小憩一会。 结果哪里想到被人的说话声吵醒,一睁眼就看见了这么一个绝色。 比他从小到大所见到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这让他觉得自己以前逛窑子的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殷怀正准备开口说话,就看见重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拔剑出鞘,指着灌木丛某处,沉声斥道:“出来!” 殷怀好奇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着锦绣华服的公子哥,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杂草,十分滑稽的爬了出来。 “误会啊误会啊,我先来这里的,就是想在这偷懒睡个觉。” 公子哥长的还算端正,就是眼神他不太喜欢,直愣愣的盯着他瞧,他都怀疑他都快对眼了。 “算了。”殷怀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一看他这样便知道他不是刺客,哪有刺客这么蠢且弱的,想必是今天跟着家眷来拜佛烧香的。 “我们走吧。” 他扯了扯重苍的袖子,此时他被花香熏的有些头晕脑胀,打了几个喷嚏,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待。 重苍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收剑入鞘后,便和他一起往前的竹林走去, “重苍,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三个月。”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吗?”殷怀一哂,“这三个月你待在朕的身边,想必忍得很辛苦吧。” 重苍瞳孔骤然一紧,语气依旧平稳,“属下不知陛下何意。” “身为北戎皇子,敌国皇帝就在自己眼前,却找不到机会下手,还要忍住杀意,伺候他打水洗脚,哎,这往外说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殷怀话音未落,眼前便有阴影笼罩下来,下一秒就只觉背上一阵钝痛,他被人按着抵在树干上,丝毫不能动弹。 “嘶—”他皱着眉痛呼了声,手上力度稍微减弱,却始终都没放开他。 重苍伸手按在他的脖颈上,感受着手下脆弱的脉搏起伏,神情紧绷。 殷怀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对上他的视线依旧不慌不忙,甚至还扯出一丝笑,像是顽劣的孩童做了什么有趣的恶作剧。 “你生气了?” 第17章 17 其实殷怀直视着眼前人,心里知道重苍不会杀了自己,所以有恃无恐。 四个人里面目前只有重苍最好欺负,完全不能拿自己如何。 于是他决定柿子挑软的捏,故意冷下脸,质问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此时此刻他的姿势实在说不上好受,被人按着完全不能动弹的滋味实在让人不自在,想要重苍立刻放开自己。 “” 见没有用,殷怀皱起了眉,决定使出杀手锏。 “咳—” 殷怀仿佛喘不过气似的急促的咳嗽了几声,重苍见状,微微一怔,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放开了他。 殷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皱眉说:“你干什么这么激动,朕话都还没说完。” 重苍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救我。” 殷怀解释说:“就是知道你的身份,朕才要救你。” 重苍闻言皱眉,不理解他的话。 “重苍,我们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重苍目光落在他脸上,“什么交易?” “朕听说北戎王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近些年身体越发不行,他一旦死了,你那几个哥哥姐姐,恐怕得争个你死我活。” “你就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你听说过没?你就只需要做那黄雀就行,再加上朕的帮助,你夺得王位势在必得。” 听到殷怀这番话,重苍久久未动,半晌,才抬起眼,神色复杂,沉声问:“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殷怀心里赞了一声果然聪明。“朕要你做到上位后不与大殷为敌,不侵扰边境,不发动战乱,如何?”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殷怀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重苍终于开了口,“陛下就不怕我反悔,不兑换诺言吗?” 殷怀点头赞道:“好问题,所以朕准备了这个东西。” 说完他摊开手,露出掌心中躺着的一个黑色药丸。 只见他目光坦然的盯着重苍,“吃吧,吃了朕就相信你。” “” 见他根本没有伸手的打算,于是殷怀耐心开解他,“不用担心,朕要是想杀你,根本不用这个东西。” “” 盯着重苍服下药丸后,殷怀缓缓地露出笑意。 原本稠艳清冷的眉眼仿佛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重苍望着他,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那日殷怀脱去足袜的场景。 随即他微微皱眉,几乎是有些欲盖弥彰的移开视线。 怎么会忽然想到如此屈辱的事。 虽然重苍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但是殷怀表面气势丝毫不输。 他望进他的眸中,双唇微启,一字一句道。 “我不管你之后回北戎如何,至少在这里,我要你一心一意的把我当成主人,不能对我有二心,你能做到吗?” 眼前的少年本就病恹恹的,站在竹林中,身上的淡绿外衫几乎要与周遭融为一体。 只一张小脸白得出奇,一双桃花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固执的想要等到他的答案。 此时周围只能听到风吹竹叶发出的婆娑声。 可即使这样,重苍依旧觉得有些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殷怀心中都有些忐忑时。 重苍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微微曲膝,单膝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语气沉沉。 “好。” 殷怀盯着他的后脑勺,心中十分欣慰,不枉他绞尽脑汁想出的这番话,还是挺能唬人的。 安国寺分为东西两个方位,殷怀和重苍从竹林里出来时并没有走先前的路,而是随意寻了条路出来,反正都可以走。 脚下小路上落了许多竹叶,密密麻麻的铺在一起,掩住了凸起的竹笋,殷怀不小心踩了一脚,险些被绊倒。 “当心。” 重苍说完就立即放开了扶他的手,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不能碰的地方似的,开始自顾自的走在他的前面。 殷怀十分满意。 不错,都知道要扶自己了,目前来说还是挺称职的。 看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想明白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只要他能做到自己的承诺就行。 毕竟谁也不愿意身边跟着的侍卫永远摆着一张臭脸,甚至时刻想要杀掉自己。 走出竹林后,殷怀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肯定是来到了寺庙的东面,应该是刚才那个凉亭的背后。 还没等他走几步,就看见了前面的一幕,顿时迈不开脚了。 只见前面站着两人,看模样正是殷誉北和方沉荷。 他们一前一后的站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殷怀忍不住屏住呼吸,看了眼四周,当机立断的选择蹲下,躲在了草丛后,还不忘招呼重苍也照办。 “陛下为何藏起来。” 殷怀一脸深沉地招呼他也蹲下,“朕心中自有打算。” 重苍沉默不语。 殷怀又盯着不远处的那两道人影,不是吧,他记得明明和殷誉北有感情戏的是长善,怎么这会又和方沉荷在这卿卿我我。 不过他看了一会就发现了不对劲,方沉荷竟然朝着殷誉北跪了下去,虽然很快就被扶了起来,但还是给了殷怀极大的冲击。 他又迷惘了。 他原本猜测殷誉北会跑来参加这种聚会肯定是因为长善也在,可聚会结束后,他不拉着长善,反而和方沉荷在这单独见面,为的是什么? “谁?” 殷誉北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神色骤然一紧,猛地朝某个方向看去,把方沉荷都吓了一跳。 殷怀也被吓得不轻,索性探出脑袋,本打算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可又想起自己的身份,硬生生的把笑给憋了下去。 自己现在在外人看来是对方沉荷有意,现在这个时候撞见了她和外男私会,怎么说也该勃然大怒。 于是他又故意冷下来,视线轻飘飘的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直看得方沉荷身子直抖,这才收回目光。 “朕瞧着誉王和方小姐倒是好兴致,特意跑来这等地方来赏花。” 殷誉北视线在殷怀身后的重苍上微微一顿,随即又落在他的身上,语气淡淡。 “不及陛下好兴致。” 第18章 18 “” 殷怀一怔,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见方沉荷小脸白的吓人,可能再说下去她就要当场晕倒,于是只冷哼了一声,说出的话带着刺儿。 “既然誉王和方小姐在这赏景,那朕也不便打扰。” 殷誉北微微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扯了扯嘴角,眼里流露出几分自嘲。 等殷怀走后,他这才又重新将视线落在面前的方沉荷身上。 面前的少女秀丽的面庞中又有几分娇俏。确实是张好相貌,难怪他看中了这张脸。 “誉王爷?”见殷誉北盯着自己的脸出神,方沉荷小心翼翼饿问了出声。 殷誉北的思绪被发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而后又淡淡的收回视线。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冷淡而疏离,与此刻这幅郎才女貌的美景实在不相称。 方沉荷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垂下眼,轻声道:“谢王爷指路。” 殷誉北微微阖上眼,脸上浮现了极淡的倦意。 “不必。” 虽说这几日没有往常那么冷,可因为身子骨比常人弱的缘故,龙鸾殿还是整日烧着地龙。 殷怀靠在临窗软塌上批着折子,肩上松松垮垮的搭了件外衫,雪光透过纸窗透了进来,映的他脸雪白无比。 “陛下。”平喜走进来神情慌乱,“不好了,方阁老的女儿上吊了!” 殷怀骤然抬头:“你说什么?” 平喜颤声道:“现在外面都在传是陛下逼死了她,现在该怎么办啊,御史都在准备参陛下。” 什么情况? 他明明记得没有这一段,原著里方沉荷是嫁给了柳泽为妻,虽然后面有通奸一事,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如何会这么巧,刚好掐着自己去得点,他心里隐隐觉得有猫腻。 “走,去方阁老府上。” 方阁老府前已挂上了白灯笼,府内一片缟素,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殷怀下了马车,没让下人去通传,径直走了进去。 放置棺材的灵堂并没有多少人,只有方阁老夫妻在,两人正在掩面而泣,瞧见殷怀来,顿时神色一变,连忙就要叩拜。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方阁老一见他脸上褶子更皱了。 殷怀抬手示意平身,而后站在棺材前,痛心道:“朕前几日才见过令女,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两位老人悲从中来,眼角又是一酸,“世事无常。” 殷怀围着棺材踱了几圈,又瞧了瞧棺盖,一旁的二老也顾不上哭了,看得心惊胆颤。 殷怀叹了口气,摇头说:“想来我还没见过令女最后一面。” 他说着就要示意一旁的重苍开棺,两位老人终于神色大变,“这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可?” 方阁老又换上了悲痛的表情,“小女已逝,还请陛下让她最后走的安稳一些吧。” 殷怀盯着他的脸,直到盯到他额头隐隐有汗溢出,这才收回视线,心想果然有猫腻。 他又扫了一眼棺材,又瞧了瞧棺面,听着声响,心中已有了答案。 “嗯,既如此那就依爱卿所言。”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欲再在灵堂多待,两位老人一大把年龄了说点谎不容易,特别是方夫人,从嘴抖到脚,他看得实在不忍心。 本着体恤下属的心思,殷怀早早出了灵堂,准备摆驾回宫。 可心思一转,又吩咐宫人先不急着回宫,去一趟丞相府。 今日在方阁楼府邸上似乎没见到柳泽,照理说未婚妻去世,他怎么说也该在那主持大局,所以才觉得奇怪。 到了丞相府,拿出令牌后自然有下人点头哈腰的引路。 经过府中荷花池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那人正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饮茶,虽然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但是殷怀心中知道了他是谁。 “柳相?”殷怀走上前去。 柳泽闻言手上动作微顿,随即抬眼望来,待看见是殷怀时,面上也没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见过陛下。” 殷怀视线一一扫过他面前摆放的东西,煮茶的器皿,茶叶银勺,还有各种精巧的小工具,倒是有几分闲心。 殷怀心中狐疑,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煮茶。 “陛下想要喝茶?”柳泽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茶壶看,不由微微一笑。 “嗯。” 他煮茶的动作他行云流水,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让人移不开眼。 殷怀又瞧了瞧他的脸,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心中开始想着,柳泽此刻一定强忍着悲痛,还在这里同他强颜欢笑,是了,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殷怀觉得要开导他几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平喜闻言多看了几眼殷怀,别人的未婚妻刚死,就说这种话,陛下还是没变,依旧那么狗。 重苍则没什么表情动作的站在旁,除非殷怀开口,平喜在一旁看着都怀疑他根本不会动,完全和木头人似的。 柳泽揭开茶盖,茶香四溢,雾气缭绕,他斟茶倒满一盏,然后递给殷怀,嘴里温声道:“多谢皇上劝慰。” 殷怀接过茶抿了一口,赞了一声:“果然好茶。” 即使他这种喝不惯茶的人,也只觉唇齿生香。 柳泽笑容浅淡,“陛下喜欢就好。 殷怀看着他,心里想着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己的身世一直都是个谜,就连他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先帝的血脉。 毕竟又不可能跑去皇陵找先帝,自己的生母也早就去世。 现存世上唯一确定和皇室有关系的就是眼前这人。 他今日见到柳泽,倒想起了一桩事,他倒是想和他来个滴血认亲,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弄。 只要得到他的血,哪怕一滴都好。 据典籍记载□□当初为了求长生吃下了不少灵丹妙药,其中就有初代国师为了熬制的凤血汤。 此后相传只有殷朝皇室的人,血才会彼此相融。 殷怀眼神忍不住老往他的手腕上瞟,嗯,手肘线条漂亮,血管更漂亮。 怎么才能让柳泽受点小伤呢? 现在在柳泽眼里,自己是间接害死她未婚妻的凶手。 虽然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敬,但那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压迫,不得不毕恭毕敬。 “柳相大人怎么今日不去方阁老府?” 平喜在旁边听得肃然起敬,陛下你这是杀人诛心啊杀人诛心。 柳泽帮他又添上了一杯茶,伸手轻轻地推给他,笑答:“方阁老和方夫人痛失爱女,此刻我去了也是触景伤情。“ 殷怀接过他的茶,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哦了一声。 肯定是方阁老觉得没有颜面再见到柳泽,毕竟自己的女儿已经定下婚约,却闹出了这样的事。 怎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个滴血认亲呢? 想到这他忽然灵机一闪,心中有了打算。 “出了这事柳相想必心里也不好受。”殷怀开解他,“不如朕陪柳相喝一杯如何?” 平喜闻言心里又默默地说了一句,陛下不愧是你。 外面都在传是皇上想要强纳柳相未婚妻入宫,她不堪受辱,这才上了吊。 可现在他却和苦主在这谈笑风生,甚至还要安慰他陪他喝一杯。 柳泽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因为殷怀身份特殊,也不方便去外面,所以柳泽便让下人去开了数坛陈年佳酿,二人便直接坐在檐下走廊开始对饮。 见柳泽屏避了下人。殷怀便也让身旁的重苍和平喜退下了。 殷怀酒量不怎么好,想要将柳泽灌醉,就只有使些障眼法。 他举起酒盏,以袖掩面,将杯中的清酒轻轻晃出些许,然后这才小口的啜了啜。 “柳相府中的酒果然不一样。” 柳泽笑了笑,温声说:“陛下是宫中珍品喝惯了,才会觉得臣府上的粗酒别有一番滋味。” 殷怀此刻想要把他灌醉,自然是要哄着他多喝几杯。 “柳相不必妄自菲薄,这些酒确实比宫里的要好喝一些。” 柳泽含笑道:“如果不嫌寒舍粗陋,陛下若是喜欢,可随时来臣府上。” 虽然没有和柳泽喝过酒,但是殷怀猜测酒量可能和自己半斤八两。 毕竟除了必要的宴席外,他从未见过柳泽喝酒,他自己也说过他不胜酒力。 一连三杯下肚,柳泽面上笑容依旧,唇角笑意甚至加深了几分,望着殷怀,安静的听着他的滔滔不绝。 殷怀一看不行,连忙按住他的手,提起酒壶就要给他斟酒。 柳泽垂下眼,注视着手中的酒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看起来没有察觉到殷怀的小心思。 即使是倒了一大杯酒,这样几番喝下肚,殷怀的酒劲也有些上头了。 但是他还是咬牙坚持,眼看就要成功,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他强撑着眩晕的脑袋,又给柳泽满上了一杯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柳相为我大殷鞠躬尽瘁,朕应再敬你一杯。” 柳泽凝视着他,目光沉静,温声道:“陛下不能再喝了,这一杯就由臣代劳吧。” 随即他便微仰着头一饮而尽,殷怀见状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有些不是滋味。 几壶酒下肚,就在殷怀眼看着就要撑不住倒下的时候,柳泽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异样。 只见他蹙了蹙眉,抬手按上额角,随即微微阖上眼,似乎在隐忍不适。 殷怀一看有戏,立刻强迫自己撑开眼皮。 他心里默数着数,面前的人终于在数到第四声时应声倒下。 柳泽手肘微微弯曲,头枕在其上,侧着脑袋,俊雅清隽的脸庞平和沉静,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殷怀此时眼前已经有了重影,他醉眼朦胧的坚持挪到了柳泽跟前,先是戳了戳柳泽的脸,确定没有反应,这才慢吞吞的准备掏出银针来戳戳 可他的眼皮子已经越来越沉,还没等他掏出来,眼前就是一黑,随即“啪”的一声,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失去了意识。 此刻已经醉倒了两个人,面色坨红的少年歪头趴在桌案上,离旁边的人不足几厘米,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个青色身影忽然动了动,随即缓缓地睁开眼。 只见他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旁边睡的香甜的少年,眼底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醉意。 他指腹轻轻掠过他的脸颊,随即又不急不缓地收回手,面色淡然。 趴着的人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不安分的转过了头,嘟囔了一声。 柳泽垂下眼睫,注视着他的睡颜,轻轻的勾了勾唇角,和平常里面上常带的温和笑意不同。 像是终于掀开了远山薄雾,不经意窥见了一角真容。 第19章 19 那日醉酒后殷怀醒来后自己身旁已经没了别的身影,只多了一件青色外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自己肩上。 他唤来下人知晓柳泽有事出府,所以叫了下人在一旁守着自己。 殷怀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气的捶胸顿足,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他给浪费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够寻找下次机会。 回到宫后他准备上床歇息,躺在软塌上,视线落在眼前低垂的后脑勺上。 “重苍啊。” 正蹲下身服侍他洗脚的重苍闻言抬头,薄唇紧抿 殷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自己对重苍觉得说不上有多好,完全如恶毒上司压榨老实属下一般。 自己把一国皇子培养成了熟练的洗脚工,不知道等他回了北戎后被北戎人知道了会气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装出另一幅模样,奉行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以后你不用伺候朕洗脚了,这些事由下人做就行了。” 重苍闻言手上不自觉多了几分力度,皱起了眉,问:“为什么?” “不是,你做的很好了。”殷怀真心实意的说,就捏脚的力度来说确实是服侍他最舒服的那一个了。 重苍不说话了,明显是不相信。 见他这样,殷怀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只能妥协,他不知道给人洗脚有什么好的。 见重苍低着头默不作声,只自顾自的望他脚上浇着水,动作轻柔。 殷怀强迫他直视着自己,“抬起头看着朕。” 重苍缓缓抬头,露出俊朗深邃的面孔,那双漂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殷怀问:“你这是在生气?” “没有。“ 殷怀哼了哼声,“口是心非。” 难道是他的脚比一般人的要香一些。 等他走后,殷怀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白腻腻滑溜溜的脚丫子,愁肠百结,最后还是克制了闻上一闻的冲动。 第二天上朝也少不了叽叽喳喳的闹腾声,于是殷怀只能目光灼灼的盯着柳泽,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正经话。 可是他今日却只是嘴角含笑,静立在那不言不语,大有任由闹剧继续发展的架势。 殷怀一噎,还在还有另外的人打破这场闹剧。 “禀陛下,春闱将至,微臣有些话想要说给陛下听。” 列间站出一位正义昂然的年轻官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蓄起了两撮小胡须, 殷怀依稀记得这位似乎是冯御史,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似是参过自己不少本。 “讲。” 冯章拿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文人风骨,看殷怀的眼神颇有几分大不敬的味道,他都怕这位兄台眼睛给瞪酸了。 “陛下,臣以为现在正是需广纳人才之际,应改革选拔制度,由当地官员推选人才,进入国子监,这样即使出身贫寒,也能和世家子弟有同样的受教育环境,然后再统一进行国考,选拔人才。” 殷怀闻言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微微讶异,没想到这冯章还真的有几分胆量,敢去硬碰世家贵族的利益,牵一发动全身。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神情一变,连正在斗嘴的那几人都同仇敌忾的盯着冯章瞧,那眼神一路火花带闪电,恨不得在他身上射出几个洞。 只有柳泽面色沉静,垂眼默不作声。 殷怀当然不可能一口答应,即使他也有此意,也不可能忽然定下,再说了旁边还有垂帘听政的殷太后,她都没开口自己怎么可能表态。 于是他假作不耐:“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旁的殷太后微微皱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了朝殷怀脱了外衫,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每次上朝听朝中大臣朝的不可开交,他连劝架都插不上嘴,偏偏每个人吵完又要让他评理。 他现在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这几天除了上朝外,他一门心思盘算着之后要如何跑路。 自己要怎么才能绕开身边的人秘密在宫外置办宅子呢? 三进六院是基本标配,丫鬟仆人也是少不了,殷都他是待不了。最好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就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当了一辈子的打工人,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要当高级打工人,而且随时性命不保的那种。 他要跑路,头也不回的那种。 但是眼下也有眼下的头疼事。他想要置办些地产,必须要甩掉重苍和平喜二人。 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戴上了帷帽,穿上了一袭烟青薄衫,有几缕乌发垂落,倒真像是出门踏青游玩的公子哥。 他出宫时已经是天色傍晚,身为一国之君,是不可能单独出宫,于是身边只跟了平喜重苍二人。 平喜还好,可重苍不知为何,怎么也甩不掉,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地步,自己但凡离开他视线半步,他便立马警觉。 所以为了摆脱他,自己只好撒了个谎,说自己要找地方如厕让他在原地等着,不必跟来。 江上有画舫停靠,灯火通明,秦淮夜景,殷怀寻了个挂着朱色灯笼的画舫上去。 “抱歉,在下来迟了些。” 等着他的是位中年客商,手中正抱着几位美人,看见他来连忙招呼他坐下。 “这有什么,既然是贵客,也不必扯那些虚礼了,直接落座吧。” “地契都在这里了。” “这个可是个好地方,就是离殷都有些远,地处比较偏僻,不过当地还算富足。” 殷怀将地契收入怀中,笑吟吟道:“不碍事,远些有远些的好处。” 正事办妥后,两人便开始吃酒玩乐,殷怀身边围了一群莺莺燕燕,他一向对美人怜惜,不过此时心思却不在这些上,而是全神贯注的听着这商贾的话。 “这江上啊还有些好玩的去处,就在江中央有个楼舫,足足有三层楼高,是以前水师海战留下来的,翻修后用作水市商贸的场地。” 殷怀刚想婉拒,紧接着又听到他继续说,“这集市上好玩的东西可就太多了,有西域来会发光的杯,有江湖术士买的各种灵丹妙药,有会跳舞的双头蛇,还有模仿千面的□□。” 殷怀心中微动:“□□?” “对啊,江湖上流传的邪门歪道的玩意儿,戴上去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简直像换了张脸似的。” 殷怀一下来了精神,站起身往外走:“那就去看看。” 客商领着他出了画舫,两人勾肩搭背走在廊间。 距离他们所在的画舫不远处停着另一艘画舫,与其与船不同,它未悬挂任何彩灯,只静静的悬浮在水面上。 画舫上有两道人影正在对酌,其中一道身影正是之前在朝堂上直言不讳的冯章。 “也不知我在朝上说的那番话陛下听进去半分没?”只见他愁眉紧锁,显然这些天实在不好过。 他面前坐着的青色身影替他斟上了酒,语气淡淡,“你做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其余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柳相大人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他对面的柳泽微微一笑,若是有旁人在这,肯定不会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柳泽作为朝中旧贵族拥护的势力,怎么会和号召要变革兴新贵的冯章在一起? 听到冯章回话,柳泽又是一笑,目光不经意一扫,掠过对面画舫某个熟悉的人影上,不由微微一怔。 “柳相大人,怎么了?” 柳泽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微微一笑,淡淡道:“没什么。” 冯章盯着他握住酒盏的手,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中心确实有艘楼舫,甲板上阁楼高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四周小舫围聚,犹如众星拱月。 殷怀乘坐的画舫缓缓停靠在了边上,然后他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谢过一旁的商贾,便踏上了甲板。 此时天色渐暗,四周船舫上的亮光在黑暗中宛如漂浮不定的鬼火,如果不是四周人头攒动,他都怀疑自己进入了鬼市。 他进了楼阁之中,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而他也发现了里面的人大多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都或多或少遮挡着自己的脸,所以他戴着帷帽便也没显的多奇怪。 一路看来卖的都是些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心无旁骛,一心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结果真的被他给找到了,角落里坐了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满面油污,头发一缕一缕的打着结,干瘦矮小,面前摆了个担子,担子最上面大剌剌的摆了几幅人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更何况这种自成一脉的集市,殷怀决定拿出熟客的气势,以免被欺生宰客。 “面具怎么卖?” 没想到老头比他还拽,斜眼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卖。” “不卖你摆出来做什么。” “我不需要银子,这里卖的可不是银子,是拿东西来换的。” “拿什么东西。” “我卖面具,你说需要什么东西。” 殷怀捂住了自己的脸,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我拿你的脸干什么,不过只是需要你的脸做个模子罢了。” 殷怀心里打起了鼓,觉得这个有些不靠谱,而且他仔细观察了这上面的面具,虽然精致,但是要做的完全贴合脸还是不可能。 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更何况即使薄如蝉翼,到底还是多套了层皮,无可避免的闷热。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失望。 像是知道了他的疑虑,老头冷冷道:面具再如何精致到底是面具,要想完全像是新长了张脸是不可能的,除非找人在你脸上再画张脸。” “什么意思?” “可普天之下,放眼望去,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换脸的只有明镜台那位。” 还没等殷怀再说什么,老头忽然盯着他笑了笑,神情有些怪异。 “不过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殷怀疑惑点头。 “第一次来好。”老头又呵呵怪笑了几声,“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殷怀按下心中的诡异感,和他礼貌道了谢,便准备打道回府。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现如今才发现自己身上聚集了不少视线。 原来他方才没注意到,从他踏入这里开始,他就已经被人当成一个误闯进来的异类,被暗中审视打量。 殷怀脚步越来越快,他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有猫腻。 正在心中慌张时,刹那间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他一惊,连忙就要叫出,却被人死死捂住嘴巴,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声。 “别出声。”随即响起的声音低低沉沉,只是微微有些冷。 殷怀一愣,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看着怀中的人不安分的闹腾,殷誉北微微蹙眉,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察觉到湿润柔软的唇瓣轻轻掠过他的掌心,带来阵阵酥麻感。 他呼吸不由一滞。 第20章 20 四周那种令人如芒刺背的视线消失了,殷怀在面前人怀里抬起了脑袋,等看清来人后不由微微一怔。 殷誉北怎么也在这里? 他有些拿捏不准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殷誉北果然发现了他,他缓缓地放开了扶在他腰间的手,后退了一步。 “买箭,听说这有把上好的弓箭,由大师精心铸造,后来被人从战场上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据说是前朝将军的遗物。” 殷怀哦了一声。 殷誉北又微微蹙眉,冷声道:“陛下又为何独自出宫来这。” 殷怀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我戴着帷帽你怎么认得出来我。” 殷誉北说:“隔着白纱本有些不确定,但是刚才凑近听到了你的声音。” 他顿了顿,隔着薄薄薄纱,目光落在了殷怀的脸上,扯了扯嘴角,又继续问刚才的话,似笑非笑地问:“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殷怀见躲不过,只能将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当然,省去了重要的部分,比如自己是为了买地契。 殷誉北摇头,“你应当是被人骗来的,这里是鬼市。” 见殷怀身子一抖,于是皱了皱眉,忍不住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鬼市,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不流通银子,以物易物,不过大多捡到了好东西的人都走不出这艘船,因为这里没有规则,你买到了东西并不意味就是结束,还要能够活着走出去。” 下面围了不少捡漏的小船,每次有人搜刮干净被杀扔下大船,那些小船便一拥而上,去扒尸体上剩余的值钱东西。” 那商贾可能想要借此害掉自己的命,这样既得了银子,房子也不用卖,还能转身找下家。 不过他算错了,自己身边随时有死侍守在暗中, 见殷誉北还盯着自己,他紧接着便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咬了咬牙,“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猖狂的道理。” 不对,那为何殷誉北出现后,那些人都不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了,就像是在害怕他一样 “那他们刚才为什么那样?” 殷誉北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 “如果真按照你所说的,这些莫名其妙失踪了的人,他的家人们为何不报官。” “陛下觉得出入此处的人是什么人?” 殷怀闻言一噎。 殷誉北又领着他来到了甲板,“跟我来。” 船外围着大大小小不少船只,殷怀跟着他上了一艘半乌蓬船,船坞通体漆黑,入了乌篷内,里面放了一方案几,上有一壶酒。 船夫撑船缓缓前行,水荡开涟漪的波纹。 殷誉北满上了盏酒,然后执起仰头一饮而尽。 殷怀觉得兴致上来了,诵了一首诗。 殷誉北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好文采。” 殷怀急中生智,连忙解释说:“常听柳相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耳濡目染罢了。” 闻殷誉北单手撑着下颔,闻言偏头望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殿下近日似是常和柳相来往。” 殷怀以为他起疑了,艰难解释:“不是,就是柳相常在朕耳边念叨,念的多些自然就会了。” 殷誉北又收回视线,望向将月光揉碎的江面,窥不清他的心思。 刚才他还救了自己,虽然想道谢,殷怀犹豫了一会还是作罢,若是他开口道谢那才是奇怪。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坐着,殷怀也找不到劳神费力找话题的理由,于是也自得其乐。 发呆之际他又想起了一桩事。 殷誉北称帝登基后,有不少眼力劲好的世家贵族纷纷要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可他对此不为所动,根本连眼神都不舍得施舍片刻。 那时他和长善的纠葛还未公知与大众。 于是有心思活络的臣子思考,他会不会是有断袖之癖。 大殷民风开放,喜欢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又马不停蹄的为他物色了不少绝色少年入宫,可这些佳人下场都很惨。 其中一个不知道犯了何事,被他当即下令砍下双手。 但是殷怀知道是为何。 因为他无意中知道了长善那档子事,心怀嫉恨,于是在看到长善养的猫儿遛出来时,命人杖毙后丢入湖中。 殷誉北冷眼瞧着地上痛苦嚎叫的少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不咸不淡的抛下一句话, “既然这样,你就去陪那只猫罢。” 之后那名少年便被砍去双手后杖毙沉尸湖中。 想到这里,殷怀不由一身冷汗,庆幸自己知道大致走向,可以提前避开原本的下场。 殷誉北此人,冷心冷情,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如果真有了那个例外,他必定会视如眼珠子,若是他人动了他的逆鳞,下场无一例外会很惨。 原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他最惨的是明明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因为长善喜欢他,就必须死。 他望着眼前的人,正静静地撑着下颔望着无边夜色,手上心不在焉的转动着酒盏,眉眼有种介于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的冷冽。 此时他还没有登基称帝,没有成为之后暴戾恣睢,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只是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 正盯着他出神时,殷誉北忽然掀起了眼帘,冷冷淡淡的视线中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陛下,你信命吗?” 殷怀:“什么意思?” 殷誉北像是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又垂下了眼,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极轻极淡,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信。” “” 到了岸边下船时因为船身有些摇晃,殷誉北伸手想要去扶殷怀,殷怀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把手放上去。 “朕自己可以。” 殷誉北将手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不明。 殷怀出宫的消息到底是瞒不住,更何况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监视着。 慈安殿内,鎏金仙鹤炉徐徐升起佛香,殷太后正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的对着神像,面前摆了一本经书。 这时,一个嬷嬷凑到她跟前耳语片刻,她缓缓睁开了眼。 “出宫去了?去了何处?” 听了嬷嬷的回话后,她又闭上了眼,“他就这个性子,无非就是去寻欢作乐,由着他去罢。” 嬷嬷听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落在殷太后正参拜的神像之上,心中一动:娘娘,如今朝堂上我们的人不少都被那英国公拉拢,依老奴之见,我们何不如借机拉拢那位国师大人” “你以为哀家不愿,要拉拢他也得先见上他再说,可国师常年不出明镜台,哀家用什么借口。” “也是。” “除非”殷太后思忖片刻,忽然一笑:“话说回来,怀儿的身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嬷嬷本想回最近倒没听到,不过当她对上殷太后的眼神,顿时福至心灵,连忙回道:“是,陛下这几日又犯了咳疾,药石无用。” 殷太后满意颔首,捻动手上佛珠,又闭上了眼。 殷怀身子刚好利索不久,不知为何这几日又开始犯了咳疾,浑身乏力不愿动弹。 他本以为是太后捣鬼,可他在吃食上一向小心,不可能在这上面出了差错,只能归咎于自己的体弱气虚。 重苍默不作声的给躺在榻上的殷怀递着水,见他不小心呛到忙轻拍着他的背,沉声道:“小心。” 手下的人实在过于单薄,和他们北戎的人比起完全不一样,他们那就算是女人也没有身子骨如此娇弱的。 他感受到手下的人咳的浑身发颤,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 平喜看在眼里急的直跳脚,“定是那日出宫染上了风寒,幸好太后娘娘请了国师入宫,不然这样拖下去可如何是好。” 谁不知道明镜台的国师大人对医理颇为精通。 “什么?”殷怀一脸讶异。 平喜说的果然没错,没过多久释无机入宫的消息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下人进来通传时他正在半躺在塌上,背上枕了软靠,病恹恹的没了精神。 “让他进来。” 门口随即便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来人一袭白袍,银线交缠。 而后抬脚缓步踏入殿内,周围宫人跪拜一片,而他面色沉静淡然,眼神毫无波澜,就这样直直的落在殷怀身上。 第21章 21 “国师大人可是贵客。” 释无机看着殷怀面色苍白,语气平静,“圣上不用起身,我此次受太后所托入宫,既已答应,便会全力而为。” “那就有劳国师了。”殷怀说完咳喘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 释无机抬眼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似洞悉了一切,神情悲悯。 临走之前,释无机看了一眼香炉内焚烧的熏香,垂下眼,“圣上病中还是不要焚香为好。” 殷怀也没有多想,便吩咐宫人将那香炉搬走,夜里果然安稳了许多,嗓子也不再干痒,一夜好梦到天明。 别的不说,释无机好像真的有几分本事,不是什么糊弄人的神棍。 释无机就住在龙鸾殿的侧殿内,离他的主卧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可以随时照料他的身体。 自从他住进去后,侧殿内整日门扉紧闭,也不需要宫人伺候,门口守着的都是白袍裹身的明镜台神侍。 侧殿内药香缭绕,释无机微微垂眼,面前摆放着一块方匣子。 旁边近身的神侍面色复杂,“大人,当真要把乌定草用在圣上身上吗” 乌定草乃前任国师精心培育而出,全天下只此一株,据说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释无机缓缓点头,“圣上眼下需要这个,不过药效过猛,需慢慢调理身子。” 神侍欲言又止,他不知为何释无机会被请动下山,因为明镜台历任国师都几乎不会插手朝堂之事。 犹豫了一会,神侍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大人为何会救圣上?” 释无机将盒子盖上,垂下眼睫,“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神侍一怔。 释无机浅淡的眸子里浮现出悲悯,“他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死去。” 神侍惊讶抬头,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把头埋下。 “小的知晓了。” 吃了释无机开的药,殷怀这几日精神都好了些,便趁着今日日头正好,跑到御花园里晒太阳。 他翻了翻折子,一看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事基本都没机会送到自己手里,全往慈安宫送去了。 于是顿时没了兴致,搁下折子后捏了块葡萄喂进嘴里。 不过没过多久就被人扰了清静,有人来通报柳泽前来觐见。 随即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不得不说柳泽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望之便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他在殷怀面前站定,温润如玉,清隽俊雅,拱了拱手。 “参见陛下。”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殷怀心中诧异,柳泽竟然会关心自己,要知道对于他这个抢了他皇位的人,说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都不为奇。 “爱卿有心了。”殷怀懒洋洋的眯着眼看着他,没什么精神。 柳泽又是微微一笑,提起了另一件事。“今年秋闱殿试,不知陛下会不会露面。” 殷怀闻言心里暗自揣测这多半才是他的目的。 往年殿试大多都恰逢原主有病缠身,便由摄政太后代劳,大家也就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异议。 不过今年他为何要鼓动自己,莫非是想离间他和殷太后吗? 殷怀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随便扯了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回了龙鸾殿后不消片刻,便有人通报说国师送药来了,殷怀一听这个就愁眉苦脸,释无机不知道是用的些什么药材,比宫里御医调的不知苦了多少倍。 心思思忖着,视线内便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今日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立着的宫人,看样子有自己要亲自喂药的意思在。 只见他微微垂眼,缓声道:“圣上,今日的药与往常有些不同,还请忍着些。” 殷怀心中疑惑:“有何不同。“ 可等他喝下去便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释无机立在他身旁,一只手扶起他无力的脖颈,另一只手执碗朝他的嘴里灌入。 的确是灌,因为殷怀抗拒的十分激烈,神情痛苦,这不单纯是苦的问题,药入了喉咙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筋脉仿佛烧起了似的。 旁边的重苍见状立刻神色猛变,连忙就要上前打断喂药。 被平喜给拦下了,他明显是知道些什么,连忙道:“国师大人不会害陛下的,你别冲动。” 因为身体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殷怀控制不了吞咽,不停吐药,释无机轻轻捏住他的下颔,眉眼低敛,因着距离凑的近,他的乌发倾泻下来,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圣上,请忍一忍。” 等到药碗终于见底,释无机才终于刚开殷怀,松手的那一刹那殷怀顿时瘫软在床上。 他显然又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双眼紧闭,面色微微苍白。 释无机见状眉间微蹙,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仿佛一尊石像终于有了些许人类的感情。 他没想到殷怀的身体会虚弱到这样的地步,为了顺利熬过乌定草药效,他还特意调理了一段时间身体,没想到药效对他还是太猛,承受不住。 “这国师大人,这这不会有什么”平喜见殷怀如此,心里也没了底,神色慌乱。 重苍早在殷怀无力倒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上前扶住了他,冷冷的注视着释无机,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无碍,不会有性命之忧。”释无机语气平和,解释说,“不过应该这几日有些难熬,熬过了这病变好了,连同先天不足,从后圣上与常人无异。” 服下药之后殷怀果不其然发了几日高烧,药石无用,好几次在鬼门关口徘徊,重苍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跟前伺候着。 殷怀病重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开了,他本就身体羸弱,有病缠身,这回不知怎得咳疾加重,药石无用,请了国师进宫治也没能治好,反而更严重了,私下里都在传这回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王府暖阁内,殷誉北懒洋洋的倚靠在临窗软塌上,肩上松垮垮搭了件黑色外套,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书,听着属下汇报。 “方阁老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女儿已经到了蘅州。” 殷誉北眼皮子也未抬,语气淡漠,“盯着她些。” “主子是怕” 他手上缓缓翻了一页,“柳泽不可能那么轻易相信她自尽的。” “那主子是如何说服方阁老的?” 要知道方阁老对柳泽一向观感十分好,巴不得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方阁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柳泽这人有心机深不可测,即使是方阁老也没发现他的真面目。 不过到底是三朝元老,没点本事也不会在一代代君王手下混的如鱼得水,儒生也以他为尊,门下学生桃李满天下,难怪殷太后会如此看重他。 殷誉北又不冷不热道:“只是没想到方沉荷会做的这么绝。” 本以为最多只是逃婚私奔之类的,哪里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 现在那方沉荷应当已经在蘅洲和情人双宿双栖了。 这时江伯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禀告道:“宫里的那位似乎有些不好。” 殷誉北手上翻页动作微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继续说。” 江伯顿了顿,看了看殷誉北的脸色继续说,“据说都病了好几日了,听太医院的人说情况有些不妙。” 殷誉北闻言骤然抬头,眉头紧蹙,沉声问:“病了?” “是,这回连国师大人都被请动了,这几日太医院灯火通明,急得焦头烂额,因着皇上一直不醒,太后彻夜未眠的求神拜佛,还是没有丝毫用处。” 他这话说的十分委婉,事实是太医院已经有人连夜准备身后事了。 殷誉北没有作声,微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半晌才缓缓抬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奴才告退。” 等人走后,殷誉北将手上书册一扔,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是皇宫的方向。 第22章 22 丞相府今日书房里的灯都熄的比往常要晚一些,青元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见正在案边翻阅书册的青色人影,小声道:“大人,天色已晚,还是歇息了吧。” 柳泽抬头,朝他一笑:“已经这个时辰了么。” “是,大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青元语气里微微有些抱怨。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逾矩了,可是柳泽却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反而温和一笑。 “我知道了。”他的语气平缓,语调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没有丝毫攻击性,所以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青元见他真的搁下了手中的书,不由抿了抿嘴角,随即又克制的压了下去。 等青元走后,丫鬟沉月递过来一封密函,柳泽接过后粗略扫了几眼,便放到烛火点燃,冒出袅袅青烟。 看他敛眉沉思,不由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 半晌,柳泽方才微微抬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此一来倒是我猜错了。” 英国公密函中所说殷怀身上的胎记和他那日所见吻合,看来还真是如假包换。 “方阁老府里有什么动静。” “两位老人遭受丧女之痛,方夫人一病不起。” 柳泽语气淡淡,“是吗?” “大人是怀疑” 他但笑不语。 沉月恭谨的低下眉眼,刚要转身推出去,就听见柳泽又出声叫住了自己。 抬眼望去,见柳泽依旧是温和面孔,只静静问:“宫中有什么动静吗?” 沉月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那位,“回大人陛下他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柳泽微微一怔,不过只是短短一瞬,眼神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静从容,轻声道:“国师也束手无策吗?” 沉月:“” “我知道了。” 临走前,沉月面露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人青元他” 柳泽垂下眼,继续开始练字,手持毛笔在雪白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语气依旧温和,但是说出的话却让沉月背上生寒。 “别人送的礼我自然要好好收下。” 她心里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没表露丝毫,恭身就要退出去。 走之前余光不经意的一瞥,落在柳泽练字的笔下,却是愣了愣。 柳泽的字自然不用多说,当年有“一字千金”的美誉,字如其人。 清隽苍劲,力透纸背。 只是上面赫然是个“静”字。 静什么?沉月忍不住偷瞟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心中更是纳闷,因为怎么看也看不出他半点异样,更别提什么心烦气躁了。 又有什么能让柳相大人需要写这种东西静心的。 听到关门声响起后,柳泽盯着雪白宣纸静默片刻,突然将其揉成一团,然后随意丢在地上。 半晌,屋里才响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殷怀接连烧了三日高烧,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去请始作俑者国师,他却只淡淡丢下一句不会死,根本说服不了心急如焚的众人。 直到看见床上殷怀的手动了动,众人这才喜出望外,一直守在床前一动未动的重苍见状立即冲了上去。 平喜见了也连忙凑上前,大叫,“陛下动了,陛下动了!” 殷怀还没睁眼就被耳边的大嗓门吵的脑仁疼,他缓缓睁开眼,嗓子干涩的有些发疼,说出的话更是沙哑的不成样。 “我睡了多久了?” “回陛下,睡了足足三天三夜。” 殷怀心想自己还真是睡得,他记忆最后就停留在释无机给他强灌汤药,想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出来,牙齿是咬了又咬,人也是忍了又忍。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知道给自己吃的什么药,一觉醒来竟觉得神清气爽,喉咙也不痒了也不咳了,身子也不像往常一样乏力使不上劲。 所以醒来后没再床上躺多久他就下了地,开始处理者堆积的政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药后劲实在太足,处理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越批越有劲,只觉笔下生风,犹如神龙摆尾。 平喜机灵劲十足的抢过磨墨的活计,顺带剜了一眼重苍,死守住自己的地盘,神情警惕。 “你一个侍卫不在外面守着,在这里干嘛?” 重苍望了一眼殷怀,抿唇不语。 殷怀只得干咳一声提醒平喜:“他是近身的那种。” 平喜幽怨十足的盯着殷怀瞧,只盯的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连忙说:“算了,你磨吧,” 平喜顿时喜笑颜开。 殷怀又看见了本参自己的折子,挑了挑眉,心道怎么这群人如此敬业,连他病危都不愿意放过, 心里念叨着让朕看看他又犯了什么人神共怒的大罪。 定睛一瞧,又是说他逼死有婚约在身的大家闺秀,老黄历了,没点新鲜的,再一看名字,这回倒是换人了,不是姓冯的那个御史,管他是谁,反正骂他他就不喜欢。 殷怀将折子丢在桌子上,“他说的很有道理。” 平喜瞧了一眼,立刻觉得心惊胆战。 殷怀又叹了口气。“可是朕不喜欢听怎么办。” 不过翌日上朝也没有给殷怀收拾人的时间,因为他大病初愈,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秋闱殿试露个面,免得外人都以为他已经病入膏肓,只是对外宣称病已痊愈,反而是殷太后称病不来了。 秋闱笔试名次已经公布了下来,笔试榜首是林尚书的儿子林锦之,对于这个人殷怀似乎有些印象。 朝堂上立着不少新科试子,都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圣颜,行过礼后便按照名次依次排后,等候圣上问话。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次殿上多了一道玄色身影,只见殷誉北远远的立在人后。 周围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眼神露骨。 他身着一袭玄色对襟劲装,腰束黑底暗金纹腰带,手腕处袖口紧,添了几分利落感。 眉眼冷锐锋利,宛如雪夜中淬了血的刀,嘴角压的比较低,眉骨微微凹陷,面部轮廓比常人深邃一些,隐隐含了几分戾气。 真是个煞星。 周围人心里默默想着,别开视线,全家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不是煞星是什么。 殷怀也奇怪他为何前来,但是他不开口说话,自己便也懒得搭理。 于是只朝着殿中学子道:“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少不了之后有留在朝堂效力的时候,不必过分紧张, 学子们都恭敬低头,只听到耳边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少年嗓音,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锦之克制不住抬头飞快的看了上方高坐的人一眼,少年帝王身着浅金色金纹龙袍,乌发以玄冠高束,明明是浓稠的艳丽之姿,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又多了几分多情的清冷感。 他心跳如雷,用尽全力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又低下脑袋,不至于殿前失仪。 “林锦之在哪?” 没想到接下来会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林锦之都快分不清这一刻是梦还是现实,整个人飘忽忽的,几乎是脱口而出。 “学生在。” 殷怀这才注意到开口的锦衣少年,生的明眸皓齿,俊秀非凡。 心中又多了几分赞叹,自从柳泽之后,接连好几届的状元郎,已经有逐渐往德高望重的秃顶方向发展,幸好今年又出了个这样的人物,才生生的将逐渐走偏的趋势给拉了回来。 问了他几个问题,不难看出这林锦之确实文采斐然, 于是他准备问他西南旱灾一事,没想到他也回答有度,从容不迫,不难看出确实胸中有笔墨。 殷怀瞥了一眼柳泽,感慨道:“不知这位及不及得上当年柳相夺得状元郎时风采的万分之一。” 柳泽含笑道:“陛下谬赞。”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明白了状元郎是非林锦之莫属了。 林锦之盯着殷怀的面庞,看他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血气直往大脑涌,冲动之下不由脱口而出。 “学生愿为陛下死而后已,绝无怨言。” 殷怀见他目光中隐隐露出狂热,不由一愣,这么会拍马屁,果然上道。 退朝后殷怀按照惯例在太监拥簇下离开,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又往殿中望了一眼。 看见殷誉北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周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准备往殿外走的官员比起,显得格格不入。 他只安静的站在那,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看着他干什么?殷怀心中狐疑,不过他也没有问他话的功夫,便在平喜的搀扶下下了朝。 虽然自己的身子已经完全好利索了,但是平喜还是没改不来对他的态度。 每届科考放榜宫外都是同样热闹,果然这次林锦之一举夺得状元郎,外面的人交口称赞,纷纷称他为柳相之后。 殷怀不以为然,觉得他优秀归优秀,比起柳泽却差远了。 这日殷怀途径东苑一角时,忽然听到了几个太监的细细耳语声。 “芳印姑姑跟前的那个丫头,才叫一个水灵。” “我知道,是叫凝春是吧,那丫头那张脸啧啧,要是我当了大公公,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她。” “去你的,要对食也轮不上你。” “哎,我前几日得了样好东西。” 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衣物窸窣声,应该是有人掏出了什么东西。 有人刻意压低兴奋嗓音,“这书你从哪里找的?” 一听是书,殷怀心中好奇,心说这群小太监竟如此好学。 于是他走了出来,好奇问:“什么书?” 几个小太监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腿抖的和筛糠似的,连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皇上恕罪。” 殷怀瞅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书,这一看视线收不回来了。 “” 他沉默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清心寡欲了,连太监都比他在这些事上勤奋好学,自己实在愧对于狗皇帝这个身份。 “皇上这些人怎能处置?”平喜在这种事上总是格外积极,“在宫中私藏如此□□之书,可是大罪。” “拖下去吧,该发配哪就发配哪。” 听这话是饶了他们一命的意思,几个太监连忙叩谢,他们也只是闲暇时间凑在一起唠个嗑,刚拿出禁书,哪里知道如此偏僻的地方会撞上他们。 人被拖走后,殷怀看着地上被遗忘的□□,定定的瞧了几秒,然后示意重苍去帮自己捡回来。 重苍闻言一怔,最后还是照做。 他递过来的手骨节匀称有力,指腹有轻微的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只不过他拿着手里的书像是烫手似的,几乎是递过来的一瞬间便立刻撤手。 殷怀觉得好笑,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又翻看了几番,其实就是本香艳话本子,只不过多了几幅图,讲究了个图文并茂。 他瞄了几眼,还是忍不住面上一红。 最后合上书,想递给旁边人,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揣着。 给别人拿着还不是又要回来,怪不好意思的。 当晚批完折子后已经是深夜,平喜见殷怀已经差不多妥当,立刻就叫人上来服侍他更衣。 进来的平喜就看到了这一幕。 床上的少年懒洋洋的躺着看着书,旁边照例站着个身影守着他,一动不动,不说话仿佛一尊雕塑。 他偷瞄了一眼书皮,看上面写着《帝王策》三个字,心中开始纠结,陛下变得如此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当昏君旁边的奸吏小人,现在陛下这样,他觉得有些愁人。 “禀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门口随即便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随即在他跟前站定。 来人面色淡漠如天山雪莲,直让人以为面前的人空有一副人的皮囊,没有丝毫喜怒哀乐。 只是当他视线轻轻扫过殷怀面前搁着的书册,看着帝王策封皮下不经意露出的一角,神情却是微微一顿。 殷怀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面上一红,干咳了一声。 释无机视线又落在殷怀红润的脸上,顿了几秒后,然后伸出手把住他细白的手腕,在脉搏处轻轻摁了摁。 比他想象中吸收的要好些,如果不出什么大碍,他先天不足带来的毛病也可以痊愈,从此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殷怀见他这样,微微怔了怔,随即拉下脸。 旁边一直立着的重苍见殷怀神情,也是神色一沉,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殷怀的面相本就生的稠艳,但是完全不会让人混淆性别,桃花眼微微上挑,一旦冷起脸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谁许你碰朕的?” 在释无机面前,他更要做出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面孔,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察觉了,这位国师大人可是会亲自做法送自己超度的。 平喜看气氛紧张,心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别人他早就和殷怀站在一旁同仇敌忾了,可这可是国师,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可以不给的国师。 幸好释无机并没有丝毫不虞,只是微微垂下眼,语气平静。 “陛下恕罪。” 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却和这话没没有丝毫沾边。 殷怀还是纡尊屈贵的勉强放过了他,“下次不可再犯。” 释无机微微抬眼,淡色的眼眸里一片寂静,“是。” “你可又摸出什么名堂?” “不出意外,圣上往后都会无病无忧。” 殷怀一笑:“那就借国师吉言了。” 他说完后目光扫过一旁桌上放的凤梨糕,心中微微一动。 “听说国师大人最喜凤梨,朕这刚好有御膳房刚送上来的凤梨糕,平喜。” “” 第23章 23 得了命令后,平喜立马就要去装糕点。 释无机雪白眼睫轻轻一颤,随即目光平和的望着殷怀,像是在注视着无理取闹的恶劣顽童似的,静静道:“圣上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不必客气。”殷怀语气热切了起来,殷勤的吩咐平喜装好糕点给他。 释无机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怀亲自把打包的糕点盒子交到他身上,“国师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 结果他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怀里藏着的话本子掉了出来,滴溜一滚落在了释无机脚下。 殷怀:“” 释无机微微垂眼,视线下移落在脚边,随即伸手捡了起来。 殷怀:“” 释无机干净雪白的手握着那册话本子,手指轻轻压住的那一页便是交缠情景,偏偏他面色淡然沉静,像是无知无觉。 殷怀:“” 那日捡来的话本子没过多久就被殷怀压了箱底,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在宫里这么久他都没有去藏书阁逛一逛。 他倒不是为了寻这些闲书,藏书阁里的藏书应有尽有,分门别类, 他想寻着蘅州的风土人情杂志来看,以后他跑路了,到了那也不算两眼一黑。 最重要的是皇宫的大致布局图也在藏书阁里。 他身为皇帝,进藏书阁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当见到他出现在那时,门口的守卫显然都吓了一跳。 毕竟自打登基以来,皇上从来没有来过藏书阁,但是当他们又看见殷怀手里拿着的香艳话本时,顿时又释然了。 难怪了,原来如此。 不过陛下可能要败兴而归了,藏书阁里上到绝世孤本下到乡野杂谈,什么书都有,就是没有这些书。 殷怀手里的话本子正是他前几天捡来的,正好用来做幌子打掩护。 藏书阁内有两层,紫檀木架上摆放了整整齐齐的书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殷怀刚走没几步,便找到了几本乡野杂记,翻开一看,不是蘅州的。 于是又走了几步,可没有想到,拐了个弯,映入眼帘的是道玄色身影。 立于窗边的人身姿颀长,五官轮廓线条冷冽,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阴翳,一只手懒洋洋的搭在木栏上,另一只拿了本册子,正垂眼看着。 他像是听到了动静,微微侧头朝这边望来。 那双眼望过来时冷冰冰的,可当他看清来人后,却是微微一顿。 殷怀见状清了清喉咙,“誉王今日怎么想着进藏书阁了?” 殷誉北望着眼前的小皇帝,兴许是怕风大,他披着雪白大氅,更衬的肌肤如玉,雪肤红唇乌发,眉眼稠艳如冬日傲梅。 他一直知道殷怀眉眼既不像殷太后也不像先帝,但无可否认确实是副好相貌。 “不过是进来看些闲书罢了。” 殷誉北离他站的远远的,脚下未动,他的视线也朝殷怀手里的书一瞟,不由微怔。 然后视线停留了片刻,又上移落在殷怀的脸上,目光冷幽幽的,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殷怀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殷誉北手里拿着的书吸引了。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乡野怪谈闲书,但是他眼尖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他翻到的那一页,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人皮面具。 殷怀开始惴惴不安,殷誉北怎么会忽然想起看这个,难道是自己那天去那江中鬼市被他发现了意图,引起了他的怀疑? 想到这里他心里打了个哆嗦。 怎么办,千万不能被发现,殷怀急中生智,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一个念头。 只见他话锋陡然一转,“对了,誉王是不是还未娶妻,依朕看,差不多已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王妃之位还是要早定为妙。” 殷誉北眼神蓦地沉下去,“这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这样吧,朕过几日就派人把朝中适龄贵女的画像送到你府上,你尽管挑。” 殷誉北盯着他,一言不发。 殷怀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怵,毕竟算起来殷誉北当初还救了自己。 但是当他自我审视,自己还是和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更贴切些,于是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如果自己真的感恩戴德,对殷誉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才是奇怪。 殷怀也没有什么要和殷誉北说的了,又敷衍了几句,几乎是忙不迭的走开。 殷誉北看他的眼神,让他他甚至怀疑自己再待下去,殷誉北都要趁着四下没人,对自己干点什么了。 比如用手掐上他的脖子,不过这是疯子才干的出来的事。 殷怀仔细想了想,觉得殷誉北说不定真的能干的出来。 殷誉北站在原地,望着殷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嘴角微微扬了扬。 明明怕他怕的要死,却偏偏要故意说些惹他不快的话。 明明在皇椅上坐着心惊胆颤,却还是要装作耀武扬威。 他微微垂下眼,嘴角弧度不由加深,看来他很怕死。 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抢过了那个位置,他还会不会是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 又或者是会望着自己,即使气得浑身发抖,但为了活命,还是会朝自己挤出笑,像被驯服的乖巧猎物一样,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可怜兮兮的。 想到这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沸腾起来了一般, 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看来自己果然是个疯子。 大殷皇室每到春分之际便会组织狩猎,殷怀本以为是去的猎场,结果却被告知是在山中狩猎。 整个山都是狩猎的场地,被围的严严实实,里面的猎物插翅难飞。 三月七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从宫中朝城外走去,除了当朝皇帝之外,还有摄政太后,再加上一干朝中重臣,可以说声势浩大。 殷怀懒洋洋的靠在马车软塌上,手里拿了本话本子翻着看。 可越看越发现了不对劲,这两人打架是不是打得太过于火热? 而且看情景比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要刺激许多。 重苍将窗帷拉了下来,以免冷风灌进来吹到殷怀。 “重苍,这个是谁给你的?”殷怀手里的话本子是重苍拿给他解闷的。 重苍心中疑惑,朝他手里扬起的话本子看去,不由微微一怔,眼神往别处瞥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殷怀看他神情,心里奇了,不是吧,怎么这么纯情。 想到这里他好奇问道:“未必你在北戎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重苍垂眼,沉声嗯了嗯。 “食色性也,阴阳交合,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殷怀觉得该好好教导他一番,又随手翻了几页,“看见了没,以后你成亲都是需要用” 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因为此刻他手下翻到的画页上打得火热的是两个比爷们还爷们的男人。 殷怀手一抖,连忙缩了回来。 重苍也注意到了,面色僵硬。 殷怀一脸深沉,“当然,偶尔也会有阳阳交合之事发生,毕竟也有爱好丰富的人。” 一路再无多话,等到马车一停,殷怀身子骨比冬日好了许多,不用人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只见眼前高山巍峨耸立,葱郁茂密,心中感概,在这里狩猎,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恐怕在里面就得待上几天。 随行的宫仆侍卫开始扎营,这次进山狩猎的除了殷怀外,还有不少朝中武将,甚至连不少文臣也起了兴致,准备挽弓上马进山,一群世家子弟也跟着跃跃欲试。 太后等一众女眷不便进山,便留在此处等他们归来。 殷怀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贸然进山,以重苍为首的一群侍卫近身保护,还有隐藏在暗中训练有加的死士。 “陛下,请拿弓。”平喜费力的举着一把长弓给他。 殷怀举起试了试,虽然觉得手重,但是也没到举不起的地步。 不远处的殷誉北一袭劲装,翻身利落上马,动作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黑沉沉的眸子朝殷怀的方向望来,两人目光便直直的对上。 最后还是殷怀最先撑不住移开视线。 “皇上请上马。”平喜一脸谄媚的想要搀扶他上马,被殷怀给拒绝了。 “朕自己来。” 笑话,他要是连上马都不能靠自己上,那他还打什么猎,回家吃饭去吧。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扯住缰绳使力上马,结果因为脚下重心不稳还是一个踉跄,不过只是一瞬,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最后他右脚一跨,稳稳骑坐在马上。 结果便对上殷誉北似笑非笑的视线,想必刚才的那一幕落到了他的眼中。 他面皮一红,但还是强作镇定,又照例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场面话。 殷誉北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身下马的鬃毛。 连骑马都骑不好,更别提打猎了。 他知道小皇帝身子骨弱,所以没想到他今年会参加狩猎。 最后礼官放炮一响,狩猎开始,殷怀一勒缰绳,一马当先,其余人骑马跟在他身后。 春日好风光,鲜衣怒马少年郎。 一匹匹骏马在山林中急驰,穿过丛丛荆棘。 殷怀一进山便和他们分散了,身边跟了一群寸步不离的侍卫,重苍充当侍卫头。 没走几步他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囚犯,脚上拴着沉重的镣铐,手腕也被人用铁链捆上了好几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殷怀心中奇怪,这里不是已经被围住了吗?怎么还会有无关人员出现在这里。 他刚想发问,便看见身旁的一众侍卫都举弓对准了那人,只等殷怀发号施令。 殷怀听到耳边一阵惨叫响起,望去见竟然是和眼前人打扮差不多的囚犯,被一箭穿心,倒在了地上。 殷怀背上一阵寒意,原来这所谓的狩猎竟然是人猎! 他勉强稳住了心神,抬手示意身旁侍卫放下弓箭。 “走。” “陛下,是猎物不和心意吗?” “嗯,找下一个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般,但是身旁侍卫还是应是,只有重苍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 从隐秘的套话中殷怀得出,原来每年的狩猎大会就是人猎,被赶进山充当猎物的无非是牢里的死囚又或者是北戎的战俘之类的。 达官贵族进山猎人,然后割下他们的小拇指装在随手带着的袋子中,最后计数,最多者拔得头筹。 殷怀只觉毛骨悚然,他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人会被当成人来对待。 没过多久又遇到了个同样遭遇的北戎人,他看起来年龄不大,青涩的面孔上满是惊恐。 殷怀看了一眼重苍,见他额上青筋直冒,下颔紧绷,一看就知道是在忍耐着什么。 “走吧,去找下一个。” 殷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放过了他,像是真的在找寻合适的猎物一般。 重苍神色微动,望着他眼神复杂,刚想说话,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神情骤变,大喝道:“别动。” 只见他面色凝重,抬手示意大家待在原地,四周安静了下来,风穿梭过树叶发出阵阵呼呼声。 殷怀刚想开口说话,重苍瞳孔便猛地一缩,脱口而出:“小心!” 殷怀一怔,眼前冷光一现,下一秒便只觉一股寒意朝自己袭来。 可随机便被一阵大力扑倒在地,重苍将他牢牢护在身下,死死的盯着眼前出现的一群黑衣人。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众侍卫立刻严阵以待,神情紧绷,逐渐移动脚步把殷怀护在圈中。 隐藏在暗处的死士也纷纷现身,面无表情的盯着来人。 可黑衣人却丝毫不惧,他们每个人甚至连脸都未蒙上,面色苍白的吓人,神情麻木,眼里没有丝毫亮光。 他们像是被什么人操纵一般,举起手中的武器便直直的对准殷怀,然后猛地冲来。 保护殷怀的人立刻拼死反击,双方顿时打得不分上下,殷怀这里靠着人数隐隐胜一筹,可之后便显露出疲态。 这群黑衣人像是不怕疼不怕死一般,受了伤连眼都不眨一下,甚至连手被砍断在地,脸色也不带变,继续朝殷怀冲来。 殷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喊:“朝他们脑袋打,他们应该感觉不到痛,只有把脑袋砍掉他们才会丧失行动力。” 侍卫们一听连忙照做,发现果然有效。 眼看情况刚有好转,可黑衣人却越来越多。而且悍不畏死,一时之间根本甩不掉杀不完。 这边的侍卫和死士却越来越少,情况紧急,重苍也顾不了那么多,带上殷怀就想突出重围。 结果却被黑衣人偷袭,猛地刺中他的胸膛。血迹顿时晕染开来,大大的血洞。 “陛下,你先走。” 殷怀看了一眼四周情形,当机立断,“那我走了?” “”重苍咳嗽了几声,低声道:“快。” 殷怀也不磨叽,趁着周围人还在厮杀时,悄无声息的逃走。 他不傻。 不会在那里墨迹半天,也不会“不,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这都是扯淡。 他冷静分析,知道自己留在那里没什么用,他们本就是保护自己的存在,自己安全逃脱,他们的职责才算成功,死掉的人也没有白费功夫。 而且自己先走一步,还能搬救兵。 这座山里到处都是打猎的达官贵族,碰到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还重要。 更何况重苍根本死不了,要知道他可是原著中重点着墨人物之一,要是死在这里他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他跑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衣衫也被树枝割破,乌发散乱,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血污,额上溢出薄汗。 胸口起伏不定,喘息声粗重不堪,正打算停下脚步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吓得他连忙回头看,这一看立刻险些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跟在自己身后,正举起手中弓箭,遥遥对准自己。 殷怀冷汗直冒,脑子里飞快转动,思考着该如何脱困。 他手里只有一把弓,可能在举起的功夫那箭就插在自己胸口上了。 正在惊慌之时,便见一只利箭猛地破空袭来,直刺那人,正中那人的眉心位置,那人浑身一僵,随即骤然倒下。 眼看突然窜出的黑马要踩在自己身上,殷怀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向忽然出现的人。 只见殷誉北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他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殷怀见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24章 24 只见殷誉北一勒缰绳,他身下马扬了扬蹄子,鼻孔吭哧喷出热气,就在离殷怀脸不足几尺的位置, 那马不安分的踏着铁蹄,吓得殷怀撑着手往后挪了几步。 没想到下一秒手掌骤然一疼,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被什么划破了,看样子是一种不知名的花草。 殷誉北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蹲下,扬了扬眉。 “我就说这边的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殷怀咬了咬牙,盯着他不说话。 殷誉北蹲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狼狈。” 殷怀也知道自己此刻模样落魄,于是强撑着就要站起来,嘴上小声嘟囔道:“那你还不快扶朕起来。” 他的语气比起平常软和了不少,因为现在自己处于下风,所以也不敢再拿出气势压人。 殷誉北也察觉到了,薄唇微勾,朝殷怀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朝上,骨节分明,看上去修长有力。 殷怀握住他的手然后借力站了起来。 “脚拧了吗?”殷誉北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殷怀被他目光注视着略微有些不自在,强撑着说:“没有。” “你身边那个侍卫呢?” “有刺客,重苍他们生死未卜。” 殷誉北站起了身,语气意味不明,“放心,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你那个属下放的信号,过不了多久山下的人就会找上来。” 此时天色将晚,临近夜晚的山林总是要寂静几分,只听得见林中飞鸟展翅的动静。 殷誉北语气淡淡,“想必现在其余人也找到了露宿点过夜,我们也找个地方暂时将就一下,明天一早就下山。” 山路崎岖,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雨的缘故,泥土有些松动,踩上有些不稳。 一路上殷怀不忘做些信号,以免山下的人找不到他们的落脚点。 因为脚伤,他强撑着走的十分艰难,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时。 就看见自己面前突然递过来了根枯树枝,他不由抬头望去,见殷誉北伸出手,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一怔,然后接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终于赶在天彻底黑起来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 山洞洞口有不少藤蔓缠绕,洞内没有什么新鲜的迹象,洞穴里不知是什么野兽过冬的地方,隐隐传来兽类特有的体味。 殷怀下意识的捂住鼻子,皱了皱眉。 殷誉北见状,伸手扯掉了一旁的藤蔓,“附近只有这个地方能落脚。” 殷怀知道他是在解释,于是只能勉强嗯了一声。 地上干枯的杂草一堆,但是洞穴里只有这个垫着能落脚,但殷怀嫌又脏又扎,于是不愿意坐下。 殷誉北看了他一眼,把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铺开在杂草上。 “坐吧。” 殷怀费力的坐下,因为刚才脚上受伤的缘故,现在连简单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殷誉北瞥了他脚上一眼:“你受伤了?” “嗯” 他又皱眉,“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走了过来,视线落在殷怀的脚上,问道:“是怎么回事?” 殷怀还是决定坦白,“拧了。” “” 半晌,殷誉北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将他脚上的足袜缓缓退去,露出一大片雪白。 他拧着眉仔细端详着他的脚,然后伸手轻轻的按了按脚踝,语气不自觉的放缓了些。 “疼么?” 殷怀额上冷汗涔涔直冒,唇色发白,小声道:“疼” 最要命的是除了疼,当殷誉北触碰上自己时,带来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殷誉北手上动作一顿,“是有些疼,陛下姑且忍着。” 殷怀一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只觉脚下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他下意识的攥紧面前人的袖摆,死死咬住他的肩,想让他松开手。 殷誉北像是没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面色不改,手上力度未减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殷怀才像是找回自己脚的知觉,他已经疼得几乎整个人靠在殷誉北身上,好半天才睁开眼,颤声问:“好了吗?” “好了。” 殷怀这才抬起头,脚上那种骨头错位的钝疼确实没有了,他这才确信殷誉北真的是在帮他,而不是存心报复。 他又瞄了一眼他腰带上系的鼓囊囊的锦囊,然后心下一凉,连忙移开眼。 殷誉北此时正靠着洞壁,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扬了扬一边的眉。 “陛下想看?” “不了” 殷怀艰难的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些。 他远远的躲在另一边的石壁前,双腿屈膝将自己环抱住。 他微微低着脑袋,没什么精神,过了不知多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异样的滚烫。 刚才起身体就有一股难以言明的燥热,不过刚才还能忍耐,现在已有了愈来愈烈的,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皮,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只能强打起精神又想和殷誉北说上几句转移注意力。 “你” 可话刚开口他就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 殷誉北也注意到了,掀起眼帘望了过来。 殷怀涩声道:“我我好像有些奇怪。” “怎么了?” 殷怀喘气声有些重,红着脸没有回答。 殷誉北走到他身边蹲下,殷怀小脸雪白,额上冷汗涔涔,濡湿的黑发沾在脸颊,他抬手轻柔的抚开。 “哪里奇怪?” 殷怀咬牙拼命忍住身体传来的异样,哪里还能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殷誉北见状拧了拧眉,他大概知道殷怀中的是什么毒。 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风息花,这种花无色无味,模样平平。 可就是如此普通的一种花却带着能让人致幻的能力,被刺中后会陷入情欲无法自拔,平息后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疼,直让人疼的神智不清,几欲癫狂。 “好热。”殷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殷誉北望着他此时的模样,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只觉手下触感滚烫。 “我去给你弄点水喝。” 就在他的手想要撤离时,却被殷怀给按住了,只见他抬眼望着他,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红唇微微张开,像是为了渴求那片刻的冰凉。 “不要走。” 原本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他掀起眼帘,眼尾勾人,泛起淡淡的红晕,艳如桃花。 第25章 25 殷誉北站在原地, 静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 伸手捏住殷怀的下颔,手上的血又染上了几抹刺眼的红。 “陛下,我是谁?” 殷怀歪了歪头,嘀咕说:“坏人。” 殷誉北闻言唇角笑意加深, 语气轻柔的循循善诱,“为什么?” “因为你想杀我。” 殷誉北松开了手, 站起身。 地上躺着的人额上冷汗涔涔,偏偏浑身滚烫,他双眼迷惘的盯着殷誉北,似蒙上了水光。 偏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干什么,似乎还不解这股燥热从何而来, 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殷誉北:“陛下中了毒,需要靠自己解开。” “怎么解” 殷誉北忽然扯了扯嘴角,脸上表情意味不明, 似是轻笑了一声:“陛下不会这个也要人伺候吧?” 殷怀稍微清醒了些。努力撑开眼皮看着他,闻言怔了怔, 少顷,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别过脸去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角, 努力不从唇齿间泻出任何声音。 看见他这幅模样, 殷誉北垂下眼,笑了笑,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后转身径直往洞外走去。 外面月朗星稀, 凉风袭人。 殷誉北立在洞口,灌木丛中传来阵阵野兽磨牙的喘息声,黑暗中也闪烁着幽幽绿光,他漫不经心的垂着眼,把玩着石子,似乎对这一切完全不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听力一向很好,所以没有错过洞穴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低,如果不是凝神静听都不能发现丝毫,却似带着撩人的勾儿,每一声都缠上心头。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气躁,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系的玉佩,温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稍微冷静了些下来。 倏忽间又似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见手上拿的玉佩正是之前自己从殷怀那赢下来的彩头。 他下意识的放开,然后又自嘲一笑。 不过是为了显示皇恩浩荡,才把这么个玩意挂在身上。 一只只野狼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将他逐渐包围其中,对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洞穴的陌生人类不断发出的威胁低吼。 持续不断的聒噪似是终于让候在洞门的人感到了不耐,抬头轻轻瞥了一眼。 就在头狼突然暴起的瞬间,他手中把玩的石子猛地朝它的眼直逼而去。 下一秒头狼的眼被石子射中,立刻发出阵阵哀嚎声,连连后退。 “滚。” 那群狼见头狼受伤,也没有再多纠缠,当机立断的就选择了撤退。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洞内隐隐传来的断断续续声,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动静逐渐小了下去,殷誉北才唤了一声“陛下?” 洞穴内却没有丝毫动静,殷誉北皱紧眉头,转身进了洞穴。 进去后便看见地上已经一片狼籍,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殷怀跪伏在地上,微微垂着脑袋,乌发垂落在肩侧,双眼紧闭,嘴唇颤抖。 殷誉北眼神一紧,知道他这是意识不清咬住了舌头。 “张嘴。” 他捏起殷怀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随即将手指塞入他的口中,以免他再伤到舌头。 牙齿无可避免的磕碰上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时带来阵阵濡湿触感。 殷誉北另一只垂在身侧的的手微微一动。 殷怀大脑一片空白,面色迷惘,可当他重重咬上嘴里的手指,腥咸的血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刺激性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他微微清醒了些,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于是又下意识的舔了舔手指上的血。 殷誉北见状眸色一深。 眼前人跌坐在地上,原本雪白的脸庞上染上了几抹艳红,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的血,十分妖异,偏生眼神纯真茫然,似浑然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此时落在别人眼里是何模样 殷誉北终于将手拿出,此时他的手指已经被咬的已经鲜血淋漓,可他却连眉毛也未曾皱一下,似是不以为意。 银丝牵扯了几下又断开,殷怀面不改色的替他擦拭干净。 殷怀意识逐渐回笼,此时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他努力得撑开眼皮,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去。 只见洞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望过来。 殷怀眯了眯眼,因为逆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待努力看清后,不由微微一怔。 察觉到殷怀的视线,殷誉北也往洞口处望去,随即拧了拧眉。 柳泽?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样,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洞穴内的二人。 然后又轻轻一转,落在殷怀的身上。 半晌,才看见他唇角动了动,只听他微微提高声调,语气依旧温和。 “不用进来,我找到陛下了。” 显然是在和洞外候着的大部队说话。 殷怀面色迷惘的望着他,乌发散乱披在肩上,雪白的脸蛋还有红晕未完全褪去,衣襟也被蹭开一大片,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 “柳相?” 殷怀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人,不由脱口而出,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殷誉北伸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然后扶好站定,侧头看着柳泽,挑了挑眉,语气低沉,意味不明。 “柳相大人看了多久?” 柳泽神色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受伤了?” 他仿佛对自己眼前的场景浑然不在意,没有问刚才那一幕为何发生,也没有问殷誉北为何在这。 率先问出的却是关心殷怀是否受伤。 殷誉北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于是柳泽朝殷怀的方向伸出手,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我来扶陛下吧。” 殷誉北冷着脸,视线落在他伸出的手上,却是一言不发,根本没有把怀中人交出去的意思。 “陛下?” 柳泽也不在意,只温声唤了唤被他禁锢在怀中的人。 刚清醒没多久,殷怀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只能慢半拍的抬起头。 他望着递到自己身前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 殷怀身子动了动,下一秒却察觉到身旁人力度骤然加重,抬头却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颔线。 “放开朕。” 殷怀眼睫颤了颤,语气干涩。 刚才的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现在只觉面红耳赤,哪里还愿意和殷誉北待在一起,只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逃离这。 殷誉北望着自己被挣脱开的手,微微搭下眼帘,看不清脸上神情。 柳泽伸手想要去扶殷怀,却被他微微避开。 看出他的抵触情绪,柳泽静静一笑,像是浑不在意。 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殷怀觉得挺丢脸,自己竟然在别人面前露出那样的一面,而且还被柳泽看见了。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不过他猜测他也是刚到,因为他余光一察觉到了他的身影,便立马瞥去了。 万幸的是其余人都候在洞外,没有进来。 殷怀站在洞门前,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整理了一会自己的仪容,这才抬步继续往外走。 走出洞前殷怀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洞穴外的光像是照不进去似的,殷誉北大半个身体笼罩在阴影里,殷怀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一道宛如实质的视线牢牢的盯着他身上,让他顿觉如芒在背。 走到外面殷怀见到了不少全副武装搜山的侍卫,甚至连禁军都出动了。 殷怀一见阵仗如此之大,心中宽慰,好歹也是给足了自己这个傀儡皇帝的面子。 “陛下!陛下真的在这!” “呜呜呜呜呜您可吓死奴才了。” 他还没站定,平喜便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面上欣喜若狂。 “” 殷怀的背努力停直,气势也拿捏了出来,握拳虚咳了一声:“不必大惊小怪,朕回来了。” 平喜又一骨碌跪在了地上,“呜呜呜陛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奴才长再多脑袋也不够砍啊。” “重苍呢?” “啊?”平喜泪眼婆娑,抬起头脸色茫然,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过问一个奴才。 旁边的柳泽应道:“回陛下,那个侍卫没什么大碍,已经上了药止了血,应该不用多久就能醒过来。” 殷怀又问:“那群刺客有没有抓到活口?” 柳泽摇头,轻声道:“没有,仅存的几个活口也已经自尽而亡。” “朕知道了。” 柳泽又是微微一笑,“无论如何,陛下平安无事就好。” 平喜听到这里仔细瞅了瞅殷怀,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像是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和平时不一样。 听到这话殷怀转头看了柳泽一眼,见他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沉静的凝视着自己。 这番话说的倒不像是在弄虚作假,如果刺客是柳泽派来的,那么只有 “太后呢?”殷怀朝着跪在地上的平喜问道:“她老人家一定吓坏了吧,朕去给她报声平安。” 说完殷怀就径直朝前走去。 柳泽却没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平喜在一旁看着,视线不经意扫过柳泽的脸时,不由怔了怔,愣住片刻。 可等他稳住心神,再去仔细端详柳泽神情时,却什么都没发现,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自己的错觉。 柳泽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淡淡的朝他扫了扫。 吓得平喜立刻收回视线,他赶紧跟上前面殷怀的步子,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 怪了,难道是他刚才眼花了,也是,柳相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下了山后殷怀却被告知太后听闻自己遇刺,一时间忧惧交加,竟然晕倒了。 下人通传后,殷怀便掀开帐篷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殷太后躺在榻上,额上敷着汗巾,面上没什么血色,似是没什么精神,一见到殷怀后,便两眼放光,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的儿,我的怀儿,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你快把我这把老骨头吓死了知不知道。”殷太后揪着殷怀的袖子,面色哀戚。 殷怀任由着他上下摸着,一直都没开口,殷太后也觉得不对劲,柳眉微蹙。 “怀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柳泽实在是狼子野心,平日里对朕不敬也就罢了,今日竟然敢对朕出手。” 殷太后眸色一闪:“怀儿,话可不能乱说,你的意思是” 殷怀冷哼了一声:“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那群老头子对他马首是瞻,风头都快把朕这个皇帝盖了下去。” 殷太后心中微微一动。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殷怀改了口:“不对,御史那个臭嘴巴也像,恨不得天天参朕一本。” “哦,对了,方阁老也有嫌疑,朕逼死了他的女儿,他说不定就对朕怀恨在心。” 殷太后额角一抽,觉得有些头疼,率先打断了他的话,“那依照怀儿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殷怀露出苦恼的神情,“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母后你说该怎么办。” 殷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要母后说,就要彻查此事,看看到底是谁躲在暗中想要谋害与你。” “好,那此事吩咐谁去办?” “若怀儿信的过我,便交由母后处理,你说如何?” “那是自然,儿臣不信母后还能信谁?” 母子俩又其乐融融的说了会话,然后殷怀才掀帘出去。 他刚踏出帐篷,殷太后的脸色便蓦地一沉,问旁边的人。 “处理干净了么?” “回太后娘娘,一个没留。” 殷太后这才缓缓闭上眼,“他是蠢了点,不过蠢点有蠢点的好处,你说是吗?” 旁边的人不敢答话。 殷太后又睁开眼,“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子,如果不是他开始不受掌控,我也不想走这步棋。” “” “哎,先皇曾经说过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她说完又闭上眼,开始念着纸上佛经。 另一边殷怀一走出帐篷,便立刻皱起了眉头,刚才他试探了一番,如果他猜得没错,应当是殷太后动的手。 可是为什么她会突然这么做?毕竟乍看起来他俩是同一战线的。 百思不得其解,殷怀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因为重苍还受了伤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他准备亲自去过问。 毕竟他在拼死保护自己这方面,确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重苍伤得很重,原本的伤刚七零八落好了些,又添了新伤口,殷怀站在床前看着虚弱的他,心中有几分感慨。 “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颤颤巍巍道:“有几处伤势较重,不过好在他身体比常人要健壮,恢复起来要快一些,想必没有性命之忧。” 兴许是听到了殷怀的声音,床上之人眼皮子竟然动了动,过了片刻,又挣扎着缓缓睁开眼,努力的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殷怀决定拿出贴心上司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你好好养伤,你救驾有功,朕一定会好好赏你。” 重苍却死死的盯着他,因为刚醒来,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你有没有受伤。” 殷怀一怔,没想到他这样了还在惦念着自己,于是心中一暖。 “没有,你把自己照看好了就行。” 重苍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像是在仔细的确认他有没有说谎。 “你这次救了朕,想要什么赏赐可以尽管说。” 闻言重苍神情微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凝视着殷怀,眼神里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味。 殷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那等你想到要什么再尽管给朕提。” 重苍垂下眼,沉声道:“是。” 殷怀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又掀开帘子走人。 回了宫后殷太后便雷厉风行的处理刺客一事,听说查出了不少蜘丝马迹,桩桩件件都恰好和柳泽扯上那么点关系,不过没有对外宣布,据殷太后说是因为兹事体大。 殷怀没有什么心思去过问,反正那些所谓的线索也是别人做好了摆在他面前的。 过了好些日子,殷怀才从那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不过是乌龙而已,自己又不喜欢男人,殷誉北也不喜欢男人,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羞的。 这样想着殷怀也就释然了。 他这几日有其他在意的事,他听说莫侍郎最近非常愁,一连几日上朝都愁容满面。 于是就忍不住关怀了他几句,那老头子又立刻强撑笑容说臣无碍,什么谢皇上关怀之类的,一番话说的他牙疼。 下了朝后殷怀便知道了事情原委,平喜不知为何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可以说如数家珍。 原来莫侍郎家的儿子最近老往禅寺跑,急的莫大人是怒火攻心,生怕下一刻自己儿子就顶着噌光瓦亮的秃头来告诉自己要出家。 为此他做足了心理建设,终于等到了他儿子和他摊牌的那一天。 好消息是他经常去庙里不是看破红尘要出家, 坏消息是他是在红尘里打了好几个滚看上了别人庙里的和尚,天天守着别人庙里等着别人。 殷怀心中感慨,果然虎父无犬子,这莫侍郎和他儿子不愧是亲生的。 途径宫道时,他坐在轿辇之上,又看见了太后宫里的嬷嬷从释无机住的方向出来,于是叫住了她。 “这是要往哪里去?” 嬷嬷脸色有些尴尬,“太后她老人家让我来找国师,想求几本静心经书看着。” “这样啊,那找到了吗?” “国师大人他不在。” 殷怀心中一动,“既然这样,我便帮你问问,反正国师的住所离这近,我找到他就提上一提。” “那就多谢陛下了。” 殷怀笑吟吟道:“这有什么谢的,你是母后身边的人,不必多礼。” 其实自从自己的病好了后,释无机并不常待在屋里,他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这位国师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完全可以自由进出宫墙,比他这个皇帝还自由。 所以这日殷怀便打算好好给他讲讲规矩,想进皇宫就进想出就出,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他决定好好给他一个下马威。 原著里释无机都很少和原主说话,原主也和他没有什么仇。 释无机这个人也被传的神乎其神,说他是历任国师里修为境界最高的,甚至还有人说他通天之能,能占卜出人还未发生的命运。 殷怀直接到了释无机的屋子里去,进去后发现屋子里似燃着什么香,摆着几卷经书。 床榻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动过的迹象,殷怀心中好奇,难道这些天释无机都没有上床睡过觉吗。 他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翻看着经书,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他头疼,于是又扔到了一边。 没过多久就困意来袭,索性双手一摊靠在桌上小憩了起来。 过了大概有半柱香时间,门忽然轻轻的被人从外推开,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释无机望着屋内的景象,视线轻轻一转,落在不速之客身上。 只见他一只手枕在经书上,另一只手搭着脑袋,睡的十分沉,只剩浓密眼睫微微翕动。 释无机顿了片刻后,这才缓步入内。 殷怀察觉到动静,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你回来了。” 释无机神色微动,“不知圣上找我何事。” 殷怀本来想立刻问罪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毕竟贸然问罪实在太过突兀了,还是要酝酿酝酿。 “母后想找你借几本清心的经书。” 不等释无机开口,他又睁着眼睛说瞎话,抢先答了,“想必这里是没有。” 释无机淡淡的注视着他。 殷怀又问:“国师出宫是去了哪?为的什么事。” “只是去寺中同人讲经罢了。” 说到这个寺,殷怀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莫侍郎那叛逆狂野的儿子。 “你去了那寺庙里,有没有见到过什么漂亮的小和尚,就是那种漂亮的让人见了就朝思暮想的。” “没有。” “当真没有?”殷怀狐疑道。 释无机神情淡漠,垂下眼帘,低低的嗯了一声。 怪了。 殷怀皱眉思考了一会,也不再去想了,算了,反正与他无关。 不过走之前,还是要敲打他几句,他不相信原主在释无机如此散漫自由的行走宫围,他会没有丝毫异议。 “不过国师大人进出皇宫未免有些太过随意。是不是不合规矩。” 他斜眼去观察释无机的神情,见他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也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好拽。 殷怀被他的态度唬住了,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也冷下脸,觉得要不要摔点东西壮壮胆。 但是又对上释无极无悲无喜的面庞,又默默的把手缩了回去。 算了,该他拽。 谁让他是国师,神权比自己的君权好使,更何况自己的还是半吊子君权。 殷怀觉得气闷,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未免太过憋闷了。 正生着闷气时,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挂上了恶劣的笑。 释无机将面前的经书摊开,等抬起眼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殷怀伸手将他面前的经书扯开,恨不得凑到他面前,面上笑眼弯弯,道:“国师既然救了朕,朕似乎还没有谢过国师。” 释无机垂下眼,轻声道:“不用谢我,我做的事都是顺天命而为。” “这怎么能够呢,不管怎么说都是国师救了我。” 殷怀装作叹了口气,“可国师大人肯定不稀罕金银珠宝之类的赏赐,那该送什么好啊。” “” “有了。”殷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一喜,抚掌道:“就送国师大人上好的凤梨香吧,西狄进献的上好贡品,他们那可是盛产香料。” 释无机眼睫掀了掀。 “” 见他久久不开口,殷怀知道自己终于扳回一局。 释无机盯着他唇角挂着的笑意,眼神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像是不明白他的喜悦从何而来。 殷怀回了自己宫中,很快就吩咐平喜去往释无机那送风梨香。 看着平喜出门,他又开始有些后悔。 这样和人对着干是不是有些太忘恩负义,不过随即一想,都说了是狗皇帝,自己怎么老有这些顾虑。 不过他这个狗皇帝当着,实在没有什么实权。 上面有个摄政太后压着,柳泽也不怕他,释无机不用说,至于殷誉北,更不可能了。 提起殷誉北,殷怀那日不过提了一句要给殷誉北选王妃,礼部便如同得了什么大令顿时以雷霆之速实施,速度快到险些让他怀疑礼部早已经拟好画像就等着这一遭了。 不过想来可能因为殷怀久久未有纳妃封后的动静,礼部那群人闲的发慌,早就想操办一场盛大婚宴,于是就把希望的苗头寄托在殷誉北身上。 一时之间名门贵女画像流水似的送入誉王府中,江伯看的心惊胆颤,唯恐惹恼了自家主子,到时火上浇油。 丫鬟跪在地上,双手高呈现画像,恨不得把头深深埋进地里好让人看不见,从牙齿缝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王爷” 殷誉北大步跨入门槛,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下人,然后接过干净的巾帕擦了擦手,连眼皮子都没给地上的人一眼。 “扔了。” “可是这是陛下” 听到这两个字,殷誉北的眸色深了几分,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画像身上,嘴角微扬,露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见他笑了,江伯两眼一黑,更加战战兢兢,服侍了殷誉北这么多年,比起他冷脸,他更害怕他笑。 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笑,他便知道这位主子此刻的心情差到极点。 只见他微微弯腰捏起地上丫鬟的下巴,强迫她露出那张煞白的脸,说出的话却是轻声细语。 “我倒不知道府里的丫鬟还有如此多嘴的。” “王爷饶命!”丫鬟面露恐惧。 殷誉北放开她,然后缓缓直起腰,唇角微勾,径直朝里走去:“你怕什么,呈上来吧。” 捡回了条命,丫鬟连忙膝行到他跟前,殷誉北坐在椅上,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把手,另一只手拿起丫鬟手中的画像翻着,心不在焉。 忽然他视线微微一顿,落在手中偶然翻到的画像上。 女子长得很好看,嘴角的笑容弧度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地方,吸引他的是她的一双眼睛。 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偏偏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 “王爷可是中意这位姑娘?” 殷誉北抬了抬眼皮,面色有些发冷,不知道是因为这些画像还是因为他的话,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江伯连忙识趣住嘴,目光不经意掠过画像上的姑娘,也是一怔。 他怔完全是因为觉得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爷,陛下来了。” 殷誉北抬眼望去,便看见殷怀被一群人围着众星捧月似的拥了进来,视线不由微微一凝。 殷怀本人满面春风,笑得十分欠揍。 他已经彻底从那日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次就是特意跑来他府上晃悠,重点是穿着龙袍。 只见他刻意整了整身上的精心挑选的金灿灿的龙袍,然后握拳干咳了一声,踱步到殷誉北面前。 “不用行礼。”殷怀摆摆手做出大度的模样,虽然殷誉北也没有什么要行礼的意思。 殷誉北注视着他,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谢陛下。” 重苍在殷怀身后死死的盯着他,他的父亲可是北戎的老熟人,当年交战吃了好几次苦头,甚至连老北戎王的腿疾都是因为他落下的。 不过这个殷誉北却半点没有像他父亲的模样,懒洋洋得没骨头似的,一副恹恹的模样。 殷誉北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过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北戎奴罢了。 殷怀拿出关怀属下的架势,语气中难掩兴奋,“如何?可有中意的?” 江伯闻言眼皮一跳,因为这话略略有些耳熟。 他刚才才问过,而且惹得主子心情不虞。 殷誉北看着殷怀脸上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微微眯了眯眼。 “看来陛下很关心臣的终身大事。”他的声音低沉冷淡,从喉咙里挤出来,仿佛带了几分强忍的戾气。 殷怀却似恍然未知,刚想要拍拍他的手时,手上动作微顿,然后在拍上他的手的那一刹那,转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肩。 只见他笑眯眯道,“这是自然,不说我,就连太后都记挂着誉王的终身大事,放话说到时娶新王妃可要大操大办。” 殷誉北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眼皮子搭着,听了殷怀这番话后语气并没有变丝毫。 “那就多谢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关心了。” 殷怀看他这样,知道他确实心情不佳,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就佳了。 看来自己这个狗皇帝当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又说了几句火上浇油的风凉话,殷誉北面上都看不出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怀。 他一双眼眸黑沉沉的,一眼望过去那种浓稠的极致的黑仿佛要将整个人吞噬殆尽一般。 殷怀又被盯的又几分心虚,但是好在他表情管理一向在线。 他觉得今天差不多了,再炫耀下自己崭新的龙袍就差不多收尾了。 于是他抿了口茶,结果动作幅度太大将茶水洒了出来,好巧不巧的刚好打湿了龙袍的袖口。 “啧”殷怀皱眉,这样的翻车是他没想到的。 他身上这件龙袍并不是上朝用的,所以并不算十分隆重,但是确实是他常服里最闪亮的那一件。 平喜见他这样一下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此处出宫因为路程短,所以便没备其余常服。 殷誉北望了一眼,他的衣襟双层领被水浸透湿了一大片,白色亵衣下隐隐可见内里的雪白肌肤,微微凹起的锁骨。 只一眼,他就收回视线。 “看来要借誉王府上单衣一用了。” 皇上穿臣子的衣服,在殷怀身上竟然显得并不是十分荒唐。 不过身为皇帝岂能穿他人旧衣,所以换上的自然是崭新的干净衣袍。 殷怀在下人的服侍下换好了后,平喜又小心的把弄湿的龙袍收好。 皇帝穿过的衣服也没有再还给别人的道理,于是他霸道的把这件衣服充公的命运定下来了。 换好衣服后,殷怀又把折叠好的龙袍让给平喜抱着,平喜提前得了他的命令,一直抱着龙袍在殷誉北跟前站着。 一直到慢悠悠的喝完茶,殷怀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起驾。”平喜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等屋子里哗啦啦一波人走后,江伯忧心忡忡的问:“王爷,你说这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誉北转身往里走去,“他比谁都聪明,看的比谁都透。” 说完后又顿了顿,”也比谁都擅长装傻充愣。“ 江伯一愣,这样的评价与他了解到的那些传闻大相径庭。 望着主子离去的背影,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当即愣在了原地,只觉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不对,刚才他主子在意的那幅画像似乎长的像是 陛下。 过了几日后,等重苍身体差不多好了,殷怀便又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让他意外的是重苍的武艺也没落下,倒是比受伤前还有长进,他觉得有些稀奇。 “你怎么受了伤反而身手还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重苍又换上了侍卫的衣服,深蓝色劲装衬得他挺拔瘦削,乌发高高束起,面部轮廓要比常人深邃一些。 “属下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闲着无事便自己又练了练。” 他的语气有些板正,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殷怀也没在意,嗯了一声便也没问了。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凉亭前不知被谁搭起了秋千,转念一想,宫里又没有什么妃嫔,只能是长善。 秋千绳索结实柔软,打结系在了木板上,可以承担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殷怀看着起了兴致,于是试探性的坐上去了些。 “重苍。”他兴致勃勃的招呼着他,“过来推我。” “是。”重苍垂下眼,低声应道。 他举起双掌抵住他的背脊,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手下人的单薄纤弱,还有隐隐传来的肌肤热度,不知为何,灼的他指尖微微发烫。 重苍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快点。”殷怀略显不耐的催促着。 重苍回过神,手上微微发力,推动殷怀往前荡去。 听到殷怀提高音量的不满声,重苍微微皱眉,沉声道:“可是万一”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殷怀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 “是。”重苍只得遵命照办。 荡到半空中,殷怀双脚完全离地,耳边风呼啸而过。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跃出宫墙,就快要逃离处这四方天地。 “陛下,小心点。”平喜在下面又惊又怕,恨不得伸手去将他的双脚托住,唯恐他一不小心摔下来。 御花园一角的走廊上,一雪白身影正缓步走着,旁边跟了个身着白袍的神侍。 走在最前面的人,面色无悲无喜,银白长发披散,面容雪白,淡色睫毛微微翕动,瞳孔在日光下呈现出干净剔透的浅色。 整个人如同从雪中走出一般, 听到吵闹声,他微微偏头,望向御花园的方向,越过一地宫人,视线落在正在荡秋千的少年身上。 顿了半晌,才淡淡收回视线。 历代帝王都是冷心冷清,他会笑会怒会冷脸,活泼鲜动,而且命格也奇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生来就在明镜台,由老国师一手带大,不知山外何样,也从未有过好奇。 老国师说他生来就是块石头,他不会好奇,不会生气,不会笑。也不会难过,就算把他放在那一整天,他都只是发着呆一动都不动。 就连抚养他长大亦师亦父的老国师逝去,他也未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安静的接手相关的事宜。 这是他第一次有好奇的事。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殷怀问过他的话,“你说你是出世之人,可是从未入世,何来出世。” 当时他听到这番话无知无觉,因为在他看来,入不入世和他没什么关系。 神侍望着阖眼念经的释无机,他面前静静摆了一本经书,菩提香缭绕,面容看不真切。 他伸手准备去拨动香炉,视线不经意落在经书上,微微一怔。 大人何时需用清心凝神的经书了。 “大人,这是静心之用” 释无机缓缓睁眼,雪白眼睫翕动,又低低垂下,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我知道。” “” 神侍心中诧异,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只是默默的点上长明灯,然后悄声掩门离去。 殷怀自从病好后睡的就比往常要早一些,他按例批完折子,准备上床就寝,便看见重苍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 殷怀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重苍,朕说了这些事以后交给其余下人就行。” 重苍保持着蹲在他跟前的姿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于是殷怀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由着他去,愿意伺候就愿意伺候吧。 于是他伸出脚,等着重苍替他脱下鞋袜。 “重苍,你们北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重苍喉结上下滚动,“北戎人大多都生活在草原上,但是也有自己的王城。” “听说你们那人人供奉狼神是不是真的?” “嗯,和大殷一样,都有自己信奉的神。” 殷怀打了个哈欠,只觉困意来袭,微微撑着手,合上了眼皮。 重苍听到他没有动静了,抬眼看了看,见他安静的躺在灯下,眉眼稠艳动人,双唇微张。 就这一眼,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飞快的收回视线。 然后低下眼,轻轻的将殷怀的脚从盆中移出,收拾妥当后,便直起身往屋外走去。 因为是近身侍卫,和普通奴才不同,重苍有自己单独的屋子睡觉。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躺下了床。 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随即又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他面色冷凝,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等到小皇帝放他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一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缓缓睁眼,他神色有难得的茫然,睁眼后头一件事并不是起身下床,而是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下, 他做了个梦。 一个荒诞不堪的梦。 他梦到那高高在上的人在他身下,面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第26章 26 这几日天气正好, 大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准备花神宴,今年也不例外。 释无机本提出了辞行的话,可是被殷太后把话堵回去了。 殷怀见状也假模假样的劝了几句, “国师不必多礼,春日风光大好,正是赏花的好时节,不去看岂不可惜。” 释无机看了他一眼, 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垂眼, 没有再说话。 但是众人也心知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花神宴设在避暑胜地蓬莱洲上,说是洲其实是个小岛,四面环水,从殷都出发顺着水路而下便可以到达。 下了船来到了蓬莱州, 四周水面长满了碧绿接天的荷叶。只是还未到盛夏,黛粉荷苞还未绽开。 宴席设在水榭之上,周围花团锦簇, 争奇夺艳,四周纱幔随风飞舞, 水边的湿气氤氲,十分清凉。 殷怀坐于高位之上,听着殷太后照例说着场面话。自己也跟着说了几句, 群臣也连忙举杯敬酒。 开宴之前有宫人鱼贯而入, 手里持着一方托盘,里面放着干净的笔墨纸砚, 需在场人画出自己心仪的花, 再来选花神。 柳泽接过纸砚, 朝着宫娥微微一笑,笑得如春风和煦。 “多谢。” 宫娥红了红脸。 寻常人近不了释无机的身,托盘还未呈到他跟前,便被他身边的神侍给拦了下来,转而由自己来呈。 只有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单手支颐,眼皮微阖,身边有宫娥走进,他却连眼皮子也未抬一下,手里心不在焉的摩挲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通体莹白,一看就是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玉泽透亮,光滑圆润。 “誉王殿下,请” 说完这句话后,宫娥几乎是逃似的飞快离开。 殷誉北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露出那双漆黑冷冽的眼。 殷怀猝不及防,便和他视线撞了个满怀。 不知为何,这回却是殷誉北率先移开视线,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是酒盏,神色不明。 周围人已经开始提笔作画,他却坐着一动不动,久久不提笔。 直到有人低声催促,他这才冷冷淡淡的瞟过去,那人立刻噤声。 他视线又微微垂下,落在面前摆放的雪白宣纸上。 毛笔上蘸了墨,然后便在雪白宣纸上淡淡晕染开,神情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搁下画笔,铺平宣纸然后用砚台压住。 殷怀不会画画,于是这个时候索性拿出派头,不做声也不动笔,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宴上众人终于画完了画,需由殷怀一一点评。 殷怀点评的相当敷衍,但是别人当然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还得附和他几声。 柳泽画的是兰花,不愧是状元郎出身,着墨功底非一般人能比。 他敷衍的夸了他几句,“传闻柳相素善画艺,果然是名不虚传。” 柳泽温温一笑,“谢陛下夸奖。” 殷怀又将视线落在殷誉北的画上,不由微微一怔,只见纸上红梅栩栩如生,傲立枝头。 他随即下意识的往长善望去。 是巧合吗? 他画的刚好是长善喜欢的红梅,当初因为长善喜梅,殷誉北便下令将满宫栽满红梅,派专人看管,只为博得她一笑。 果然这两个人已经有了纠葛了吗。 想到这里殷怀微微皱眉,那长善现在应该不喜欢自己吧。 他们两人连交流都几乎未有过,长善在他面前也表现的落落大方,不像是对他有意的样子。 于是他缓声试探道:“没想到誉王喜欢红梅。” 殷誉北眉眼微敛,沉声道:“只是觉得它和其余花不同。” 听到这种意味不明的回答,殷怀微微皱眉。 宴席从来千篇一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中央舞姬的婀娜风姿。 十三个舞姬代表十三时节的花,足下轻巧,翩然起舞,神态各异,有的媚眼如丝,有的清冷自持。 殷怀的注意力被其中一个红衣少女给吸引了。 现在气温如此炎热,她却穿着水红披风,眉间贴着艳丽花钿,手持梅花,应该装扮得是红梅仙子。 仙子不仙子殷怀不知道,他只觉得敬业。 看来自己还是觉悟不够,山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这个狗皇帝当得还不够敬业。 殷太后察觉到了殷怀的注意力,眼神一闪,面上不动声色,等一曲舞毕,笑吟吟的朝殷怀道:“算算日子,怀儿今年该成年了吧,娶后纳妃一事倒不必着急,可到底还是需要个体己人陪着。” 此话一出,场中都似安静了片刻。 殷誉北手上举杯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直直地望了过去,眼神意味不明。 殷怀一听这话额角直抽,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下一秒太后便招着那位舞女上前,笑吟吟玩问道:“好孩子,你是叫什么名字?” “奴婢凝春,是芳姑姑跟前学舞的。” “长得确实漂亮,不怪怀儿多看了你几眼。” 殷怀微微睁大了眼,觉得很冤枉,可殷太后根本没有给他什么说话的机会,直接拍板定就要把事情决定了下来。 殷怀心中警铃大作,此事绝对有猫腻,殷太后一向都是不愿自己和别人有染,恨不得到死都是个雏,免得又生下个什么皇子,打乱了她的计划。 现在态度大转弯,说是好心他是打死也不信。 “不了,她虽长得出众,可并非儿臣心中所好。” 殷太后柳眉微蹙,语气已经有了不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殷怀叹了口气,拉过平喜的手,上下摸了摸,又捏了捏,语气暧昧不明,“哎,母后你也不是不知。” 听到这番话殷太后面色铁青,被握着手的平喜也脸色铁青。 下座的柳泽垂眼啜了口酒,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虽然也是笑,不过和之前的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殷怀旁边有个官员,朝旁边同僚感慨道:“太后的眼光确实不错,方才那女子手持红梅,当真是含雪红梅化出的仙子似的。” 殷誉北面色冷冷淡淡,视线轻飘飘的朝那个方向一扫。 那个官员便顿时一怔,他以为是殷誉北不赞同他的话,于是小心翼翼的道:“莫非是王爷见过更美的吗?” 殷誉北垂眼把玩着酒盏,脑海中莫名浮现了那人站在红梅树下的场景。 他接过自己递过的梅枝,哈出的白气氤氲了他稠丽的面庞。 只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想到这里,殷誉北拧了拧眉,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想到这一幕。 “王爷?” 见殷誉北默不作声,旁边人又唤了一声,“到底如何?” 殷誉北回过神来,不冷不热的收回了视线,“不可相提并论。” 不过是云泥之别罢了。 蓬莱洲上专门修葺有供达官贵族暂歇的小筑水榭,殷怀住的更不一般,位于正中央的阁楼,便是他小住的住所。 蓬莱洲上面积不小,就在殷怀居住的阁楼周围百花齐放,不远处又有一大片树林,树林中央有一大片碧湖。 是夜,殷怀便出来散心,身边只跟着重苍一人,因为白日里他的所作所为,给平喜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重苍最近不知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老是在发呆出神,而且殷怀注意到了,他有意无意的在避开与自己的接触。 距离湖畔不远处有一四角高楼,飞檐斗拱,掩映在密林之中,比起其余人的住所,显得格外偏僻静谧。 听到楼下湖畔传来的动静,正坐在窗边独自对弈的殷誉北视线淡淡扫过,当看到殷怀的身影时,不由微微一怔 “公子,公子请留步。” 殷怀走在湖中游廊上,便听到身后有道急迫的呼喊声。 他不由一怔,转头一看,便看见一位穿着华服锦裘的公子哥,正急吼吼的追上自己,拦在他的面前。 殷怀心中狐疑,“你是谁?” 既然能在这里,就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想必是哪家朝廷官员带上来的弟弟或者儿子之类的。 莫云度咽了咽口水,只觉心跳如雷,难掩欣喜激动。 眼前人披着深色披风,更衬的肤白胜雪,乌发垂落至腰间,整个人如同天上瑶池中幻化的妖物一般,乍一看分不清是妖还是仙。 正是那日在禅寺中见到的少年,想到这里他眼神流露出几丝狂热痴迷 “公子,我找了你好久” 重苍早在他伸手要的那一刹那,便作势将殷怀护在身后,面色冰冷。 莫云度却连丝毫眼神都没分给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好不容易寻到的少年。 自从那日碰见了他后,他便魂不守舍,都要让他险些怀疑那日在寺中见到的少年,是幻化出人形的精怪,不过转念又一想,那可是佛堂所在的地方,就算是,也是仙,而非妖。 因为不知他姓名,于是他每日都跑到寺庙中去等他,搞得他父亲还以为他看上了寺庙中的秃驴。 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够再看上他一眼,见上他一面,若是能够再和他说说话,就是让他当场死掉他也心甘情愿。 没想到老天怜悯他,在今天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真的又遇见了他。 “” 他们一行人立在湖畔,没有察觉到这一幕被不远处高楼上的人影尽收眼底。 殷怀眨了眨眼,有些迷惘,因为他脑海里完全没有这个人相关的印象。 “你是谁带来的。” “家父莫侍郎。” 殷怀哦了一声,原来他就是莫侍郎的儿子,不过之前的宴席怎么没见到他。 “你有什么事?” 殷怀眼神流露出几丝不耐,就差把“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朕就砍了你的脑袋”写在脸上了。 莫云度却无知无觉,因为他没去参加宴席,他父亲说他这张嘴去了也是给他惹事,所以便让他待在休息的地方,这个时候他才被放出来。 所以他压根不知道殷怀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了寻常人家养在身边的小绾。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张英俊的脸恰到好处的一红,嗓子没来由的有些发颤。 只见他眼神飘忽,起初不敢往他身上落。最后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这才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不无热忱道:“你你跟了我吧。” 殷怀闻言一怔,随即面上轻声一笑:“你好大的胆子。” 可当他不笑时,又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一旁的重苍听到了莫云度的话,身子明显紧绷,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我是真心的,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就算要天边的月亮我也会给你摘下来。” 这个走向是殷怀没有料到的,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朕没有断袖之癖。” “” 听到“朕”这个称呼莫云度的表情明显放空,他怔住了,然后艰难的用眼神扫视殷怀身上的衣服,透过厚厚的披风遮掩,依稀能够看见袍子上微风赫赫的金纹。 他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紫,最后变成一片惨白。 只听他讷讷道:“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十分难看。 “陛下饶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殷怀觉得有必要给他父亲打一下小报告,依莫侍郎的性子,他不被打断腿才怪。 望着莫云度失魂落魄的背影,殷怀微微皱了皱眉,从刚才起他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总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冰冷视线环绕在周遭。 “陛下。” 身后的重苍叫了他一声,殷怀回过神来,转头望去。 重苍的五官轮廓笼罩在月光中,静静的站在那,看不分明脸上的神色。 殷怀不明白他瞧着自己干什么,只照常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他的手却被重苍反手握住,他微微垂下眼,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怀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却发现他力度之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了?” 重苍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泛着漂亮的蓝色,如同草原上的孤狼,亮得出奇。 “陛下曾经许过我一个承诺。” 殷怀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手,“你是害怕朕食言?放心,朕没有必要对你撒这种慌,只要在朕能力范围内,自然会允诺你。” 重苍却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凝滞。 高楼之上。 江伯仔细的窥着殷誉北的脸色,屏气凝神的指挥下人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棋子。 殷誉北面色阴沉,目光径直落在那道明黄身影之上。 那种被人注视着的不舒服感又来了。 殷怀微微拧眉,想要搞清楚这种感觉的源头,四处张望,最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上方望去。 待看清后便是一愣。 只见殷誉北站在高楼之上,正居高临下的望他的方向望来。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他和重苍交握的手上,神色晦暗不明。 第27章 27 殷怀对上殷誉北的视线后, 微微变了脸色。 重苍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抬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拧了拧眉。 “” 殷怀趁着这个时候缩回了手, 见殷誉北盯着重苍瞧,以为他注意到了他的面庞与中原人不同,害怕他起疑,于是往前了一步, 挡住了他冷冷的视线。 殷誉北见状微微眯了眯眼。 “走。”殷怀对身后的重苍低声道。 他害怕殷誉北发现什么端倪,脑海里开始仔细回想刚才自己和重苍的谈话, 有没有暴露重苍的身份和他们的计划。 重苍视线越过殷怀直直的落在了上方的殷誉北身上,面色沉沉,薄唇紧抿。 见重苍没有动静,殷怀只好又叫了他一声。 重苍回过神来,犹豫了一瞬, 最后还是顺从的听他的话,退后一步站在他的后面,跟着他离开。 旁边的江伯见殷誉北面色冰冷, 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戾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朝下望去, 湖畔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人影。 殷誉北视线投向一旁挂着的红梅图,正是今天在花神宴上所画的。 “主子是有什么心事吗?”犹豫再三, 江伯还是决定开口问道。 殷誉北没有回答, 神色冷淡,“把画收起来吧。” “是。” 三月三, 长空碧透, 沿岸百姓遥遥观望帝王出巡。 殷怀一行人坐船从蓬莱洲原路返回, 他站在木船甲板上,身后站着一众朝廷官员,与他并肩而立的便是殷太后。 殷怀的乌发被江上风吹拂乱动,不时轻轻掠过面庞。 明明长了张稠艳近妖的面庞,却偏偏多了几分清冷感。 却没有知道他现在是绷着张面皮,努力压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的滋味,脸色却也煞白了几分。 无他,晕船。 身后的重苍发现了他的异样,微微皱眉,将披风给他披上,沉声在他耳边问:“主子。需要进去吗?” “不用。”殷怀勉强摇头。 虽然那日被打断后,他也不知道重苍当时想要说什么。 可看他后来也没有再提的意思,再加上他人也比起之前要变得正常了许多,不再刻意躲避他的接触,便也就没再过问。 又站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殷太后许是看见殷怀面色苍白,微微皱眉,不是说他身子骨已经好利索了么,怎么又是这副病蔫蔫的模样。 “怀儿身子不适就先别在这站着了,这儿风大。” 殷怀这才半推半就,似是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刚走了几步,就看见船头偏僻角落处有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只见殷誉北单手搭在船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木栏,他身姿挺拔笔直,往那一站宛若绷直的□□。 只是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殷怀想起了上次在蓬莱洲湖畔撞见他的那次见面。如果平日里他碰到殷誉北,还能站在原地和他说上一二,说不定还能气上他一气。 可是当时那个场景,怎么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他越想起殷誉北盯着重苍的眼神就越觉得心惊胆颤。 殷誉北和北戎人应该有所接触,毕竟幼时在边关长大,老誉王常年与北戎交战,可是他那时应该很小,只能希望他不了解北戎王族。 殷誉北注视着下方的明黄身影,他方才正和旁边那个侍卫说着话,眼底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 可一当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便神色一僵,看上去十分不自在。 这个认知让殷誉北扯了扯嘴角。 他在害怕自己。 殷怀回到自己的屋里,有些睡不惯船上的床,摇摇晃晃的让他有些头晕,躺了一会,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于是索性又起了身往外走去。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了没有见到其他人,想必都回了自己屋。 殷怀走在廊上,没走几步,在拐角处便听到了殷太后和她身边的嬷嬷的交谈声,似乎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殷怀连忙闪身避进了就近的屋子,屋门没落锁,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还真的进去了。 殷怀躲起来就是想要听听她们到底在说自己什么。 “你说是怀儿看不上哀家赐给他的那个人吗?” “怎么会,你老人家眼光这么好。” “哎,哀家现在可就等着抱孙子了。” “放心,娘娘必定心想事成。” “” 两人交谈声渐行渐远,殷怀微微皱眉,殷太后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难道是因为自己大病已经痊愈,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道闯进了谁的屋子。 正准备出去时,便听到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那幅画挂在哪?” “我房间里。” 殷怀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蹲下往桌下挪。 书桌外有一层木隔板,从门口看不见桌下有人,好在桌面压的很低,如果不是仔细注意,看不到桌下的场景。 “嘎吱”一声推门声缓缓响起,殷怀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手忍不住攥成一团。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直到殷怀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玄色时,才停了下来。 上方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坐下后膝盖弯曲,脚往桌底随意一放。 这一放可差点把殷怀的心吓得跳出来,他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挪了挪,可是桌底空隙不够大,已经是退无可退。 殷怀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他刚才甚至感觉到袍角衣料拂过自己的脸,让他更加心惊胆战。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躲,就是被发现了又能怎样,殷誉北还能吃了他不成,自己可是一国之君。 可如果不躲的话,到时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如果不是一些必要的交集,他现在实在有些不愿和殷誉北打交道。 因为最近殷誉北给他的感觉怪怪的。 殷誉北似乎不知道自己桌下藏着什么,还在和旁边人对话。 “王爷,需要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做点吃食吗?” 殷誉北微微垂下眼,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上的书,眼神却不落在书上,扫过桌下的明黄一角,唇角微勾。 “不用了,你出去吧。” 江伯点头,多看了一眼殷誉北脸上的神情,心中微觉诧异。 正在他疑惑时,又被叫住了。 只见殷誉北掀起眼帘,目光淡淡的望来,“算了,还是做些吧。” 顿了顿,又道:“多做点甜食。” “是。” 江伯愣了愣。“是。” 殷怀一听他说这话顿时一阵绝望,看来一时半会殷誉北是走不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坚持多久。 就这样过了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他听到门又开了,然后又响起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想必是下人们将吃食送进来了。 “王爷,您看还需要添点什么吗?” 殷誉北这才抬了抬眼皮,视线从桌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小食上扫过,顿了顿,缓声道:“再来些蜜饯。” 殷怀在下面听着,没想到他竟也喜欢吃甜食,他有些不能将这个爱好和他本人联系起来。 江伯顿了顿,又道:“王爷,前几日选中的画像已经送往礼部了,让那里的人先看了一下生辰八字。” 殷誉北眼神冷了下来,“谁吩咐你干的?” 江伯一脸为难,“这是皇上的意思” 蹲在书桌下的殷怀,“”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让礼部核对生辰八字,还是说礼部的人实在太闲了,有个事干就停不下来。 殷誉北瞥了一眼身下,余光掠过那抹明黄身影。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自然是只能先谢过皇恩浩荡。” 殷怀:怎么总觉得阴阳怪气的。 从他踏进屋子的那一刻,殷誉北便已经发现了殷怀的身影。 殷誉北懒洋洋的垂下眼皮,手指抚过书册的封皮。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老奴告退。” “等会。”殷誉北叫住了他,语气淡淡,“蜜饯就不用上了。” 江伯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应下转身离开。 殷怀躲在桌下,听着主仆二人的话,心里默默祈祷殷誉北早点走。 可殷誉北却像是和他作对似的,根本没有想要起身离开的心思,吃食摆在那也不动分毫。 小食的香味一直往殷怀的鼻子里钻,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眼看着就往他脚边靠,吓得他连忙缩回腿,恨不得立刻蜷缩成一团。 下一秒殷誉北应该也发现了,因为随之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心跳如雷,已经开始绝望了。 心里开始想着要怎么钻出去才能显得不失体面。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殷誉北竟然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听到关门声响起,殷怀这才敢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他还不忘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时时刻刻注意维持自己的仪态。 临走之前他瞅了几眼桌上精致的吃食,收回视线,走到门口,又顿了顿,还是回来拿了块紫薯糖糕咬了一口往前走去。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殷誉北站在门口,正望着自己。 殷怀不由一怔,随即意识过来后,面上飞快的滚烫起来,有些尴尬无措。 殷誉北往前走了几步,他人生的笔挺高瘦,往门口一杵就挡住了大片日光,莫名给人几分压迫感。 “陛下若是想来臣的屋子参观,说一声就行,大可不必如此。” 他挡在门口,殷怀退后了几步,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没想到这个举动却像是激怒了殷誉北一般,只见他冷笑一声。 “陛下为何怕我?” 殷怀心中有些慌乱,哪里想到他会如此大胆,于是想要故意冷脸,“誉王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殷誉北沉默不语,视线落在他嘴角黏着的糕渣上,放开了攥着他的手,朝着他唇角的方向移去。 殷怀不知他想干什么,作势就要扬起手掌。 他也不敢真打,只是想吓唬吓唬殷誉北,哪里想到他根本不吃这一招。 只见他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殷誉北看他脸色涨红,微微勾了勾唇,倾身向前俯在他的耳边,轻声一笑:“难道是在害怕我发现你在装模作样。” 殷怀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不怕自己吗。 他讷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殷誉北笑了笑,迈步渐渐向他走进,殷怀见状又往后退了几步,他心中忐忑, 遇到不会解决的事,他一直都是靠身份糊弄人,但是却从来没想过有不管用的这一天。 “陛下你猜太后在想什么?” 殷怀退无可退,步履微微有些踉跄,忽然脚下一顿,后膝窝碰到了床沿,便顺势坐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怀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不管是太后还是柳泽都比他说话管用,那些朝臣也只是对他表面敬畏,内心都不以为然。 毕竟就算他时不时发疯要罚惹自己不顺心的人,前提也是殷太后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关系到紧要之人,殷太后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比如说眼前的殷誉北。 殷怀心中微微有些慌乱,感觉到目前的局势开始不受他的掌控,不由开口喊着外面的人。 “来人” 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住了嘴,殷怀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包天,于是连忙挣扎了起来,对他又踢又咬。 哪里知道殷誉北的力气大的吓人,顺势将他压在了床上,牢牢的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殷怀望着自己上方的人,怒视道:“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殷誉北却置若罔闻,像是丝毫不怕,伸手抚上了他的乌发,动作轻柔的在指尖绕了几转,感觉到身下人在微微颤抖,目光沉沉。 “陛下刚才是想叫你那个侍卫吗?” 第28章 28 殷怀咬牙盯着他,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你疯了。” 现在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殷誉北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最可气的是他连他发疯的理由是什么都不知道。 殷誉北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垂着眼注视着他,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看他充耳不闻的模样,殷怀决定再挣扎一下, “再不放开朕真的要砍你的头。” 半晌,才缓缓响起他低沉略显冷淡的嗓音, 像是没什么所谓。 “陛下若想砍那砍便是。” 殷怀心中一噎,他是不是吃准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才这么嚣张。 殷誉北凝视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原本雪白的肤色的肤色也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因为气愤羞恼, 桃花眼中像是也泛起了水光,波光涟漪。 他心跳莫名露了半拍。 “你哭了?”殷誉北微微拧眉,脸上神情复杂。 殷怀闻言愣了愣, 随即连忙否认,“胡说!”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哭了, 应该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敏感,再说了就算是哭,也是被殷誉北给吓哭的。 殷誉北却没说话了。 殷怀咽了咽口水, 正当他心中惴惴不安时, 便看见殷誉北垂着身侧的手动了动。 殷怀见状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侧头躲了躲, 哪里想到他的手却落到自己的眼角, 动作轻柔的拂去了他的泪珠。 殷怀下意识的闭眼, 指腹缓缓摩挲过眼皮,让他眼睫颤了颤。 殷誉北捻了捻手指,随即收回了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中清晰的映着身下人的倒影。 殷怀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怒火,“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若是恨他的话,有一千一万种折辱他的方法,殷誉北偏偏挑了殷怀其中最不理解的一种。 他是真的没有断袖之癖。 闻言殷誉北微微一怔,随即拧了拧眉。 殷怀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嘴。 他瞪大眼睛,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只见殷誉北微微侧头望向屋外,凝神聆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谁?”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后,便传来一道清朗温和的嗓音。 “臣有事要找王爷相商。” 殷誉北眉头紧蹙,随即大手一挥,用薄被将殷怀几乎整个人罩在了下面,此刻殷怀还能露出一张脸,见他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 于是他垂着眼,做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一些。 殷怀面色一僵,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如果被柳泽发现了自己在这里,还是这样出现,那便真的完了。 殷誉北将薄被扯上去将他彻底盖住,然后坐在他跟前,沉声唤了一句,“进来吧。” 随即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殷怀躲在被窝里是大气也不敢出。 他心中忐忑,紧接着便听到屋内响起柳泽独有的温润嗓音。 “见过王爷。” 殷怀最佩服柳泽的就是他对谁都周到有礼,进退有度,对殷誉北的态度,丝毫不会像朝中其余捧高踩低的人一般。 殷誉北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发问:“柳相有什么事吗?” 殷怀凝神听着,原来是西南大旱的事,当地民不聊生,匪患频发,当地的官员却瞒的死死的。 原本以为朝廷的拨款下去能够稍微缓解一些,可最终果然如殷怀当初所料,效果微乎甚微。 柳泽不愿坐视不理,便想和殷誉北商量着禀告给上面的人。 当听到闹灾地点是“蘅洲”两个字眼时,殷誉北眼皮子抬了抬,冷冷淡淡的注视着他。 柳泽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冰冷态度,从容一笑,“此事要成还得多劳烦王爷相助。” 殷誉北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床上的微微隆起,顿了顿,缓声道:“陛下不会听我的话。” 柳泽微微一笑,“臣指的不是陛下,是太后娘娘。” 殷誉北视线这才投向他,随即微微皱了皱眉。 躲在被子里的殷怀也是一愣,随即心里有些感慨,他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实权,即使有些权力,也是太后顾念着他到底坐在这个位置上,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誉北神色冷淡,又道:“你为何要来找我?” 柳泽笑了笑,只温声道:“先王爷心为国,若是在世也不想看到百姓如此遭难。” 殷怀听着这话,心中却不以为然,他不相信柳泽会因为这种理由来请殷誉北帮忙谏言。 难不成是真的看中了殷誉北身上忠臣之后的光环,拿着他打感情牌。 还是在试探些什么。 柳泽面上含笑,也不在乎殷誉北此刻的沉默,像是笃定他会帮自己,面上从容不迫。 正在他再欲张开说话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床上,随即微微一凝。 殷誉北见状下意识的蹙起眉头,转头看去,见有丝丝乌发倾泄而出,应该是刚才没有遮掩好。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他的前面。 “只不过是身边养的玩意儿,柳相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柳泽怎么会听不懂,于是他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语气温和。 “那臣先告退。” 殷誉北淡淡的嗯了一声,柳泽退出了屋,轻轻将门掩好。 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脸上温和的笑意褪去。 清风徐来,吹起了他用青色发带松松挽起的乌发,他微微垂眼,想去了刚才的那一幕。 如果他没有看错,方才床下的那分明是一抹明黄衣角。 他在原地顿了好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离去。 听到关门声再次响起,殷怀忙不迭的就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刚想要说话,又被人捂住了嘴。 殷怀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控诉,恨恨的盯着他。 殷誉北确认外面没有动静了,这才放开手。 见他皱眉出神的功夫,殷怀一把掀开薄被,趁这个间隙飞快的窜到了门口。 距离远了,殷怀胆子也大了。 他冷冷的抛下一句话,“朕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殷誉北没有回答,眼神却是动了动。 殷怀撂完狠话,便摔门而出。 那日殷怀出了屋子便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见还没有人发现自己跑了,于是赶紧在床上躺下。 此刻虽然没有了晕船的反胃感,但是他却睡不着了。 殷誉北真的有病!还敢开门放柳泽进来,要是他被发现的话,他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此处蓬莱洲出行花了六七日的功夫,下了船回了皇宫里,一切看起来似乎还是风平浪静。 殷怀和殷太后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一向都不会在慈安宫久坐,更不提用膳了。 当然还因为殷太后要吃斋念佛,慈安宫小厨房做的饭菜实在是寡淡无味。 这日殷怀照例去给殷太后请安,结果就被她给强行留住了。 “怀儿算起来今年快成年了吧,后宫却空无一人,哀家原本想着你身子骨弱,所以在这种事上总是管着你,可想想你父皇那会,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后宫那是鸡飞狗跳。” 殷怀眼皮子突突直跳,心道不好。 果然殷太后说完后,朝外叫了一声,“凝春,进来吧。” 说完,从门外走进来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腰若蒲柳,肤如凝脂,走进来就朝着殷怀柔柔一拜。 “参见陛下。” 殷怀瞧着她有些面熟,怔了一会才想起在哪见过。 殷太后笑吟吟的执起她的手,:“那日我知你是不好意思,你年龄也差不多了,这些事是必定要经历的。” “” 气氛正凝滞,门口传来了下人通传的声音。 “禀太后,陛下,柳相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只见柳泽跨过门槛,缓步入内。 他好像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很难想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变了脸色。 他进来后看见殷怀,面上也没露出丝毫讶异的情绪。 只微微拱手,温声道:“见过陛下,太后娘娘。” “你来的正好,快来给怀儿说道说道,免得让人以为我这个当娘亲的在害他似的。” 柳泽微微一笑,“娘娘总得说什么事,臣才敢斗胆一劝。” “我见怀儿年岁不小了,便准备找个人跟在他身边服侍他,免得他整日里往外跑。” “” 殷怀只觉面红耳赤,恨不得赶紧堵着她的嘴。 殷太后笑得十分和蔼,连望着柳泽的眼神看上去真诚热切,仿佛两人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隔阂, “哀家想着先不急着选世家的适龄女子进宫,只要身边有个人伺候着,让他知人事就行,至于位分嘛,先不着急。” 听到“知人事”三个字,殷怀脸也不红了,因为直接麻了。 他低头只顾喝着凉茶,连一旁柳泽脸上的神情都没看到,只听到他含笑的声音:“既然太后已有了主意,那臣自然是不好再多做口舌。” 他顿了顿,目光又轻轻落在殷怀身上,“不过这种事自然是要看陛下的意愿。” 殷怀终于从茶盏里抬起头,他面上紧绷,视线在凝春的脸上扫了几圈。 “既然母后要求,儿臣岂有不愿的道理。” 殷太后闻言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殷怀说完后就不说话了,凝春听到这话叩了几个头,按捺住自己雀跃的心情,在宫人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殷怀知道殷太后从未真心待他,自然不可能事事为了他打算。 这次找了个无权无势的漂亮宫女送到他床上,打了什么心思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他也自然不可能让她如意,只不过明面上不好推脱罢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柳泽也不是闲来无事跑来觐见太后,只见他垂眼啜了口茶,然后才缓声说明了来意。 殷怀默不作声的听着,柳泽的嗓音温温和和,如同上好珠玉击掷,即使谈论着再如何紧急的事,都是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禀太后娘娘,近来臣听闻西南大旱,民不聊生,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有大变。” 他这话说的十分含蓄,太后微微皱眉;面露不耐,“这些事有当地官员处理,不然朝廷养他们干什么。” 柳泽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殷太后对这些事兴致缺缺,只说往后再议,柳泽也没有多说什么,站起来向二人告退。 殷怀继续待着也没什么事,于是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慈安宫。 宫外重苍正立在树下等他,也有日光透过树荫缝隙落在他的脸上,他似是觉得有些刺眼,微微眯着眼,下一秒看见殷怀从门口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因为重苍到底是北戎人,殷怀怕太后见了多生事端,于是就吩咐他在门口等着,他也就真的规规矩矩等着,连一步都不曾挪动。 柳泽的目光在他脸上多顿了顿,温声道:“你叫重苍是吧。” “是。“ “谁给你取得中原名字。” 重苍沉声道:“陛下。” 柳泽眼神动了动,随即温声一笑:“是个好名字。“ 他说完后又朝殷怀淡淡一笑,“那臣就先告退了。” 殷怀心事重重,敷衍的嗯了一声。 殷太后这一招不知道憋了多久,下了令后便风风火火的操办了起来。 殷怀前脚刚踏出宫,后脚人就送到床上去了。 当晚入夜,看着床上躺着的温香软玉,殷怀却没有半点心思。 美人是好,但是如果美人是算计着接近着自己,甚至还是别人的人,那实在是无福消受。 不过门口的嬷嬷虎视眈眈,恨不得扒上来听墙角,让殷怀眼皮子跳了几跳,最后还是斟酌着语气说。 “要不,睡吧?” 凝春柔柔的看了他一眼,面色羞怯,“奴自然是依陛下的。” “”殷怀觉得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门口的人影窸窣了一会,最后应该还是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凝春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平喜来赶的人。 殷怀终于放松了些,他揉了揉酸涨的脖子,坐在椅子上,“你是叫凝春是吧,想必你也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的自然也是聪明事。” 凝春面色微微泛白,“奴不知陛下的意思” 殷怀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个哑巴就行。” “” “不然的话”殷怀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朕虽然没什么别的权力,但是杀你,却易如反掌。” 凝春面上血色尽褪。 眼前的人雪肤乌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一袭月白薄衫外罩,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浓稠艳丽,生得像天上的仙人似的。 可俯在他耳边讲得那一番话却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又恶毒。 偏偏他面上依旧还是纯良无比的模样,甚至还朝自己眨了眨眼。 她心生恐惧,早就听说过小皇帝乖僻狠毒,喜怒无常,不过好在人实在愚蠢,脑子里只有寻欢作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是她从太后娘娘和人口中说话得知的。 她也一直这样以为的。 殷怀说了那番话后便直起腰,也没再看她,毕竟戏演到了能唬人就行,他转身径直往外走去。 此处是殷太后给凝春赐的住所,是个僻静的园子,眼下正是盛夏,池塘里荷花开的正盛。 殷怀走出来就看见黑暗中匿着一道影子,他微微垂着脑袋,背脊却得笔直,整个人像把蓄势待发的利刃,浑身都紧绷着。 “重苍?” 殷怀迟疑的叫住了声,那个身影顿时一僵,随机缓缓地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是他。 重苍死死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身上一寸寸扫过,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29章 29 殷怀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 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他,眉间微蹙, “怎么了?” 重苍喉结上下滚动片刻,然后生生逼自己移开了视线,语气闷闷的。 “没什么。” 殷怀听他这样答也就信了,缓步向前走去, 头也不回道。 “你既然没事就来帮我揉揉肩膀。” 他面上带着倦意,打了个哈欠, 嘟囔了一声,“腰酸背痛的。” 重苍眼神顿变。 这时平喜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连忙狗腿子的说:“陛下,让奴才来吧,奴才的技术可好了。” 殷怀思考了一会, “也行。”反正也差不太多。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平喜连忙点头哈腰的跟了上去。 殷怀回到了龙鸾殿,洗漱后就上了软塌, 打着哈欠,困意来袭。 当他眯起眼看到进来的人影时, 愣了愣,有些疑惑,“怎么是你?” 不是平喜要来的吗? 重苍微微抿了抿唇, 默不作声的走上前, 微微屈膝蹲下,替殷怀退下足袜。 “他不来了。” 听到他简短的回答, 殷怀心里还是犯嘀咕, 平喜那小子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他不相信,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眯了眯桃花眼。 重苍这才抬起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殷怀又嘀咕着催促了一声,他这才动了动,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替殷怀揉捏着肩膀。 “” 不知是不是错觉,殷怀总感觉他的力度比起平常要重了些,于是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的嘟囔了一声。 随即便感觉到身旁人手上一顿,真的放轻了力度。 殷怀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背靠着软塌,头逐渐歪斜,熟睡了过去。 重苍的视线缓缓上移,掠过他的脖颈,一路来到了他的唇上,喉结无意识的上下滚动。 下一秒又像是被火烫着了一半,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殷怀彻底进入梦乡,重苍沉默的站在原地不知看了他多久。 直到门口响起平喜尖酸的声音,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挪开自己的手,将他放平在软塌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誉王府内。 雅室内两个人正在对弈,殷誉北手心里捏了黑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眼神落在棋盘上。 “赵将军,你猜这盘棋最后会是谁赢。” 赵青面容刚毅,“看来殿下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殷誉北用棋子敲了敲桌面,“这盘棋光靠我一个人下自然不行,可不能缺了赵将军。” 赵青沉默片刻后,道:“为了大殷,我只选择适合做那个位置的人。” 在他看来,殷誉北有能力也野心,能够坐好那个位置,所以才愿意帮他。 他顿了顿,一板一眼道:“陛下确实不适合当皇帝。” 他这话说得实在大逆不道,若是被人听到了便是砍头大罪,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殷誉北眸底闪了闪。 “太后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她赐了一名宫女给皇上,说不定这会子正在求神拜佛保佑皇孙顺利诞生” 话还没说完,对面一直垂眼看着棋局的人猛然抬头,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 赵青说:“我听人传的昨晚陛下就在那个宫女那歇下了。” 殷誉北不说话了,视线落在窗外的红梅上,冬日里只有那几抹艳色增添生机,有花骨朵窜上枝梢,被片片花瓣包裹其中。 他不笑时面上总是阴郁冰冷,薄唇压得很低,紧紧抿着,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浓稠暗色。 不过只有一瞬。 很快他的表情又像是恢复了常色,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 他微微垂眼,将手中棋子一把扔进棋篓,“我知道了,” 下完棋后赵青在江伯的护送下走出了王府,走在游廊时,他望着经过的那一园红梅,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王爷怎么想的把雅室迁到梅园里。” 江伯讪笑:“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下人能猜的。” 送走了赵青后,江伯又重新回到了雅室之中,看到窗前榻上斜倚的人影,他微微垂眼。 面上的棋局已经是七零五散,地上掉落一地棋子。 江伯见状微微皱眉,心里那个奇怪的念头又浮上来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问出口,“主子为何会如此在意皇上。” 毕竟在他看来,这位主是迟早要被从皇位上拉下去的,下场如何还不好说,总归不会是好结局。 殷誉北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拧紧了眉头,冷声道:“他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没那么蠢。” 江伯小心翼翼发问:“那主子是想以防计划出什么变故吗?” 殷誉北薄唇紧抿,沉默不语。 “还是想先接近皇上,谋取他的信任,对付柳相和太后之后再反水?”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张和皇上太过相似的画像他真的不愿意回想。 殷誉北心烦意乱,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语气微微有些不耐,冷声道:“我自有打算。” 江伯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能闭了嘴。 殷誉北站起身,又径直朝前走去,只丢下一句话。 “吩咐下去,准备进宫。” 江伯不敢多想,连忙低头,“是。” 上朝这件事对于殷怀来说已经成为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了。 往龙椅上一坐,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这才有几分当皇帝的实感。 不过今天的朝堂有些新鲜,比平日里要安静一些。 一切原因只因为站在最角落的那个人,即使他一言不发,也存在感十足,占据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因为上朝的缘故,殷誉北没有作平时的劲装打扮,只见他一袭玄色长袍,黑发也未扎起,懒洋洋的散落下来,额前戴着护额,倒不见了平时的少年气,多了几分凌厉。 朝堂上站着的人因为他也有些不自在,倒也不能单纯说是怕他,更多的是不待见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称病不来上朝的人,为什么又心血来潮跑来了。 殷怀也觉得纳闷,不过他没有直接问出来。 可他不发问,偏偏殷誉北不放过他,下了朝后他本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小会,刚在御花园亭子里坐下,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坐在石亭里喝了口暖茶,身上披着雪白大氅,为他抵御了不少寒气。 这几日实在有些冷,于是他把下巴埋进脖颈周围松软的毛领中,看向对面径直落座的殷誉北,语气懒洋洋的。 “你入宫到底有什么事。“ 殷誉北也不废话,直接直入主题,“太后与陛下说了什么?” 被这么发问,殷怀觉得自己又必要拿出龙威了,于是拉下脸冷声道,“誉王,记住你的身份。” 见他像是发怒,殷誉北脸上波澜不惊,冷声道:“陛下有没有听说过韦后立帝的典故没有。” 相传韦后自己想称帝,可赌不住朝堂上那群老顽固分嘴,太子也安然健康,于是她便让太子诞下长子。 可诞下长子没多久,太子就因病去逝了。 韦后只得代理朝政,扶持幼帝,并承诺等幼帝成年会将大权交回,朝中大臣对韦后有所改观,并把希望寄托在幼帝身上。 可幼帝三岁时也因病去世了。 这下朝中的人彻底说不出话了,韦后也只能在这个时候顺世事顺民意上位,那把龙椅坐的名正言顺。 殷怀心中一动,“你是什么意思?” “陛下想的什么意思,臣便是什么意思。” 他说完这话后又扬了扬唇,语气却是冷冷的,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味。 “不过我倒是高看了陛下,竟然真的会没有察觉。” “放肆!” 见他越说越出格,殷怀不由板起脸,怒目而视,抬手就将手中茶盏砸在他头上。 伴随着清脆的破响,茶盏顿时化作碎片四分五裂,茶水顺着脸颊蜿蜒流下,和渗出的血迹掺合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 他怎么不躲?看他这样殷怀有些慌了,他本来就是准备做做样子,还刻意放慢了速度扔过去,没想到他却不躲不闪。 殷誉北手摸了一下脸,垂下眼看着上面鲜红的血迹,直直的抬眼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冷冷的,却又仿佛又带着什么别的情绪。 “” 殷怀不由眼神躲闪,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才有拿出气势,鼓足勇气瞪着他。 “看什么看,谁允许你直视朕的?” 在旁人看来,就是无比倨傲嚣张的态度,不过他是皇帝,其余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殷誉北盯着他,忽然笑了。 殷怀心里咯噔一声,不过砸傻了吧。 “既然如此,那臣告退。”他垂下眼,不以为意的捻了捻指腹的血迹。 殷怀心中惴惴不安,连忙朝平喜使眼色,“既然如此,还不退下?” 见状平喜立刻很有眼力见的领着殷誉北离开。 走到宫道上,平喜看了一眼殷誉北,最后还是哆哆嗦嗦的发问。 “誉王殿下,你看你这头上的伤需不需要先包扎一下。” 殷誉北脚下不停,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用,” 平喜看他额角带伤,他这个旁人看着都觉得疼,他却面不改色,不由暗自腹诽果然是疯子,但是面子上还是要给殷怀说些好话。 “陛下其实是今日心情不好,不是针对誉王。” 殷誉北闻言这才看了他一眼,“他心情不好?” “对啊,哎,陛下昨晚没怎么睡好。” 听到这话,殷誉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站的地方距离御花园只隔了一堵墙,有几株花伸了出来,开的正艳,他看了却觉得更加心烦气闷。 平喜没有察觉到他愈发冰冷的面容,自顾自的接着道:“陛下昨晚很迟才睡,一直让人给他捶背,最后睡着时天都快亮了。” 殷誉北怔了怔,随即神色微动,准确的抓住了几个字眼,反问道:“一直?” “对啊。” 平喜想到这个就觉得气人,明明是他拍马屁的机会,却被那个重苍给抢了,不就仗着会点皮毛功夫,看他哪天也去学学,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殷誉北薄唇扬起微弱的弧度,不过随即很快就压了下去。 平喜见他额头还有血渗出,他却像是无知无觉,明明前一刻还冷着脸像是要立刻杀人一般,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高兴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收回视线,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真是个怪人。 第30章 30 其实那日殷怀听到了柳泽和殷誉北的谈话后, 这几日便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 西南大旱的事一直没有解决,官吏贪污腐败, 拔的银子一关又一关的发下去,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到灾民手里。 下面的人隐瞒消息,只对上禀报一切如常,灾民有序。 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最后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般,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蘅洲灾民暴动频发,打着起义的名号, 已经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 想到这里殷怀叹了口气,他在朝堂上实在没什么话语权,那些官员打定主意将他当傻子蒙骗,一口咬定无事发生,自己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唯一可能性就是微服私访, 亲自去抓现行。 到底还是当了一回皇帝,自己虽然只是个野路子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路了, 但是只要自己在位一天,自然也会努力对得起这个身份。 这就是社畜人的敬业。 但是他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单独去, 还得再拉一个人下水。 “朕打算微服出巡,去那衡州地儿看一看,国师大人可愿同去。” 殷怀大剌剌的在释无机的面前坐下, 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他并非无缘无故说这话,而是因为那边流民暴动, 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本来就不是很好。 恐怕打皇帝招牌去那安抚民心都不管用, 说不定臭鸡蛋烂叶子都要往自己脸上扔。 所以想如果到了那事情不妙, 干脆把释无机推出来算了,那群人肯定不敢造次。 释无机垂手添上菩提香,将小勺轻轻搁在银台上,又抬了抬眼。 只见他目光淡然,面色沉静,“我不能久离明镜台,谢圣上抬爱。” 殷怀绷着脸有些不高兴了,释无机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可对他现下又不能威逼,只能利诱。 于是他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国师就是要多出来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山里的日子很枯燥,你师父肯定是怕你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不愿意让你出去。” “” “无机啊,你我多年相识情谊,怎么能够忍心拒绝。” “” 一旁的平喜面皮子抖了又抖,陛下,不愧是你。 释无机目光落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微微一动,然后再掀起眼帘,淡淡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殷怀厚着脸皮,“反正你不准走,就是你走了朕也要去明镜台上把你抓下来。”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没底气,但是胜在表情到位。 见释无机依旧没什么反应。 殷怀又在他衣服上揩了揩手,揩的理直气壮。 说了那么多,见释无机依旧没有开口,于是他绝对拿出最后一招。 只见他垂下眼,从旁边人的角度看去,倒看上去有些可怜。 “朕只是想着国师心怀苍生,必然不会见到百姓受苦” 他说这话还藏着什么别的意味,余光睨着释无机的神情。 他知道释无机肯定不会放任不理,不然不会暗中派人告知他此事。 过了好半晌,释无机终于动了动神情,他将手中经书搁下,看着殷怀,只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 “好。” 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不能太过张扬,不可能昭告天下说“朕要出宫逮人了,你们都给朕警醒点”。 所以这件事殷怀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外只说称病。 殷太后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在朝上有他没他没什么区别。 况且之前殷怀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所以倒也不会有人生疑。 但因为上次被刺杀的事,殷怀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十分担忧,这次说的是微服出巡,可他恨不得把整个宫的禁卫给带上,幸好被平喜给阻止了。 “陛下,你是微服出访这样可能不太妥当。” 殷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问题是他怕死,特别怕死。 于是他忧心忡忡的问重苍,看着他的身板,“你的武艺练得如何?能够保护得了朕吗?” 重苍抿了抿唇,沉声道:“属下会拼死保护陛下。” 殷怀大为感动:“好,朕相信你。”心里却还是在默默盘算,要不要多带几个死侍。 平喜酸溜溜的挤进来,“我也会!我为陛下生为陛下死!” 殷怀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脸,“死就算了。朕还有个艰巨的任务要委托你,事成了大内总管这个职位就是你的了。” 平喜顿时两眼放光,一拍小胸脯,“陛下尽管吩咐。” “此次朕微服出巡,还需要一个人待在宫内替朕周旋。” 平喜身为他身边跟着的公公,在宫中存在感实在过高,就连殷太后也注意到了他,如果他也不在了,肯定会引起大家的疑心。 平喜一听要升职,立刻像打了鸡血,“奴才保证完成任务。” 一路上殷怀是随着释无机出宫的马车溜出的宫,他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皇宫,心中跃跃欲试,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离了的皇宫。 他这是算跑路了吗? 可一看周围杵着的人,又顿时泄了气。 放下心思后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在他看来这只是普通的马车,布置也比起他常见的要朴素不少,雪白帷幔落下。充斥着淡淡的菩提清香,可明镜台的人却称呼为神辇。 殷怀背靠着软榻,给自己剥着橘子,见释无机双眼紧阖,端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卷经书,微微阖眼,面色无悲无喜。 他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于是掀开帷幕问外面骑着马亦步亦趋的重苍,“还有多久到?” “还有半天左右的路程,陛下是乏了吗?还请稍微忍耐一下,前方不远处就是驿站了,我们会在那里歇息片刻。” 驿站处有不少路过的商客,人流络绎不绝,门口栓了不少马匹,还有专人在帮忙喂草。 马车一停殷怀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车,他穿着月白色便装,头顶戴着雪白帷帽,看不清面容。 身后的释无机脸上带着银面具,只留出半张脸,跟着他的只有一位神侍,也是做寻常打扮。 重苍倒没什么遮掩,毕竟也没什么人知道他是谁。 叫了几大碗茶和几张麻饼,殷怀便尖起耳朵去听隔壁桌的议论声。 “听说上面那位又病了。” “要死就死个痛快,磨磨唧唧的。” 重苍脸色冷凝,殷怀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然后拍了拍,摇摇头。 他心里有些感慨,看来自己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听, 而这时另一边的皇宫里,平喜蹲坐在龙鸾殿前的台阶下,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自己升官后要买的大房子,正在他越想越开心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誉王殿下。”他连忙站了起来,跑到他跟前讪笑了几声,“怎么今日想起进宫了啊。” 殷誉北冷冷的视线扫过他的脸庞,“听说陛下又病了?” “确实如此,国师大人说要静养,现如今实在见不了人。” 殷誉北拧了拧眉,沉着脸问道:“不是说国师已经治好了吗 “这”平喜眼神开始左右躲闪,“奴才也不知道,反正陛下就是突然病了。” 看殷誉北沉默不语,他心中又灵机一动,为了加大渲染突出自己话的真实性,开始胡言乱语,“陛下还吐血了,真的,誉王殿下你是没看见,陛下还疼的死去活来。” 话音刚落,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察觉到旁边有人掠过,一脚踹开了龙鸾殿的大门。 平喜见状脸色惨白,他哪里想得到殷誉北会如此大胆,也没想到他会跑来看皇上。 毕竟皇上已经走了快两日了,并没有什么人过问他的病情。 大概是因为皇上他以前经常如此生病大家,都习惯了,连殷太后都不怎么过问。 所以这两天都风平浪静,哪里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他脑海里已经能够预见大房子飞走的场景了,但还是决定挣扎一下,开始睁眼说瞎话。 “陛下已经歇息了。” 殷誉北置若罔闻,扫过空无一人的床塌,凌厉冰冷的目光直直的朝他射来,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 “陛下在哪?” 平喜被他瘆人的视线盯的头皮发麻,但还是不忘坚守阵地。 “奴才实在不知道。” 殷誉北厉声道:“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见他面色阴冷的盯着自己的瞧,平喜有些认怂的缩了缩脖子,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令他不满意,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想起殷怀临走前交代的嘱托,说如果实在瞒不住的话就老实交代,反正别人又不会因为他微服出访就治他的罪。 于是平喜咽了咽口水,挣扎半天最后还是心一横眼一闭。 “陛下去了蘅洲。” 殷誉北眉头紧蹙,冷声道:“他去那干什么?” 那里现在正乱,还有不少北戎人夹在其中想要浑水摸鱼,可不是个安生的地方。 “不知道。”平喜老老实实的摇了摇,这他是确实不知道。 “和谁一起?” 平喜又回答:“国师大人。”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哦对了,还有重苍。” “” 殷怀一行人越往蘅州走,所见之景便越荒凉。 土地干涸皲裂,枯树奄奄一息的努力伸展枝桠,想要找到哪怕一滴水,地上还有不少动物的尸体。 快到蘅洲城时,便看见一群面黄肌瘦的人聚在一起,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妇女,都围着一口大锅。 “停下。” 见到有马车驶来,一群人面色麻木的望了过来,眼神空洞。 锅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怪味,殷怀下车后,走进才发现大锅里煮的是什么,竟然是动物的尸体,表皮已经被烫熟了,但是还是可以看出腐烂过的迹象。 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殷怀让人重苍拿了一些干粮,问:“你们是要到哪去?” 他穿着月白长衫,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听着声音悦耳清冷。 为首的老者见到他,眼里恢复了些神采,总算像个人,说话的声音嘶哑得要命,“官府不管我们,我们只好去投奔别人。” “谁?” 他没有说话了,反而是旁边一个嘴快的年轻人先冒出来了一句,“去小香山找燕军。” 老者冷冷的看了一眼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像是自觉失言,连忙闭嘴。 他这才收回视线,朝殷怀深深的鞠了一躬,不打扰贵人赶路了。” 殷怀心情有些沉重的上了车。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一旁面色沉静的释无机,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释无机垂下眼,轻声道:“陛下,我只是观棋者,非下棋人。” 殷怀:“” 到了衡州城后,他又发现城内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街道两边摆满小摊,茶楼酒肆林立,街上人头攒动,虽然比不上别处繁华,但是并没有想象中荒凉。 不过也是,旱灾影响的是农民的生计,城内的人又不是以种田为生,最多影响物价,日子紧巴的顶多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和城外的人比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这里靠近边境,往来的外邦商人在城中并不少见,甚至还有北戎人出现在其中,不过明显是商队打扮。 殷怀不由感慨,“果然是天高皇帝远,都知道大殷和北戎交恶,可这里的州守却放北戎人大摇大摆的进城。虽说只是商队,但未免太掉以轻心了。” 他又叫住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串冰糖葫芦,假装随口问起了他,“你们这州守的府邸在哪?” 小贩数了数铜板,头也不抬,“往前走左拐第二个路口进去再直走后右拐就是了。” “” 他现在没什么胃口,看了看重苍,想起上次他无意间撞见有其他宫的宫女送给他些吃食点心。他拒绝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就只剩另一个人了。 念及此,他把手中的糖葫芦递释无机,笑得十分真诚,“我觉得国师应该喜欢吃这个,所以特意买给你。” 释无机终于有了反应,淡淡的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糖葫芦上。 “” 殷怀叹了口气,微微垂眼,神情有些伤感。“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没有关系,就是” 语罢,他长长的叹息一声,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他想释无机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哪里知道人心险恶,果然中了招。 释无机微怔,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他手上,随后垂下眼睫,“多谢圣上。” 看到他真的从自己手中接过了冰糖葫芦,殷怀有些得意的咧起嘴角。 还说不喜欢,这不是很喜欢嘛。 既然知道了怎么走,一路七拐八弯,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郡守府邸前,结果刚敲了门,从里面探出来张仆人的脸,警惕问他找谁。 “我们是殷都来的。” 仆人脸色大变,“你们也是?” “还有谁来了吗?” “对,还说是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正在里面和老爷说着话呢。” 他一边答一边在心里嘀咕着,穿着青衣服的那个一进来,他家老爷就顿时变了个人似的,他从来没见过他家老爷有那么狗腿子的一面。 怎么这会又来一个。 殷怀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一愣:钦什么差?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派了谁来,别是个假冒的骗子,堂堂县守,怎么会上如此拙劣的当。 殷怀和重苍面面相觑,最后殷怀先迈出一步,掏出一块牌子,还没来得及让他去通传,极有悟性的仆人一看牌子上的龙,就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把门大打开,恭迎他们几人入内。 于是殷怀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在下人的带领下,终于被领到了目的地,是一间清雅的外堂,一看就是用来见客的。 不等下人开口通报,殷怀便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自己推开了门。 只见屋内坐在两道人影,其中一个看模样打扮应该就是此地州守,他此刻正堆着满脸笑意,点头哈腰的朝着另一人笑。 另外一个殷怀无比熟悉。 一袭天青色长衫,正举盏品着茶,面容清俊淡雅,不是柳泽又是何人。 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朝着门口望来,面上含笑,待看清殷怀后,目光微顿,神情略微有些诧异。 “陛下?” 殷怀:““ 第31章 31 殷怀硬着头皮迈了进来, “柳相怎么也在这?” 怔忡之后,柳泽也回过神来,望着殷怀, 脸上含着笑意。 “是挺巧的。” 殷怀尴尬的面皮发烫,只能哦了一声。 号称生病的自己又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蘅洲,不知道柳泽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朕不记得封你当什么钦差大臣?” 柳泽笑道:“是太后娘娘的口谕。” 殷怀一噎,没话了。 州守看了看殷怀, 又看了看柳泽,像是才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变,连忙跪着就要行礼。 “下官见过皇上。” 州守姓刘, 蘅洲人士, 家里据说有十八房小妾, 新进门的姨娘比他儿子还小。 所以他拍马屁自然也只能想到那方面,请了殷怀和柳泽去喝酒,不过他也不算特别蠢, 知道拍马屁要拍到位, 请来给殷怀捏肩捶背的都是些美貌少年。 殷怀:“” 身后的重苍面无表情。 释无机推脱了这次酒宴, 他向来是不怎么参加这些宴席的。 柳泽旁边也围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正娇笑着要替他掺酒。 他微微一笑, 温和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的笑意,把几个少女看的面红耳赤。 柳泽接过酒盏啜了一口,而后温声道:“你们都是蘅洲的人?” “回大人的话,我们都是蘅洲人。” 柳泽缓声道:“现在日子不怎么好过吧。” 少女们左看右看, 最后为首的挤出了抹难看的笑, “大人说笑了, 刘大人治理有方, 哪里有日子过不下去这种说法呢。” 柳泽哦了一声,挑眉看向她,而后温温一笑:“那如此你们这的匪患也是假的了?” 少女们一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一旁的州守还在殷切的给殷怀敬着酒,“因陛下突然来访,多有准备不周,还望多多见谅。” 殷怀正准备接过,便听到一道温温和和的嗓音响起,“我替陛下喝了吧。” 殷怀一怔。 柳泽对上他的视线,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不急不缓道:“陛下他大病初愈,还是少喝这些为妙。” “对对对,那我就敬柳大人一杯。”州守打了个哈哈,连忙就去敬他的酒。 殷怀见他和柳泽说的火热,不过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道。 柳泽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温温和和的,像是什么都在听,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只是偶尔恰到好处的插上几句话,丝毫没有让别人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能够琢磨出柳泽的情绪,虽然大部分都猜不透。 “刘爱卿。”殷怀唤了他一声,“朕方才进城的时候看看了守城清查的人不少,怎么?是害怕被什么人跑进来吗?” 刘大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滴溜直转,“这陛下你是不知道,这几天边关不太平,下官就怕有北戎奸细给混进来,所以才严加看管城门。” 殷怀一听,好奇道:“是吗?那城门口那些被拦着的灾民也是奸细?” 刘大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俗话说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万一有北戎奸细混在里面进城了,后果不堪设想,下官也只是为大殷考虑。” 殷怀点头,“有道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把他们全杀了吧。” “” 此话一出,柳泽抬起眼帘看向他,视线微微一动。 就连重苍都微微一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殷怀说的话。 刘大人面露为难,“这” “不好办?”殷怀装作不耐烦的冷声道:“那你们还不把人放进来,就这么大点事拖拖拖,拖到国师都来找我了。” 因为微服出访,体恤灾民,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能够干出的事,所以殷怀就把释无机给搬了出来,装作是他要求自己才被逼无奈来蘅洲。 反正释无机现在也不在这。 见刘大人嘴巴一张,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怀彻底拉下脸,语气阴测测道:“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刘大人吓得忙不迭的说:“下官一定照办。” 看着他屁滚尿流离开的身影,殷怀心里刚得意没多久,便对上了柳泽的视线,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于是又立刻冷下脸,刚想举杯喝上一口。 就被柳泽给制止了,他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殷怀的手,浅浅笑道:“车马劳顿,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殷怀一想也是,明天起来还要去看这州守有没有照吩咐去办,所以便告别柳泽,带上重苍,回安排好的住所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殷怀就带着重苍去城东看救济灾民的粥铺搭好了没,随行的还有释无机,据说城门已经打开了,大量的灾民涌入,此刻都聚集在城东。 街口拐角处摆了个算命的小摊,摊主不知怎么的没在。 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殷怀往摊前一站,隔壁馄炖摊的摊主便搓着油手走了过来,满脸堆笑:“这位小少爷,算命吗?” 殷怀很有礼貌,“对,我在这里等算命的回来就好。” 摊主笑得咧出一口黄牙,“我就是。” 殷怀:“” 好半天才艰难道:“那让我抽一个吧。” 他随手抽了条签,翻来一看,木签上刻着大凶两个字,顿时脸色一木,把木签扔在桌上,“不算数,再来。” 老汉连忙制止,“哎哎,不行,抽了就不能再抽了,不作数。” 殷怀冷哼一声,“我说作数就作数。” 老汉面色为难,视线落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正准备拔剑的重苍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抽吧。” 殷怀喜笑颜开,又抽了一张,翻看一看,又是大凶,便立马丢开去抽下一条,一连抽了四五次,才抽中一条大吉。 他心满意足的将签牌塞入袖袍里,“今天运气挺好。” 重苍也点了点头。 回头殷怀又看见释无机正盯着自己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他太过安静,所以他没发觉。 释无机面色沉静淡然,全身上下被雪白长袍笼罩,银白发丝缠绕其中,眼珠子颜色浅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盯着人看时还让人以为这是尊石像。 殷怀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释无机好像就是擅占卜星像,有个正牌大佬在这他不用,为什么偏偏要去找野路子。 不过一下说让他给自己算上一卦,他又觉得有些直接,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铺垫一下。 如果他把手中的签给了释无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给自己回上一卦。 自己是皇帝,他不可能连这么点眼色都没有。 算盘打得很精巧,用一张野路子签换国师的卦象,怎么也不会亏。 于是他笑眼弯弯,伸手递向释无机,“我把这张签送给你,收好了,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抽的。” 在他看来自己是纡尊屈贵的赏赐,可是在别人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重苍见状眸色一深,不过他很快的就低下了头,掩去了眼里的异色。 释无极微微垂下眼,浅淡的瞳孔有一瞬间的迷惘。 他盯着殷怀看了片刻,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手中的签上。 从来都是别人拜神求佛希望他替自己占卜算卦,从未有人替他求过签。 “要不要。”殷怀看他久久没有反应,觉得有些丢面子,干咳了一声。 释无机抬起了眼,落在了他的脸上,最后伸手接了过来。 “谢圣上。”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如果不细听,不会察觉语气的细微差别。 到了济灾放粮的地点,果然是人山人海,殷怀刚站定,就和身边人被人群给冲散了,他叫了几声重苍见没人理。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他闪身避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扶着墙喘了几口气,缓过气来后刚想直起身,就只觉颈部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耳边响起的是几个陌生的声音 等到他恢复意识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头顶盖着的东西被人掀开,殷怀只觉眼睛微微刺痛,亮光有些刺眼不适应,他刚想睁开眼睛,就又被人蒙住。 “还是不让他看见脸为好。” “大哥,这又什么,他又不会活着出去。” 被称为大哥的人说道:“只要我们的要求他们满足,万不得已不要杀上面派来的人。” 殷怀听得云里雾里,他现在周围站着不少人,都在打量他,为首的是位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样貌平平,生的周正,偏偏额头上的刀疤给他添了几分凶气。 他盯着殷怀的脸,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他身边的人最先开了口,“这就是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吗?长得也太嫩了吧。” 殷怀看着他们,心里飞快盘算着要怎么逃出去,最后决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各位大哥,我是周家商队里的,进衡州城是想做点小生意,好不容易打点关系攀上了州守,结果就被你们” 殷怀说完后,似是有些胆怯的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们。 “是不是抓错了。”旁边的人也犯了嘀咕。 殷怀心里暗暗鼓劲,是的没错,继续说下去啊。 结果旁边的那个为首的人摇了摇头,“没有抓错。” 另一人也接着帮腔,“没错,郑二看见他从那狗官府上走出来的,那狗官还朝他点头哈腰。” 殷怀:“” “等会把他带出去。” 说完后那个为首的刀疤男应该是出去了,剩下的人又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这狗皇帝派来的狗腿子怎么处置,是杀了还是关起来。” “先关起来吧,等四少爷回来再处置。” “好,等四少爷回来了,我们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32章 32 殷怀心中一沉, 四少爷?看来他们背后还有人。 他被一左一右押着往外走,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然后被人推了进去,他双眼被覆, 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过他也安心了下来, 因为这说明他们没有杀自己的打算。 过了大概有几株香的时间,又传来了嘎吱的开门声,自己又被人押着带了出去,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喧嚣,随即响起了几个声音。 “公子,我们抓到了朝廷来的狗官。” “还别说这狗官长得细皮嫩肉的, 比我们这的女人还好看。” “” 殷怀双眼被遮挡住,看不清他们口中的人是和模样, 只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在自己跟前站定。 即使看不见,他也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打量,殷怀咽了咽口水, 决定再挣扎一下。 “你们抓错人了,我真不是什么狗官,我是周家商队里的。”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殷怀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深陷入掌心。 就在他以为面前人不会说话时, 骤然间响起了一道冷淡的沙哑嗓音。 “抓错人了。” “啊?大哥说就是他, 没有穿错人。” 殷怀的心莫名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那人来一句抓错人了, 他不是狗官, 是狗皇帝, 到时恐怕这群人得把他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好在那人说了这句话后,顿了片刻后,说:“把他放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不过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因为这人的嗓音他实在有些耳熟,不知道在哪听过。 “可是” “少爷,现在不能放,外面到处都是搜人的官兵,现在不能出去。” 另一人搭话道:“等他自己走出去呗,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就是他的造化了。” “依我说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杀了完事。” 那个人没有说话,殷怀心又被提了起来,颤颤巍巍,生怕他被说动一刀子了结自己。 “把他带下去。”那个人的嗓音再次响起,殷怀敏锐的捕捉到,因为那低沉略微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在一众粗犷的声音中格外突出。 殷怀又再次被押了下去,不过关押他的地方似乎给换了,甚至还有一张床,只不过他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摸索着坐下。 重苍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这群人非常警惕,一直都遮住自己的眼睛,而且说话也非常谨慎,从来不以名字称人,也没有暴露什么重要信息。 所以现在他对身边的环境完全是一头雾水。 唯一一个算得上特殊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四少爷。 不知为何殷怀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嘎吱”一声的开门动静打破了他的沉思, “这位公子,我们大哥想见你,请你随我们来一趟。“ 耳边响起了一道稍显稚嫩的少年嗓音,和之前相比明显要客气许多。 殷怀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扶着不由分说的朝外走去。 他这几天完全是被严加看守,甚至可以说是贴身监视,就连睡觉都恨不得有人守在一旁,殷怀庆幸自己眼睛被遮住,不然的话两个人时候大眼瞪小眼。 即使隔着白绫,殷怀还是感觉到了外面的日光强烈,应该正是晌午,因为透光的原因,眼前出现了几道模糊身影,然后就被人引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因为双眼被缚,他的听力灵敏了许多,经过某处时似乎依稀听到了操练的声音,他心说这群人竟然还懂得如此训练,而且从掳他的人的身形来看,身强力壮,说不定比起禁卫军都当惶不让。 正沉思着,头上不知道被什么给砸了一下,传来的钝痛感顿时让殷怀回过神来。 “呸,就是你们这些狗官,害死那么多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说话的人听起来是个老伯,苍老嘶哑,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怨恨。 殷怀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一怔,这不是那日他们在衡州城外遇到了那伙逃难的人里的吗? 他对这个老伯有些印象,当时他宽慰说马上就有赈灾的官员到了,他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做他话,原来是根本不相信朝廷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那个所谓的三十六座大山里的小香山,窝藏着流民土匪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意外的知道了自己所在之处,殷怀心跳如雷,生怕被人看出异样,努力放松身体。 那个老伯似乎还不解气,拿起石头又要往他身上砸。 殷怀旁边的郑二看到了正想阻止,就率先被人打断了。 “你们在干什么。” 殷怀一怔,这是那个四少爷的声音。 那个老伯似乎很尊敬他,讷讷的说了几句话。 紧接着便响起他冷淡的嗓音,“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郑二见他又看向自己,连忙解释,“大哥想见他。” “不必了。” 郑二愣了愣。 殷怀心里松了口气,说实话他挺害怕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的。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人牵起手往前走去,那只手宽厚干燥,指腹似乎还带着薄茧,但是却不暖和,微微发凉。 殷怀心里打起了鼓,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干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推门的声音,殷怀跨进了屋,因为双眼被遮,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显然不是话多的人,只简短的回答了两个字,“沐浴。” 殷怀一愣,脑海里浮现了个什么古怪的念头,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 那人明显察觉出了他的动作,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扬了扬嘴角,殷怀看不见,只听到耳边响起的低沉笑意。 “你多久没沐浴了?” 殷怀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忍不住一红,确实,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沐浴了,这才爱干净的自己来看是无法想象。 不知道有多狼狈,才惹得他主动开口让自己沐浴。 于是他消除了顾虑,这当他准备脱衣服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旁边的人,虽然眼前一片漆黑。 “你要在这吗?” 那人道:“我要在这看住你,以防你逃跑。” “” 算了,殷怀心里安慰自己,都是男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安心的沉下了水,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落在旁人眼里是何模样。 他微微靠着木桶里,双眼缚着白绫,乌黑发丝缠绕在颈间,他人本就生的白,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气氤氲,唇上多添了几分血色,浓稠的艳丽之态让旁人看了就会移不开眼。 殷誉北眸色渐深,心里那种怪异的冲动又再次浮上。 “你就如此没有警惕心吗?” 殷怀一脸茫然,甚至可以说是在发呆,只听到了动静,这才慢吞吞的望过来。 他只觉得那个四少爷嗓音极低极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沙哑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几分刻意。 他总觉得这个声音在哪听过,骤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某个场景。 是他?! 是上元节那日自己错认成重苍的那人! 殷怀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刚才他一瞬间的紧绷身子,在水里十分显眼,荡起了水花暴露了。 他听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身后站定,于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殷誉北垂下眼皮,细白的脖颈堪堪一手就能折断,只要自己一伸手便能完全为自己掌控。 双眼被缚的人正无知无觉,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威风十足的样子, 于是他笑了笑。 只见殷誉北伸出手捏起殷怀的下巴,强迫他仰望着脑袋。 他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去看他的脸,视线一寸寸的描过他的面庞,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差点就要碰到鼻尖,两人的乌发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殷怀觉得自己鼻尖有些痒,似乎是发丝轻轻拂过,随即便听到一阵极低极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刚才在想什么?” 室内正厅里,柳泽正听着下属汇报进展,旁边站着的州守正战战兢兢,两条腿抖的和风中残叶似的,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柳泽转头望向一旁站着的重苍,微微蹙眉:“所以陛下确实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吗?” 重苍背了把长剑,微微垂着头,薄唇紧抿。 半晌,柳泽轻叹了口气,看向下面站着的几排人,“继续搜,直到找到陛下为止。” “是。” 正在手下要退出房去找人时,门口走进了一道白色身影,并非释无尘,而是他身边跟着的一位神侍。 神侍进来只朝柳泽行了一礼,看起来还是很尊重他。 柳泽微微一笑,让他免礼,“不知是否是国师大人让你前来。” “嗯。”神侍点点头,低着脑袋,按捺住心中的怪异,“国师大人替圣上算了一卦。” 历任国师从不轻易卜卦,虽有通天之能,但不能干扰他人,更不能轻易卜卦,给皇室人卜卦更是忌讳中的忌讳,因为如果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影响的不仅是他一个人,更是江山万代。 柳泽眼神微微一变,面上却神色不显,问:“那卦象如何?” “要找到圣上,需往西走。” “往西?”柳泽看了一眼州守, 被视线扫到后,他立刻一激灵,连忙将舆图拿了出来,在上面划了划。 “下官知道了,往西走是三十六座大山,里面有座小香山,里面窝藏着一群土匪流寇,陛下多半就是被这群人掳走的,可山群内凶险异常,豺狼虎豹成群,走进群山中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更别提能够成功的找到小香山了。” “找不到也要找。”柳泽语气平静。 “这个是大人让我交给柳相的。” 展开小纸条扫了一眼,便将纸条拢入袖中,朝他点头:“替我谢过国师大人。” “大人不必多礼。” 小香山四周云雾弥漫,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凄婉鸟鸣划过天际。 殷怀看不清外面的天日,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有多少天,只记得自己每天几乎都屋子里待着,偶尔外出也是需要人搀扶,并且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日殷怀终于得了允许外出,昨夜应该是下了场小雨,山里空气清新,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殷怀转头问搀扶着自己的小姑娘,问:“你们这山上都有什么花,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吗?” 小姑娘比起其他人,没有那么警惕,“我们这有血沙华,你肯定没见过这种红色的花,这可是我们这才有的。” 殷怀心里默默的将这种花的名字记下来,到时如果自己被救了出去,想要捣了这个土匪窝,也不至于连什么线索都摸不到。 “我能去看看吗?” 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把他领了过去,“你知道这种花是怎么长出来的吗?” “” 她笑嘻嘻的回答。“是靠死人的血浇出来的。“ “” “哈哈你竟然害怕这个,真奇怪,明明根本没把我们的命当成一回事。” “抱歉” “你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旁边小姑娘把他带到就跑远了,不知道也是去摘花还是干什么,但是殷怀知道她肯定没有走远。 于是他摸索着蹲下,眼前白丝被风吹拂挠得他有些发痒。 因为他双眼被遮,没有注意到旁边不远处树荫下站了个人影。 殷誉北站在树下,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花田中的人。 四周鲜艳的血沙花衬得他更加稠艳,额间一点朱红夺目。 有一瞬间他似乎朝自己的方向望来,笑得十分灿烂。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是殷誉北心还是莫名露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后,不由微微拧眉,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攥紧。 等他反应过来后,脚下已经迈了出去。 殷怀伸手摘下了一朵血沙华,本想藏在怀里到时带出去。 可察觉到了身边有脚步声靠近,以为是那个小姑娘回来了。 于是手上动作一顿,又自然而然的转了个方向出来,在手上把玩着。 似是才注意到来人一样,侧头循声望去,伸出手将血红的小花递给了身侧的人,展颜一笑,“送给你,你要吗?” “” 殷誉北垂了垂眼,视线落在他递来的手上。 原本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晦涩的念头浮现,疯狂叫嚣着要冲破桎梏。 他视线牢牢的锁定那小小身影,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紧攥的双手松开。 第33章 33 旁边的人不说话, 殷怀只当小姑娘害羞了,“怎么愣住了?” 见她还是没有搭话,殷怀笑容愈深, 语带调侃道:“莫非是从来没收到花, 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 四周依旧安静, 殷怀下意识的皱眉, 心中正疑惑,下一秒头顶就传来温热的触感。 殷怀愣了愣,茫然抬头。 “你是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身边的人不是那个小姑娘。 殷誉北抚下他发顶的落花, 微微垂下眼,冷峻的眉眼仿佛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殷怀微微歪头,避开他的手。 殷誉北收回手,似乎只是随手做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实在过于亲密。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殷怀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 是那个四少爷? 想到这里他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那天上元节遇到的也是这个四少爷,会不会太巧了。 “我也不知道。”殷怀老老实实地说,他确实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面前人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语调微微扬长。 殷怀刚想要站起身,忽然听到他又开了口,“给我。” “?” 殷怀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看不清眼前的场景,所以更加摸不着头脑。 “给什么?” 殷誉北不冷不热的吐出一个字, “花。” “” 殷怀看不见他摊出的手, 所以一下愣住了。 没想到殷誉北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拧起了眉,冷声问:“你想要送给谁?” “” 殷怀觉得这四少爷实在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这花,难道是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在试探他? 想到这他就有些不情不愿的把花上交出去,因为看不见,他刚摸索着伸出手,就被人接了过去。 “啊!” 一道女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殷怀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小姑娘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便响起她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四少爷你回来了!” 殷誉北收回拿花的手,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个小姑娘显然和那个叫四少爷的人很熟,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四少爷,殷都好玩吗?” “嗯。” “有什么好玩的啊,那里的人是不是和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直转,瞥着一旁的殷怀,小声说:“都长得那么好看的吗?” 殷誉北眼神望过去,嘴角微扬,这回不再是简单的一个字了。 “不是。” 殷怀装作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声,站起身来做出艰难摸索着走路的样子。 小姑娘看他这样果然跑来伸手扶他回去,嗔怪道:“看不到路就不要随便走,要是你摔倒了出了什么事,我哥哥他们还怎么拿你换钱换粮。” 殷怀:“” 殷誉北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殷誉北微微垂下眼皮,脑海中浮现着刚才的那一幕。 那人立在重重花障中,乌发上沾上了几片落花,却浑然不知,眼睫微微翕动,听到了脚步声,这才蓦地抬头望了过来,神色迷惘又带了几分仓皇。 若是那双眼没有被遮住,应该是注视着自己的。 只看着他一个人。 此时屋子里正聚了不少人,郑二听到大家在讨论要了钱粮之后的打算,心中有些在意一件事,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大哥,我们到底杀不杀那个狗官?” 被叫做大哥的刀疤脸脸色冷凝,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外一个人。 “让你去请他为什么请不过来?” 郑二支支吾吾的,“是是四少爷把他带走了。” 刀疤脸微微皱了皱眉,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道笔挺身影。 “四少爷!”周围的人立刻迎了上去。 殷誉北淡淡点头,看向刀疤脸,问:“现在情况如何?” “不太妙。”刀疤脸沉声道:“蘅洲城的人好像已经发现了人在这,那些官兵都和疯了似的,完全不要命,竟然敢在晚上踏进山群。” 还有一些疑虑他没说,听说还有些殷都来的禁军,为了个钦差大臣,值得动这么大的阵仗吗? 有人恨恨道:“怕什么,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打回去。” “对,殷都来的兵又如何,我们还是雁门关的兵,那群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恐怕都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恐怕见了死人半夜都会尿裤子。” 这话一出立刻就得到了众人的附和,“我们不怕!正好打一仗,窝在这个地方几年了,家伙都快拿不动了,正好见见血气练练手!” 殷誉北摇头,淡淡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那到底什么时候杀出去啊!我们还要给老王爷报仇,把那群皇宫里的人通通拖出来,让他们给老王爷他们跪着磕头!” 刀疤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殷誉北,叹了口气,“四少爷说得对,我知道你们报仇心切,但是现在不是个正面交锋的好时机。” “我们在这里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一击必中,放心,皇宫里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一人忿忿道:“可惜了,当年的那个狗皇帝已经死了,不能亲手替老王爷报仇。” “他是死了,可是太后可是还在,他们生的那个小崽种也还在。” 殷誉北听到这面色微微一冷,打断了众人的叫嚷声,“好了。” 他一说话,原本闹哄哄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殷誉北顿了顿,这才冷声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放心,当年参与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到最后他眼里掠过冰冷戾气: 刀疤脸看了殷誉北一眼,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殷誉北只提了当年的人,似乎把现在那小皇帝排除在外。 他按下这奇怪的念头,开口道:“若是那些人找来了,将那被关着的人杀了便是,然后再走地道出山,不必发生冲突。” 小香山位于群山环绕之间,山势陡峭,崇山峻岭,还有不少毒虫毒蛇盘在林中。 找到山匪藏身之处足足花了大部队几日的功夫,才终于在日暮后找到小香山。 此时小香山外被围了水泄不通,兵马皆严阵以待, 重苍骑着马手里拿着□□,身下马嘶鸣,马蹄乱转,他勒了勒僵绳,对身侧的柳泽道:“我进去找他。” 柳泽劝阻道:“不要冲动,陛下定会平安无事。” 重苍默然片刻,沉声道:“大人明明也担心,为何不直接进去救出陛下。” 此话一出,柳泽神情微微一凝。 旁边人忍不住开口驳斥,“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大人说话。” 重苍垂眼,“是我失言了。” “无妨。”柳泽语气轻描淡写,似是完全不在意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他又淡淡一笑,道:“既然国师说了陛下平安无事就定会平安无事。” “听说小香山的山匪借助灾情在外招兵买马,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现在他们势力壮大,说不定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难攻。” “白日里警戒森严,易守难攻,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了便功亏一篑,现在强攻实在不是好时机,可等到半夜一举夺下。” 他冷静的分析着局势,理智的做出判断, 重苍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夜幕降临,这几天没有再下细雨,屋外蛙鸣虫叫,闷热又聒噪。 郑二躺在草垛里看月亮,屋子里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狗官,他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 他窝在这山里好几年,几乎从未见过长成他那样的人。 别说是在这穷山沟里,就是当年在雁门关,也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绝色。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个当官的,真是可惜了。 他正在心中惋惜之时,忽然一道火光划过天际,伴随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他立即坐直身子,脑海里飞速的闪过种种可能性,心下一沉,暗叫不妙。 “快走!官兵攻进来了!” 有人跑过来赶紧通知他,“走地道!外面全部围住了!” 郑二回头看了看身后被火箭点燃的屋子,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一咬牙,“走。” 到了汇合的地点,便看见殷誉北站在那,看见自己一人赶来,顿时脸色一变,冷声道:“他呢?” 郑二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过问那个狗官的生死,“还在那” “等等四少爷你别去,那已经被烧了,那个人多半已经被烧死了。” 听到这话殷誉北瞳孔骤然紧缩,脸色冰冷,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慌乱。 “四少爷!” 殷誉北像是没听到身后人的呼喊,径直往火光中走去。 殷怀是被浓烟呛醒的,他连忙解开自己眼上缚着的绸带,便发现四周火光冲天,房梁被烧的嘎吱作响。 他心下惊慌,连忙就要往外逃走。 火舌直往他身上燎,即使还没烧到他身上,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灼烫的温度。 他想要喊出声,可是一张口,浓烟就往他嘴里钻,呛得他连连咳嗽。 吸入过多呛人的烟味,殷怀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他艰难的往外挪去,心想自己不会就在这里死了吧。 明明他宅子都买好了,只要自己逃出宫好日子就来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才殚精竭虑的和那些人周旋,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发现,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 想到这里他又咳了几声,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眼皮子也越来越沉。 正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忽然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他正打算看清来人是谁时,头顶的房梁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塌下来,直直的砸在他的身上。 “小心!” 没有任何刻意掩饰的低沉嗓音响起,如同惊雷炸在他的耳边。 殷怀一怔,这个声音分明是 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他就被人牢牢抱住护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还能听到胸膛处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 只是比起正常人来说快了几分。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努力的睁开眼,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脸上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殷誉北? 第34章 34 位于蘅洲地界边的驿馆, 因为临近官道,所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开驿馆的是对年轻夫妻,平日里往来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 但今天这回却是头一遭。 那群人一进驿馆就将他们的客人全部赶了出去,然后来了许多带刀的官兵把驿馆围得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 这时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清俊温雅的青衣男人, 他从马车上打横抱下来一个人,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他怀里抱着的似是个雪白纤弱的少年,他双眼紧阖, 额上一点朱红艳丽无比, 连身上的锦袍华服都黯淡了几分。 可还来不及等他细看,便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面无表情的提醒他, “闭眼。” 他这才吓得连忙闭上双眼, 开了这么多年驿馆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到了现在这地步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遇到了天大的贵人。 看着他们将那少年一路送上了楼,似乎是打算在这休整片刻,再继续出发。 “劳驾。”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浑身雪白的青年, 他银丝如冷雪, 雪白长睫微微低垂, 掩住了浅淡的眸子。 “等会我会让人来煎药,你们只需要烧好水,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好。” 屋子里寂静无声,柳泽坐在床沿边, 望着床上的少年, 面上是旁人看不透的神色。 过了不知多久, 门推开了,重苍从外走了进来,“国师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吸入烟气导致的昏迷,他煎些药吃了,睡几日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是他的语气依旧紧绷,显然还是没有放下心。 柳泽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清声道:“那就好。” 重苍也看向床上的人影,神色有些复杂,他想起了刚找到他时的场景。 他被特意放在了一处干净的草地上,周围没有火光,临近小溪,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地上的身影。 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等着人发现一般。 当他看到地上的身影时,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当看到人还在呼吸还会动时,那颗心才落了下去。 他扭头质问柳泽,当看清他的神情后,却不由一怔。 柳泽望向地上的少年,眼神却平静到可怕。 想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一切都巧的恰到好处,像是幕后有只手在默默推动事情发展。 “国师大人。” 释无机手里端着药碗,听到重苍叫自己,也只是淡淡颔首。 “把这个给陛下喂了吧。” 重苍刚要接过,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道温和清淡的嗓音。 “这里就由我来看着吧。” 柳泽朝他微微一笑,“你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重苍沉默后缓缓摇头,“不,我想守着他。” 柳泽望着他,目光沉静,像是能够看透他的心思,“我记得你是陛下捡来的是吧。” 重苍点头。 柳泽缓声道:“你担心陛下我理解,可这里有我的丫鬟照顾,她们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柳泽望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去看看驿馆外,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我们。“ 重苍微微拧眉,最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嗯了一声,照着他的话去做。 他走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柳泽收回视线,淡淡的落在床上的身影上。 随后将床上的人扶起,然后端起一旁桌上的药碗,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舀了一勺子药水往殷怀的嘴里喂。 可是昏迷中的人哪里会喝的进去,舀了一勺子进嘴巴的没有多少,乌黑的药汁顺着雪白的下颔流了下来。 柳泽也不恼,耐心十足的替他擦拭干净下巴,然后继续再喂。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一碗药才终于见了底。 柳泽这才又将他缓缓放下,把空碗搁在一旁。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上蜡烛,渐渐的陷入漆黑之中。 沉月一直默不作声的隐在暗处,和透明人似的,这回实在忍不住了,还是开口道:“大人,需要点灯吗?” 半晌,黑暗中才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不用。” 不过听起来和往常里温和语气有些不同,像是终于卸下了伪装。 “大人在想什么?” 沉月极少看到他露出这一面,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看样子是极为惧怕。 柳泽垂下眼,伸手抚上床上人的脸颊,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我在想的事你不会想知道。” “” 床上的人似乎睡的并不安稳,梦呓连连,额上冷汗涔涔。 柳泽抚上了他的额,将他额前的薄汗系数擦去,轻声安抚道:““陛下,别害怕。” 殷怀却恍若未闻,摇着头嘴里不停的说些什么。 柳泽手上动作顿了顿,听到他似乎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不由微微蹙眉。 他眼睫微垂,落在他一启一张的双唇上,语气温和,像是在哄着不谙世事的孩童,循循善诱道:“陛下,你想说什么?” “殷殷誉北。” 听到这三个字,柳泽怔了怔,眸色一深。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此时忽然睁开眼,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死死的攥住了柳泽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柳泽来不及去看自己被攥紧的衣袖,看着醒过来的殷怀,脸上有一丝异色,不过只是一瞬便转瞬即逝。 “陛下” 殷怀双眼放空,表情茫然,似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藏在龙鸾殿的龙椅后瑟瑟发抖,外面火光冲天,仿佛人间炼狱。 大门被人用脚踹开,走进来一个笔挺瘦削的年轻男人,只见他身着玄铁银甲,手里提着一把尚在滴血的长剑,浑身上下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神情冷戾。 他直接将自己从龙椅后攥了出来,扯着他的头发强迫自己看向他的脸,冰冷的剑面贴在他的脸颊上,鼻间充斥着淡淡血腥味。 那人竟然就是殷誉北。 当一对上他的眼,殷怀浑身冰凉,知道他是真的想杀掉自己,吓得立刻从梦中惊醒。 “陛下?你怎么了?” 旁边又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殷怀勉强稳住心神,“没什么。” 他知道那梦肯定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意识,因为他从未看过原著,所以对人的了解都只是被强行灌输的认知。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像是殷誉北,又并非是殷誉北。 因为殷誉北虽然冷冰冰的,但是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虽然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殷怀对梦中的殷誉北却十分陌生。 柳泽将他的神情悉数纳入眼底,半晌,才缓声道:“陛下是做噩梦了吗?” 殷怀摇头,死鸭子嘴硬,“没有。” 柳泽见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只是似心不在焉的提起了一句。 “陛下似乎最近和誉王走的很近?” 殷怀一愣,他有吗? 不过提起殷誉北,他又不由出神。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人怎么会是殷誉北。 虽然他知道他这个人深藏不露有野心,可是还是低估了他的能耐。 私养亲兵,想要起兵谋反,这都不算什么,毕竟他早就知道。 而且上元节他遇到的那人也是他。 可那日他为何会出现在那,自己那天和他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已经暴露了什么。 一想到这殷怀就头疼。 “陛下。”柳泽将斟好的茶搁在他面前,温声道:“不愿想便不用想。”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能莫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殷怀嗯了一声,又问:“我们现在在哪?” “驿站。” “还有多久回殷都?” “快了,明日就能赶回。” 第二天早上,殷怀下了床走出了屋,当看见驿站门口守着的重苍时,不由一愣。 说起来这次醒来重苍竟然没有守在他的身边。 “你在这干什么?” 重苍没有回答,当看见他走出来的那一刹那,他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像是反应过来,往前了一步,迈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是梦一般。 “我没事。”殷怀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心中一暖。 重苍垂下眼,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我” 殷怀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什么。 便看见释无极也走了出来,当他浅淡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时,微微一凝。 “国师也在?”殷怀笑吟吟道。 释无机点头,“陛下平安无事就好。” 柳泽预料的果然没错,一行人一路紧赶慢赶,还在第二天一大早赶回了殷都。 一回宫,平喜便拥了上来,喜不自胜,“陛下!” 殷怀没有说话。 平喜见他不说话,立刻止住声,仔细瞧他脸上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这才连忙涎着脸上前,小声俯在他耳边。 “陛下,此次出行顺路吗?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给奴才听听,也好让奴才长长见识。”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殷怀脸色一下就拉下来了。 这下自己出宫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虽然这没什么,毕竟当时自己瞒住别人,也是为了怕打草惊蛇,现在事情办完了也就无所谓了。 平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情不好,要追究自己告诉把他的下落告诉给誉王的事,连忙结结巴巴的补救,“奴奴才坚持了很久,是那誉王太过可怕奴才不是故意要告诉他的“ 殷怀:“” 难怪殷誉北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蘅洲,原来是这小太监干的好事。 重苍见他面色苍白,以为他动了气,于是上前扶住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陛下,喝水。” 殷怀咳了一声,伸手示意重苍把水递给自己,然后小口小口的抿着。 重苍怕他呛着,放轻了力度拍打着他的背。 “誉王在哪?”殷怀微微皱眉。 重苍听到他问殷誉北的下落,不由愣了愣,随即沉下声音,答:“自然是在誉王府里。” 誉王府内此时也是兵荒马乱。 “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伤得怎么重。” 江伯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影,急得满头大汗。 赵青站起身,摇头:“你只管治伤,注意不要声张。” 殷誉北躺在床上,背翻过身,脱掉上衣后露出一大片后背,上面的伤口已经灌脓,结痂的血疤糊在一起,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面色苍白,薄唇紧抿,当被剃掉腐肉时,疼得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是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等到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江伯退了出去,便只剩下赵青和床上闭眼躺着的殷誉北。 赵青看他这样,微微皱眉,问道:“小香山发生了什么?” 听到赵青问话,殷誉北哑声道:“小香山一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 殷誉北没有回话,他想起了围剿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他当初就奇怪怎么郑二他们就刚好抓住的是殷怀。 要知道他被抓住事情就非同小可,因为那便有了光明正大调动殷都禁军的理由,甚至能够调动起他州的兵力围剿。 一切都太过顺利成章,像是落入了谁的圈套一般。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微微拧了拧眉。 之前柳泽向自己提起蘅洲匪患的事,会是巧合吗?还是已经对自己起了疑。 赵青见他不说话,也不继续追问,只叹了口气:“伤亡如何?” “都平安无事,他们都从地道跑了。” 赵青也不说话了,他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可当他目光掠过案几上某角,不由一怔。 只见雪白陶瓷中插着的艳丽红花上,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嫩绿的枝叶上还有晶莹欲滴的水珠。 殷誉北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当看到瓷瓶中的花时,冷戾的神情不由柔和了几分。 赵青,“从前竟不知道殿下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其实他心里略微有些疑惑,因为殷誉北从来不像是会养这些玩意儿的人。 殷誉北显然不想多谈,神色淡淡,只简短道:“随手摘的。” 赵青也没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若是事成之后你想如何处置他。” 殷誉北眼睫微微一颤,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人含笑的稠艳面庞。 他想把他藏起来,只有自己一人能看到他。 那双眼只会朝自己笑。 那张嘴只会叫自己的名字。 到那时他的身边会没有那些碍事的人,只有他。 第35章 35(看作话) 丞相府内 “柳相大人。” 柳泽一进屋青元便迎了上来, 他伸手就要接过柳泽身上脱下的繁复外袍。 “水已经烧好了,柳相大人可以直接沐浴歇息了。” 柳泽朝他温温一笑。“多谢。” 他身上现下只着单薄青衫,襟口微敞, 露出白皙的锁骨,整个人如同山间青竹般笔挺高瘦。 青元脸上又是一红,略微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 随即心里又生出隐秘的雀跃,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书童负责柳相大人的衣食起居,柳相大人待自己果然是不同的。 等隔了一柱香的功夫, 青元再从屋外进来时, 柳泽已经坐到了桌前,手里正捧着一卷书在看。 听到开门的动静,抬眼朝他笑了笑, 淡声嘱咐道“青元, 帮我磨墨。” “是。” 青元腾出一只手将砚台轻轻按住, 开始熟练的磨了起来。 “大人, 你这次去蘅洲好玩吗?有什么新奇的事可以说给奴才听听吗?” 他说这话时脸色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情,虽然这话说的是在逾越, 但是他知道柳相不会责罚他。 “你若是想去下回我带你去。”柳泽写字的空隙顿了顿,又沾了沾墨,继续写着信。 看他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样子, 青元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大人为何对我这么好。” 柳泽朝他微微一笑, “你在我身边跟了多久?” “回大人,快两年了。” 柳泽在清水里洗了洗毛笔,看着乌黑的浓墨逐渐晕染开来,“你是我身边人, 我自然要对你好一些。” 青元神色复杂。 随后柳泽将笔挂在紫檀木架上, 抬眼朝他一笑, “不然你被人收卖了怎么办。” 青元闻言一怔,盯着柳泽看了足足有几秒,不知在想什呢,而后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像是在宣誓一般。 “我决不会背叛大人。” 柳泽望着他,笑容意味不明,“我知道。” 他写完了信便夹在某个书册里,青元看着他举动,什么都没问,反而又问起了他去蘅洲的事。 “听说陛下也去了?” 柳泽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青元放低了音量,“陛下是又病了吗?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柳泽摇头,“不是病。” 但是是什么他也没说,青元撇了撇嘴,显然是不相信。 “肯定是又犯病了,看来国师大人都医不好他的病。” 柳泽手上挥洒墨迹,眼皮子也未抬,反问道:“你很在意陛下?” 青元嘟囔了一声,“我只是好奇嘛。”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道:“也不知道陛下能够活多久” 柳泽手上落笔的动作一顿,眼睫微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一言不发。 即使他没有说话,但是青元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异样。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他也会当着柳泽说些这种话,他都只会不咸不淡的抛下一句“慎言”,并没有如何在意过。 看柳泽面上不带笑意的望着自己,青元什么时候看到过他这样的脸色对待自己。 于是他不由一愣,随即血气上涌,急于让柳泽认同自己的话,脱口而出,“陛下本就不是太” 话说到一半,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戛然而止。 他也不确定,只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偶然听到了太后与她身边人的对话,她们谈话十分隐蔽,自己也只能猜出一二。 殷怀并非太后所亲生,当时宫中低贱宫女和先皇一夜后才怀上了他。 但到底是不是先皇所出,太后没提,但是他猜测太后可能也不确定。 当时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是说到底这种事与他无关,所以震惊后他便准备把这个惊天秘密烂在心里。 听到他的话,柳泽神色微动,问他:“你说什么?” 青元却闭紧了嘴巴。 柳泽不动声色的蹙了蹙,不过只是一瞬,很快便又舒展开来,温声道:“不愿说就不愿说,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再告诉我。” 青元:“是。” 等青元推门出去后,柳泽微微阖上眼,身子微微往后仰背靠着椅背,等到他再睁开眼时,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唤了声,“沉月。” 门外候着的丫鬟开门走了进来,柳泽将刚才那封夹在书中的信拿出来在蜡烛上烧尽,又重新写了一封交给她。 “让英国公按照信中去做。” “是。” 眼看又要入冬,枝头枯叶乱颤,凛冽寒风发出凄厉的号叫。 宫内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到了年关时,边关比起之前太平了许多,但不知为何,殷怀总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每年年关时,大殷周围的边陲小国都会前来皇城朝拜进献,今年也不例外。 前来参拜的还有北戎的使臣,进了殷都后便住在城中驿馆之中,听说还带来了宝物进献。 宫宴定在两日后。 距离宴席正式开始还有一些时候,因为有不少外来人涌入,殷都城像是也热闹了不少。 学馆里也聚集了不少年轻士子,他们大多都是些国子监的学生,偶尔也会有些年轻文士,整日聚在学馆里议论天下事。 殷怀最不想和读书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最爱把为江山为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的说辞挂在嘴边。 一问起罪来,梗着脖子一副不怕死就要撞墙的模样,如果真撞成了天下文人都得对他口诛笔伐。 想到这里殷怀又想起了老是参自己折子的那个冯御史,觉得他肯定是里面精英中的精英。 这几日学馆又隐隐穿出风声,说什么恐怕又有战乱,什么天下局势即将有大变。 殷怀听得牙齿痒痒。 于是挑了个时候,准备和重苍平喜他们出宫去城中最有盛名的一家学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殷怀身子已经好多了,可是重苍还是生怕他着凉,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下了马车后,殷怀哈了口白茫茫的冷气,踩在茫茫雪地上,身后重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面前的学馆是间二层小楼的雅居,一踏进去便能听到滔滔不绝的议论声。 “这北戎来进献什么宝物,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哎,恐怕又要打仗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只见几人围成一群,中间坐着的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一袭紫衫,眉清目秀,看上去最多二十岁。 他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锦之兄,你怎么看?” “对啊,锦之兄你学识渊博,你说对那群北戎人,我大殷该如何处之?” 谁不知道林锦之一举夺下状元郎,以后必定前途无限,有点眼色的都想与他结交。 林锦之摇头,“一切都由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是一声嗤笑,显然是不以为然。 “先皇子嗣单薄,到驾崩也只有今上一子。” “当初魏贵妃诞下了龙子,结果养到三岁时,本来好端端的却突然暴毙。” 当初先皇在太子一位上举棋不定,因为太后当时虽然有孕在身,但是魏贵妃的大皇子已经三岁,聪明伶俐,很讨先皇喜爱。 再加上魏贵妃母族背景显赫,本朝一直都有立长不立嫡的传统,所以当时太子一位,先皇本来是属意魏贵妃的大皇子。 最后不知谁叹了口气,“只能说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如果当初不是大皇子突然病逝,这个皇位哪里轮得到如今的皇上。 如今一个妇人把持朝政大权,皇上年龄又小,哪里懂什么治国的大道理,性子又残暴任性,动辄便杀人泄愤。 这样长久下去迟早要出大祸患。 因为学馆太过嘈杂,所以殷怀进去倒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他从人群中艰难的挤了出来,做出好奇的模样,问旁边那人,“你们在说些什么。” 学馆规矩是不能打断别人说话,那学子本想呵斥一声懂不懂规矩,可当他转头对上那张稠艳夺目的脸时,不由愣在原地,连想要说的话都一并忘记。 “” 见那人不理自己,殷怀正准备再问时,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 “陛下?” 林锦之望着殷怀,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连忙跪伏在地上行了一礼。 “学生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他不敢抬头,努力隐藏着自己隐秘的欣喜,生怕泄露一丝一毫,那都是对那人的大不敬之罪。 空气凝滞了几秒。 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在殷怀身上,面上惊疑不定。 面前的少年乌发用了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肤若冷雪,生得稠丽动人、明明生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偏偏看人时多了几分清冷味道。 他身上的锦绣华服,腰间挂的锦龙玉佩,无一不在彰显他的尊贵身份。 可实在长得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不知谁先跪了下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下跪,一时之间学馆里跪伏一片,齐声叫着“参见陛下。” 殷怀干咳了一声,“平身吧。” 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放下心,心里却都有些尴尬无措,一个个面红耳赤,不敢去看殷怀。 毕竟才在背后议论了别人,不过让他们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殷怀竟然没有发火。 这还是那个乖僻暴戾的皇上吗? 林锦之面色微红,连忙示意殷怀落座,随后众人又看他低声和林锦之说话去了,似是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气氛才又活络开。 殷怀知道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太妙,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朝不保夕。 不过他对皇位也没什么野心,先皇子嗣单薄完全是因为太后的手段。 当年太后一直膝下无子,于是合同她的左膀右臂成立了打胎小分队,据说她战况最佳的那几年,皇宫里连老母鸡都不敢下蛋。 而就在殷太后以为自己一辈子与子嗣无缘时,好巧不巧在这时怀上了,怀上的当然不是原主,因为生出来的是名死婴。 好在殷太后知道自己这一胎多半保不住时,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事先找到了个被先皇宠幸过有孕在身的小宫女,又给她用了药迫使产期提前,生下了原主,被调包给殷太后。 因为生母身份过于卑微,再加上自皇上醉酒偶然宠幸她后,便一直没有再召见她。 宫里的贵人也都不知道这件事,除了当时已经执掌凤印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现下可以说内忧外患,不过西南的饥荒,殷怀从蘅洲回来后便砍了好几个贪官污吏的脑袋,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敢欺上瞒下。 现在国库再拨款放粮下去,下面的人也不敢贪一分一毫,灾情比起之前缓解了许多。 只有外患。 北戎确实是个大麻烦,现在只能依靠自己和重苍做的那个约定了。 “听说你在尚书院供职?”殷怀回过神来,问起旁边的林锦之。 林锦之一对上他的视线,便面皮滚烫,应了声是,便再也不敢抬眼。 殷怀以为他紧张,便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大可不必这样。 重苍见状微微皱了皱眉,但是他知道这只是殷怀常习惯的动作,根本是无心之举。 林锦之面上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殷怀顿了顿,以为他是太容易害羞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抚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林爱卿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朕向来有一颗惜才之心。” 林锦之看着他,面前人望着自己时,说话总是和和气气,这样的陛下怎么会是那些人口中的那个陛下。 可是如果要是他不是皇上那自己是不是就能 可惜没有如果。 想到这他苦笑一声,最后只能低下脑袋,“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万死莫辞。” 而这一幕都被上方几道视线尽收眼底,二楼靠栏的位置坐了几个身形高大的青年。 若是有人细看,便会发现他们的面容生的和中原人不同,五官轮廓要深邃一些。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额上带疤的男人,若是此刻殷怀见了必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的瞳色和重苍相近,也是黑中隐隐泛蓝。 他视线掠过下方那道身影,微微一顿,随后落在他身后侍卫打扮的年轻男人身上,皱了皱眉。 “二王子,怎么了?” 旁边的随从用北戎话问他,萨塔眉头皱的更紧了。 “下面那就是大殷的皇帝?” 随侍知道他的意思,也面露不屑,“大殷人最爱以什么民风开化自觉,只知道些吊书袋的狗屁酸话,骑马打仗样样不行,自然连上面那位也是弱不禁风。” 萨塔微微眯了眯眼,又问:“他身后跟着那人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随侍望去,却是一脸茫然,因为隔的太远,只能看得清大概相貌,更别说什么所谓瞳色了。 “这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了。” 萨塔眸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耶律尔失踪了有多久?” 随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那个生死未卜的六王子,愣了愣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属下等会就去让人跟紧他。” 从学馆出来,殷怀正准备上马车,可又改变了主意,难得出宫透透风,又坐马车回去实在无聊。 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殷都城内很是热闹。 殷怀和重苍一前一后的走着。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殷怀想起几天后的那所谓宴席,想到重苍的特殊身份,心中一动,话已经先问了出来。 “重苍,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戎?” 听到这话重苍脚步微顿,站在原地不动了。 殷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疑惑转头,便看见重苍低垂着脑袋,看不起他的神情。 像是一条即将被主人抛弃了无家可归的大狗。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攥,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要赶我走吗?” 殷怀愣了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岔子。 “不是赶你走,是我们已经做好了约定。” 重苍闷声道:“我知道。” 殷怀按下心中的怪异,他总觉得重苍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决定好好给他讲道理,于是语重心的劝解道:“你总是要回去的,北戎才是你的家,你要回到那里娶妻生子,然后继承王位,这才是你的归宿。” 重苍脸色沉了下来,“我不会娶妻生子的。” 殷怀一愣,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重苍面色微变,余光瞥了瞥身后。 殷怀也注意到了,看了看身后,却什么也没看到。 “有人跟着我们吗?” “不知道。” 正当殷怀想要问话时,却被重苍一把拉住了胳膊,就近走进了临街的一家花楼。 本是试探之举,当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并没有被甩掉时,重苍面色凝重,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重苍拉着殷怀闪身避入了二楼某间屋子,屋子不大,床沿左侧放了一扇屏风,刚好可以容纳两人的身形。 重苍轻声道:“陛下,得罪了。” 殷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攥着手腕躲进了屏风后。 没过多久门果然被人打开了,随后响起细微的交谈声。 但是说的却不是中原话,听得殷怀云里雾里。 但是重苍显然听懂了,面色沉了下来。 那几人看屋内没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进来仔细搜查时,就听到了一道女声传来。 “哟,这门口怎么还有几位大官人,怎么还带着刀呀,今日实在是不行了,奴家已经有客了,几位改日再来吧。” 随后便是门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女子的娇笑声。 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殷怀脸上一红。 他想要动动身子,偏偏搂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力度大到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殷怀现在的姿势是被身后人牢牢护在怀里,因为屏风后实在狭窄,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重苍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薄唇紧抿,眼睫微垂,随着殷怀的呼吸微微颤动。 旁边人发出的动静对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他此时视线全神贯注的落在殷怀细白的后颈上。 如此雪白的一大片实在有些刺眼。 他的呼吸有些乱了。 床上人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殷怀面皮发烫,手足无措,恨不得此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于是他又忍不住动了动,哪里想到自己刚刚一动,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地方,身后人便蓦地一僵,丝毫不敢动弹。 殷怀也微微一怔,等意识过来那是什么后,不由面上绯红,只觉那滚烫的触感挥之不去。 “” 第36章 36 殷怀身子僵硬, 根本不敢随便动弹,身后的重苍想必也察觉到了,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微微放开了对他的禁锢。 殷怀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 毕竟这种情况,旁边在上演活色生香,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可愣了愣又想起自己怎么没反应, 思考了几秒后, 把这归结于重苍不经人事,还是个纯情的雏,所以血气方刚。 不对,他自己好像也是, 怎么他就没动静。 殷怀皱着小脸,纠结了起来。 果然还是自己有问题吗? 旁边的声音已经逐渐小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当听到开门声终于响起,殷怀才松了口气。 他动了动自己酸痛的手腕, 示意重苍放开自己。 重苍一怔, 等反应过来后立马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 “陛下刚才多有得罪。”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殷怀没有注意到, 只觉面皮发热,他含糊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没有说不要再哪样, 也不知重苍听懂他的意思没。 只见他低垂着眉眼, 语气低沉, “是。” 这之后几天殷怀脑海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倒不是在意重苍的反应,而是在意作为男人自己比起他好像有些淡定过了头。 殷怀越想越心惊胆颤,他不会是不行了吧。 说起来自己确实从未对异性有过什么冲动,小时候有过喜欢的人,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称不上喜欢,最多就是想和她一起玩。 “陛下?”旁边平喜凑在他耳边捏尖了的嗓子又将殷怀拉回现实。 殷怀木着脸,开始思考真的把平喜送给殷誉北调教的可能性。 一想起殷誉北,殷怀又是一愣,心情有些复杂,无论如何,殷誉北那天都是救了自己。 “誉王这几日是不是又没来上朝?”殷怀发问。 平喜答道:“自然是因为王爷又病了。” “病了?” 殷怀心想是不是他又在装病,这对殷誉北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但是不知为何心里哪里总有些怪怪的,殷怀皱起小脸,“朕去看看他。” “是。” “等会。”殷怀叫住了正准备吩咐下去的平喜,一脸郑重到:“给朕换上龙袍。” “?” 殷怀补充道:“要龙最大的那件。” “” 一切收拾妥当后,殷怀心满意足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蓝龙纹长袍,转头问重苍,“好看吗?” 以往重苍都是立马答好看,可不知为何这回他没有立马回话,语气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好看。” 殷怀见他有心事,以为他还在在意那件事,脸皮薄抹不开面子,于是宽慰他,“有什么就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哎,可能说出来就好些了。 殷怀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到重苍开了口,说得话却是让他一愣。 “为何陛下每次见誉王都会盛装打扮一番。” 殷怀:“” 重苍抬起了眼,眸色深沉,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殷怀厚着脸皮否认,义正言辞的道:“朕有吗?朕怎么不觉得。” 旁边的平喜点了点头,“有的。” “” 殷怀以为重苍注意到了自己的心思,于是语焉不详道:“有就有吧,说不定誉王喜欢看呢。” 他肯定喜欢看,说不定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毕竟他谋划这么多不就为了这身龙袍。 可这话落到别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重苍又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翌日一大早,殷怀便去了誉王府,在小厮引领下,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厢房门口。 “你们王爷真的病了吗?” 看到被领到这,殷怀心里开始打起了鼓,问那领路的小厮。 “倒也不是病了。”小厮想解释,最后发现解释不清,只能说:“陛下你进去一看就知晓了。” 殷怀心中更是疑惑,那小厮一掀开帘子,他还没看清屋内的场景,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靠窗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影,他双眼紧闭,但看起来睡的并不安慰,眉头微微皱起,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一个管家在指挥着几个下人正在给他换药,殷怀的视线这才落在他的背上。 他保持着翻身躺的姿势,背上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是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有的血痂已经脱落,又露出可怖的皮肉。 见到殷怀进来,几个下人利索的把药换好,又重新敷在他的背上,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殷怀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伯看到他,按下了心中的异样,恭敬道:“奴才也不知道,誉王殿下回来时就受了很重的伤。” 听到这话殷怀愣了愣,脑海里回想起那日在火中殷誉北救了自己。 不过当时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殷誉北脸推开了他,之后他便没了意识,自然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因为救了自己他才受的伤 殷怀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要救他?他又不是女人,如果是女人他还能想难道是他喜欢自己,可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况且他既然想造反,让他死在那不是更好吗?还是说另有什么打算。 “王爷这几天一直高烧不退,好几次奴才都以为他快熬不过去了。” 殷怀:“” 半晌,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想不通的事便不去想,无论如何,殷誉北救了自己的命这点不假。 如果自己不来看他,都还以为他是在装病,毕竟这个是他经常推脱不来上朝的理由。 “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奴才也不知道,昨天半夜醒过来一次,嚷着要点什么灯” 半夜里殷誉北意识短暂清醒了片刻,不过因为他说话声音太小,没人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过了一会他便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殷怀心里有事,心不在焉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可能你家王爷怕黑吧。” 江伯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添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松了起来。 “王爷小时候怕黑,必须要点着灯然后让人陪着自己一起睡,有时是大少爷他们,有时是老王妃,可自从” 他顿了顿,面色沉重,只简短道:“自从那之后,王爷便再也没入寝点灯的习惯了。” 就在两人对话时,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双眉紧皱,神情看上去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难耐的痛苦,应当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之中。 江伯连忙上去,“王爷?” 殷誉北并没有睁眼,薄唇微张,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花灯” “什么花灯?”江伯这回凑近终于听清了,面露疑惑。 “上元节” 殷怀离得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看见江伯神情一亮,像是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连忙吩咐下人。 “把王爷放在库房里保管的灯拿来。” 过了半柱茶的功夫,丫鬟终于拿着一盏花灯走了进来。 那盏花灯外形是金鱼模样,红彤彤的,绯红绸纸上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看得出是被主人精心保管着。 殷怀皱着眉看着那盏灯,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花灯被点亮后,由人挂在殷誉北的床头。 像是感受到了微弱的亮光,殷誉北终于安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他面色苍白,在柔光的映衬下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平常冷戾的神情褪去,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比起平时多了几分少年气。 殷怀这时看过去,这才想起他其实不过只比自己大了两岁。 下人又再次退去,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 殷怀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榻上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正在他思索之际,榻上的人的手指动了动,他注意到了,心渐渐被提了起来。 他不禁屏气凝神,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终于缓缓地睁开眼,露出那双黑沉沉的漂亮眼眸。 仿佛还未从梦魇中脱离一般,那双眼里死气沉沉,像是完全失去光彩的黑曜石,没有任何感情。 过了半晌,他的视线缓缓聚焦,落在殷怀的脸上。 那双死寂的眼里像是突然被什么被点亮了,逐渐有了光彩。 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随即又迅速褪去亮光。 只见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语气有些嘶哑。 “原来还在梦里吗?” 第37章 37 殷怀拧着眉头, 心想看来是真的要烧糊涂了,本着对病人的关怀,他难得的放软了语气, 同他道:“你先不要动,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誉北扯了扯嘴角, 无力的垂下眼睫, 哑声道:“看来是真的在做梦。” 不过刚才做的是噩梦,现在却是让他不愿醒的美梦。 “” 殷怀面露担忧,殷誉北不会真的烧坏脑子了吧, 于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看看是不是真的还在发烧。 对于殷怀突如其来的举动,殷誉北并没有躲开, 而是闭上了眼,察觉到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眼睫微微颤了颤。 凑近了看殷怀才发现殷誉北的眼睫很长, 仿佛轻柔的羽毛轻轻扫过手心。 他几乎从未看过殷誉北有如此顺服的一面。 额头上手心传来的温热感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 反而愈来愈清晰。 殷誉北随之一怔, 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事实,缓缓地掀起眼帘,将目光落在殷怀脸上。 他眨也不眨眼的,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洞。 殷怀被这专注视线盯的有些不自在, 干咳了一声,收回了手。 “看来烧是退了,但是脑子还不怎么清楚。” 殷誉北终于移开了视线, 语气像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 殷怀挂上客套的笑, “听说誉王病了,朕心中甚是担忧,于是过来探望。” 殷誉北垂下了头,掩去了眸底复杂的情绪。 “多谢陛下。” 殷怀心中微动,嘴上装傻充愣,“不是说誉王病了吗?朕瞧着这伤不像是病的,到底是在哪弄的?” 要是他把自己知道殷誉北受伤的事说出来,就会暴露自己已经知道殷誉北谋反的野心,毕竟私养亲兵这个罪名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而自己现在也没有能够对付殷誉北的能力。 见殷怀果然不记得那日的事,殷誉北垂下了眼,心中五味杂陈。 “劳陛下关心,臣只是无意从马背上摔下了了,并没什么大碍。” 看殷誉北即使撒起谎也面不改色,殷怀只能在心中默默钦佩。 两人又无话了,殷怀坐在那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而殷誉北本来话就少,再加上重伤刚醒来,人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眼皮子耸拉着也不搭理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怀忍不住又干咳了一声。 这一声倒吸引了殷誉北的注意力,他神情微动,抬眼注视着殷怀,不动声色的拧了拧眉头。 “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想到他会冷不丁来这一句,殷怀有些发懵。 殷誉北见状眉头蹙得更紧了,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身后的重苍,面色微微发冷。 他身边的人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殷怀皱了皱小脸,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就因为他咳嗽了一声吗? “当然不是。” 因为殷誉北救了自己,殷怀也没有再顾忌着人设对别人冷言冷语,倒显得十分的有耐心,见殷誉北不说话,又宽慰了他几句。 “誉王且安心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站起身,正要抬步离开,便听到殷誉北又沉声叫住了自己。 “等等。” 他疑惑转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殷誉北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江伯,沉声道:“给陛下拿件大氅。“ “” 江伯愣了愣,然后连忙照做。 殷怀刚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雪白狐裘,重苍却先他一步接了过来,然后替他披上,仔细的系上绳结。 “陛下还冷吗?” 殷怀摇头,不知为何转头看了一眼殷誉北,见他正盯着这一幕瞧,漆黑的眸子冷幽幽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不冷了。” 走出誉王府后,殷怀长呼一口气,看着呼出的白气在空中逐渐消散,这几天确实有些冷了。 “回宫吧。” 皇宫里这几日也不太平,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似乎不太好,长善几乎整日都在贴身照顾她,每次殷怀见到她都是行色匆匆。 殷怀想到她和殷誉北的事,心中沉甸甸的,为什么事情和他预想的发展不一样? 如果这一切都不同,那最后夺得皇位的会是谁? 殷誉北?太后?还是柳泽? 殷怀愁眉紧锁,觉得身上这幅烂摊子是越来越重,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皇宫,离这些人越远越好,随便他们怎么争怎么斗。 宴席举办的地点是太后定的,定在了梅园之中,说是既能赏梅景也能品美酒,倒是多几分风雅情趣。 殷怀风雅情趣倒是没有感受到,天寒地冻倒是感受到了。 他坐在上位,太后坐在他的左侧,正在和旁边的大臣说着话。 而坐在右侧前位的几个身材高大的异族男子,面容坚毅,察觉到四周毫不掩饰的露骨视线,冷哼了一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柳泽一袭青衣,黑发用了竹簪半束起,其余发丝散落而下,面容俊雅,气质清贵。 见了他们豪迈的动作,面上含笑,温声道:“贵客好酒量。” 萨塔毫不客气道:“这种酒的烈度连草原上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听了这话柳泽也不动怒,甚至还好脾气的朝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多敬你几杯。” 殷怀本来并不打算喝酒,可忍不住尝了一口后,从肺腑之间都像是生出了暖意,于是又喝了一口。 重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旁边站着,因为这种场合他的身份似乎不便出场。 萨塔几次将目光投向殷怀空空如也的身后,不由皱起了眉。 “陛下的那个侍卫怎么不在?” 听到他毫不客气直接发问,周围人都是一怔,随即不知听到谁斥了一声“蛮子无礼”。 殷怀皱起眉头,心想他怎么知道重苍的?说起来他和重苍同父异母,感情肯定说不上亲厚,相反还有可能是仇人。 现在无论怎么看,都不能让别人知道重苍的身份。 于是他勉强稳住心神,心中飞快的思索对策,正在他犹豫该如何作答时。 便听到一道微沉的冰冷嗓音响起,“二王子说的可是陛下赐于我的那个侍卫?” 殷怀怔怔望去,便看见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袭玄衣,乌发高束,如果不是略显苍白的面容,差点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走上前,先朝殷怀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平身。“ 殷怀注意到他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想必是伤还没全,面色也不怎么好,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山中劲竹。 殷誉北的视线现在场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萨塔身上,不冷不热道:“如果二王子指的是他,他已经死了。” “” 不等萨塔发话,他又漫不经心的解释道:“是病死的。” “” 萨塔气的怒目圆睁,知道他简直是在拿自己当傻子耍,可更气人的是,他偏偏无可奈何。 不然他还能强迫大殷皇帝搜宫,把那个侍卫给搜出来吗? 旁边人比他还要沉不住气,脸色一拉,就要开始说话,被他给一把拉住,然后摇了摇头,这才忿忿地又坐了回去。 殷怀心中一动,殷誉北这是在替他解围吗? 殷誉北说完话后,苍白的脸上又浮现了淡淡的倦意,半阖着眼皮,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来人,赐座。”殷怀见状不由开口。 殷誉北终于掀了掀眼皮,当目光对上殷怀时,终于松动了几分。 “多谢陛下。” 太后微微皱眉,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虽然哀家知道誉王今日身子不适,但是有贵客在,还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懒散的好。” 殷誉北垂下眼睫,冷声道:“谢太后教诲。” 他落座后也没有动跟前的菜肴,旁边掺酒的宫女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不敢近身。 殷誉北从桌上移开视线,落在上方高位那道人影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么冷的天气,谁把宴席定在这的?” 旁边的宫女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恭声道:“是太后娘娘。” 殷誉北听了眼神微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此次北戎使者来朝肯定是不安好心,而使者中还有北戎的二王子萨塔,此人阴险狡诈,他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当,所以不顾旁人的阻拦还是拖着病体来了。 下座的萨塔面色阴冷,大殷皇帝身边那个侍卫他已经基本能确定他的身份,一旦证实,他就有理由向大殷发作。 北戎的王子被掳到大殷皇宫里当下人伺候皇帝,这种奇耻大辱没有一个北戎人能够忍下,到那时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人的态度,显然是决定打死不承认,不过他还有后招。 想到这,他冷冷的勾了勾唇,朝上方的殷怀道:“这次来大殷,我特意准备了为陛下进献宝物。” 殷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别人话都这么说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是何宝物?” 萨塔拍了拍手,随即几个北戎壮汉便推着一架花车来到了场中,花车被精致纱绣罩的密不透风,看不清里面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殷怀于是装作语气不善道:“朕一向不喜别人卖关子,不管是什么宝物,若是这样呈上,朕照样不喜。” 萨塔却不慌不忙道:“陛下你看过才知道。” 随后他话语一顿,叫了一声旁边的随从,那几个壮汉便放下花驾,猛地掀开薄纱,露出里面的东西。 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身着华服坐于其中,她生得明艳动人,五官精致,最让人惊奇的是那双眼,湛蓝如同雨后初空。 “这是我们北戎的最小最受宠的公主,为表我族忠心,特意进献给大殷,望两族交好,百世和睦。” 殷怀:“” 听到他这么说,殷怀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他没想到所谓的宝物是这一出,现在的处境是骑虎难下,别人都把公主送过来了,怎么还有不喜欢的道理。 可是他内心知道如果收下了,只能是个烫手山芋,他不相信这北戎人会有这么好心,必定是有什么陷阱。 殷怀心中飞快思忖着,该找什么理由呢? 他不禁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平喜,吓得平喜一个激灵,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似的,连忙离他远了几步,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殷怀:“” 他自己也知道平时偶尔可以把平喜当挡箭牌,可现在有外人在,这个理由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除了这个还能找什么理由拒绝呢?殷怀皱眉不展。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冒出了个念头。 打定主意后,他心中微定,酝酿了一下语气,目光在场中扫视片刻,缓声道:“可朕心中早有所属,只能谢过大王子的盛意了。” 殷誉北猛地抬头。 柳泽则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清清浅浅的视线投向殷怀,神情若有所思,仿佛想透出他此时的神情,看透他的内心。 萨塔脸色难看,沉声说:“陛下若是看不起我北戎公主大可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朕没有说谎。”殷怀叹了口气,忍住肉麻道:“朕这一辈子就认定他一个人了,实在不能违背内心的意愿。” “” 殷誉北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知。 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漆黑幽静的眼眸没有丝毫亮光,一眼望去仿佛将亮光吞噬了般,如同一汪幽深的古潭。 第38章 38 殷怀刚想再说些什么, 目光不经意对上殷誉北的视线。 当看清他此时的样子后,不由面色微变,心里忍不住担忧, 话也问了出来。 “誉王是身子不舒服吗?” 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的朝角落里望去, 一大片美人芭蕉投下的阴影中坐了道身影,大家这才发现他自从落座后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只坐在那,安静的像尊石塑。 不过月光映衬下他的脸色倒真的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像是真的身子不舒服。 殷誉北面无表情, 哑声道:“多谢陛下关怀, 微臣无碍。” 听到他这么回答, 殷怀略微放宽了心, 要是殷誉北真的因为救自己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左右为难。 于是他顿了顿, 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北戎的好意, 朕心领了, 只是朕哎,这一世认定他了。” 平喜忍住牙酸默默地扭过头。 场中里又静默了片刻。 殷怀越说越面不改色, 把说谎说得理直气壮, 气得萨塔脸色铁青。 一旁的太后优雅的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他还对那柳泽的未婚妻念念不忘? 眼下北戎进献公主,明摆着是为了示好, 眼下边关不宁, 若是打了北戎人的脸,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祸事。 于是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柳泽,见他正垂眼盯着手中的酒壶,神情难得的有几分心不在焉, 也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方阁老的女儿。 于是她斜眼睨了一眼殷怀,语气幽幽,“不知怀儿看中的是何人?我这个母后的竟然不知,你若是喜欢,不如便把人纳进宫来。”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母后你又不是不知儿臣的爱好,他人不愿意进宫。” “” 果然这一招顿时将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殷怀心中正思忖,目光忽然瞥到下方角落处的殷誉北,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现在的状态怪怪的。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那北戎公主忽然跪下深深将头磕在地上。 殷怀一怔,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见状他连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人起来?” 几个太监这才想起要上去拉人,可是那几个北戎人却不让他们近身,将那公主团团围住。 那公主面上死气沉沉,像是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只是不停的磕着头,不消多时,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已经满是鲜血。 在场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得愣在原地。 殷怀:“” 萨塔朝他拱了拱手,用生涩的中原话道:“陛下,我这妹妹生来便聋哑,幼时偶然见过陛下的画像便对陛下倾心不已,若是陛下拒了她,她恐怕不会回去了。” 殷怀怎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简直是在逼着他不得不收下。 如果不收下,恐怕这北戎公主会血溅当场,生生磕死都不一定,到时局面又陷入了僵局。 想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朕不收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爷!” 不知哪个宫女惊呼了一声,殷怀循声望去,便看见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酒杯破裂碎开,掉落一地。 而他的手上也被碎瓷片割出了丝丝血迹,他却像是毫无痛觉一般,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 殷怀见他这样忍不住心想看来他还是强撑着病体来的,身子实在不舒服,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关怀的意思,“誉王先下去歇息吧,还是要保重身子。” 殷誉北垂下眼,站起身来,看不清他的神情,“那臣先告退。” “嗯。” 殷怀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按下心中再次浮现的怪异感。 虽然说自己收下了那北戎公主,但是宴席后,殷怀就把她安置在宫中一处清静的殿阁中,命人严加看管。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心神不宁的。 殷誉北的伤应该还没好完,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再出现,应该是在府里好好养伤。 柳泽也好几日未曾见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丞相府内 书房里柳泽正立于案前,手持毛笔作着画。 走进来的沉月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笔下的画,见山川河流栩栩如生,不由笑了笑,夸道:“大人的画技比起以前倒像是更精湛了不少。” 柳泽不动声色的盖住画像,只含笑问道:“有何事?” 沉月心中一颤,这才连忙说起正事,“英国公大人来了。” 柳泽将毛笔搁在筒中,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淡淡的嗯了一声,“将人带到偏厅去。” 沉月连忙点头,走之前她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柳泽,对上他如琥珀般的浅淡眼眸,心中一震,随即立刻低下头。 柳泽轻声问:“还有事吗?” 沉月不敢回答。 柳泽注视着她的后脑勺,语气温和,“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我的。” 沉月面色白了白,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将心中深埋的疑问说了出来。 “奴婢奴婢就是想着有些时候没有见到青元了。” 听到她想说这个,柳泽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思家心切,我便让他回家了。” 沉月不敢多想,忙不迭的应道:“奴婢只是随口一问。” “嗯。”柳泽也不动怒,温声道:“走吧。” 偏厅里英国公正负手看着墙上的紫檀木佛,听见动静后转过头去,见是柳泽,缓缓道:“这木佛像是太皇太后宫里的。” 柳泽笑而不语,只抬手示意他落座。 英国公叹了口气,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猜的果然没错。” 柳泽神情微动,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当年之人已经找不到了,那个宫女也已经死了,但是我找到和她交好的另一个宫女。” 柳泽语气平静,“继续说。” “她只说当年那个宫女在承宠前似是和一个侍卫有染。” 柳泽沉吟不语,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英国公也皱眉道:“可这样也说不准。”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生下的会是谁的血脉。 空气又静默了起来。 隔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缓声道:“我知道了。” 英国公这才又喝了口茶,不过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那天那个下人你处理了没?” 柳泽从思绪中抽离,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你府里爱听墙角的下人可不少。”英国公眼神有意无意的望了望窗外。 柳泽笑了笑:“她不一样,是个聪明人。“ 看他如此笃定的神情,英国公也没说什么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柳泽手上茶盖轻轻碰了碰杯壁,似是随口问道:“方家的女儿找到了没?” “没有。”英国公摇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带戏谑,“这皇上啊,年龄不大,倒是对方阁老那个丫头忘不了。” 柳泽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面色沉沉。 日暮黄昏,天边金色熔进晚霞之中。 柳府地下的地牢,光线仿佛永远不会透进来,四周阴暗潮湿,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此刻角落里躺着个佝偻的身影,只见他身上伤痕累累,头发打结散乱,看上去狼狈不堪。 正是失踪已久的青元。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响起,连忙爬过去紧紧攥住栅栏。 “大人!大人!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你相信我啊大人!” 从阴影中逐渐走出一道青色身影,柳泽注视着他惶恐不安的神情,微微一笑,安抚道:“我知道。” 青元面露欣喜,“大人” 柳泽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声道:“安静一点。” 青元立刻没了声。 于是柳泽顿了顿,轻声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并非是不相信你的人,而是单纯不相信你的蠢。” 青元一愣,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脸上一片空白。 柳泽语气温和,仿佛正在和人闲谈,“我本来还想让你活久一些,毕竟你告诉了我一些很有用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我是太后派来的人?” 柳泽笑了笑。 青元喃喃道:“那你对我的那些好,那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柳泽微微一笑:“太后选你肯定是看中了你的一身功夫,可如果我是太后,选人时这些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聪明知事。” 他顿了顿,轻声道:“为人棋子,最忌动感情。” 青元像是一下被人抽走了脊梁,瘫软在地,脸色煞白。 “好歹主仆一场,我会看着你离开的。” 青元面色微变,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咬紧牙关,努力忽略腹部传来的疼痛,但疼痛愈来愈剧烈,他挣扎着望向栅栏外立着的人。 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正静静的注视着他的惨状,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察觉到嘴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忍不住呛咳了一声,忽然癫狂大笑起来。 “柳泽!你不得好死!” “你利用别人的真心!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 “你喜欢上的人永远不会喜欢你!你也会尝到我的滋味!” 柳泽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当癫狂的笑声逐渐平息,柳泽的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他面色平静的扫了一眼地上僵硬的尸体,随即转过身去,视线丝毫不做停留,只轻轻抛下一句。 “厚葬了吧。” 话音刚落,黑暗中便传来人的应答,“是,” 走出地牢,出口处的刺眼亮光让柳泽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将手搁在了额前。 他想起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望了望皇宫的方向,目光沉沉。 这几天誉王府的下人都有些胆颤心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莫名的低气压笼罩着王府,有点眼色的都知道王爷心情不好,不会上去招惹。 雅阁内窗前的软塌上,殷誉北肩上披了件黑色大氅,面色尚还有几分苍白,但是气色比起之前要好了不少,只是面容冷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他正在看着手中书册,神情漫不经心的,一只手撑着下颔。 一旁的江伯看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因为王爷他看了一上午的书,还是停留在那一页。 正在他犹豫要如何开口询问王爷有何心事时,外面有人通传宫里来人了。 然后他就看见本来还心不在焉的王爷冷不丁抬起了眼,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屋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太监,看模样是皇上身边的那位公公。 殷誉北又将视线垂下,似是不以为意,“陛下让你来干什么?” “回王爷,陛下担忧王爷身子,所以让奴才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过来,告诫王爷好好养伤。” 殷誉北扯了扯嘴角:“替我多谢陛下了。” 平喜心里其实有些打鼓,当时陛下让他来送这些药材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药材里面藏着毒,到现在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心想看来誉王也是这么怀疑的,因为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身后送来的那些珍贵药材,脸上没什么表情。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才就先走了,陛下还在龙鸾殿等着我回话呢。“ 殷誉北闻言微微侧目,面上添了几分笑意,可细看眼底却冰冰冷冷。 “龙鸾殿?陛下不在娘娘宫里吗?” “什么娘娘,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陛下自从那日后便再也没见过她。” 听了这话,殷誉北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来陛下对意中人还真是情根深重。” 平喜讪笑了几声,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也不知道他对谁情根深重。 “那奴才先告退了。” 刚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低沉冷淡的声音。 “站住。” 平喜疑惑:“誉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殷誉北脸上神色不明,“陛下近日和谁走的近些?” 这话可把平喜问住了,和谁走的近?如果要说的话肯定是和自己走的近啊? 可是这话显然不能说?那是谁?重苍?可他毕竟是近身侍卫,柳大人?不对,陛下和他不对付,还想抢别人的未婚妻。 眼前的人?更不是了,依他多年来看眼色的经验,陛下最近似乎不想见到他。 思来想去,就只有 “国师大人。” 殷誉北一怔,微微拧眉。 “陛下似乎和国师要亲近一些,隔三差五便赏些东西给他,上回还亲自送了凤梨酥过去。” “” 第39章 39 眼看年关已至, 这几日果然下起了雪,天与地几乎连成雪白一片,积雪压的枝头沉甸甸的, 皇城银装素裹, 仿佛要被压入深雪之中。 这天校场比起平日要热闹许多。 不少世家子弟都聚在一起比试射箭,场中立了不少靶子,太监们正在飞快的把箭从靶子上拔下,好腾空位置。 “不愧是锦之兄, 全中。” 众人笑呵呵的恭维起林锦之, 林锦之按捺住脸上的喜意,忍不住睨了一眼上方的那道明黄身影,脸上红扑扑的。 那人会在看着自己吗? 殷怀目光注视着场中,神情却是兴致缺缺,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要他来。 他一只手撑着下颔, 一只手玩着纸球,纸球是用竹条编成框架, 然后用雪白稠纸糊了上去,上面用彩墨画着各种小玩意儿,大小精制。 本来是个小孩玩的,但是殷怀实在无聊, 所以便让平喜给了自己。 他看到余广全似乎也来了,小胖子似乎不满林锦之众星捧月, 感觉自己被冷落了, 忿忿地又了一次箭,可是依旧射空。 他气得一下将箭扔在地上,正恨不得踩上几脚时, 突然余光睨到不远处的玄色身影。 他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小声地骂了声“晦气。” 众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立着的身影,他穿着玄色劲装,袖口用束带紧扎,显然也是准备来操练的打扮。 不过他的脸色比起之前好了许多,毕竟休养了有一段时间。 他似乎也没想到校场上会如此热闹,不动声色的拧了拧眉。 余广全被他爹关在府里几个月,就怕他出去惹是生非,刚放出来又开始孜孜不倦的作死。 “誉王不是病了吗?怎么病一好就急吼吼跑来校场,看来是真的生怕落下功夫啊。” 余广全一见他就忍不住冷嘲热讽,这次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是敢对他动手的话那就正好。 没想到殷誉北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径直望向上方的那道身影,神情微微一动。 殷怀看他气色好了许多便也放下了心,可见他还是一直盯着自己瞧,略微有些不自在。 可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手上无意识的一松,正玩着的纸球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的一路滚下了阶梯,落到了场中。 “” “既然誉王来都来了,不如比试一番。”余广全扬了扬手中的弓箭,笑容恶劣。 在场的人都是微微皱眉,他这重点根本就不在什么比试,明显是看殷誉北大病初愈想看他出丑。 大家都等着殷誉北的反应,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终于他身子动了动,却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纸球,缓步走上了阶梯。 “” 殷怀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殷怀看着他朝自己递出了手,手心安静的躺着那小小的纸球。 “” 他没想到他会无视余广全的话,而是跑去给自己捡球。 但是现在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殷怀有些不好意思去接,毕竟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于是干咳了一声。 “赏给你了。” 殷誉北不冷不热道:“陛下经常送别人东西吗? “” “比如说国师。” 殷怀不知道怎么会提到释无机,于是含糊道:“他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他自然是不能明说。 殷誉北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殷怀心里的怪异感又浮现出来了,他觉得殷誉北自从在小香山后就有些奇怪,但是他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他眼下也没时间琢磨这些事情了,因为很快宫里就传来了个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坏消息。 那个刚进宫没几天的北戎公主死了。 殷怀已经派了人严加看管,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他立马下令派人封锁消息,可不知怎么的还是泄漏了出去,传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戎。 北戎国上下震怒不已,前脚才将自己国的公主进献上去,后脚刚走公主就死得不明不白,很难不让人认为是挑衅之觉。 北戎王痛失爱女,悲痛不已,响应北戎上下民意,第二天就向大殷下了战书。 现在北戎军内士气高涨,一门心思想要为公主报仇,一雪前耻。 “北戎是有备而来。” 御书房内,柳泽面上沉吟片刻后,朝殷怀温声道:“陛下,他们早已做好了局,为得就是这么一刻。” 殷怀又何尝不知道,所谓的北戎公主,只不过是他们一个发难的借口罢了。 “眼下是不得不应战了。”英国公沉声道:“可朝中”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能够领兵打仗的人才是实在没几个。 柳泽微微一笑,朝着殷怀说:“臣心中有一个人选。” “说。” “陛下以为赵将军如何?” 赵青?殷怀思考了片刻后,开口道:“传他入宫吧。” 殷怀对赵青的了解甚少,但是也知道他和殷誉北私下里有来往,赵青一进御书房,听了柳泽的话后,面露沉思,随后道:“谢陛下抬举,可微臣恐怕不能担当大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赵青又缓声道:“可微臣有一合适人选可以推选。” “什么人?” “誉王。” 殷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微微一怔,英国公则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柳泽。 柳泽笑了笑,温声道:“赵将军不必妄自菲薄。” 赵青却一掀长袍,跪在了地上,“陛下,臣恳请让誉王带兵出征,微臣辅佐誉王左右,定击退北戎蛮人,不辱圣命。” 英国公皱眉斥了一声:“荒唐,誉王才多大,根本没上过战场带过兵,就算是他父亲厉害那也是他父亲。” 赵青置若罔闻,而是深深的朝殷怀磕了个头。 殷怀现在心情复杂,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殷誉北确实是个天生的将才,用兵如神,不然后来也不会手握兵权,逼得原主封他为摄政王。 他称帝后继续北征,好几次打到北戎王城里去,直打的他们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允了。” 殷怀终于还是决定妥协,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和脑海中的记忆一样。 “传朕旨意下去,封殷誉北为威元大将军,率兵出征边关,只许胜不许败。”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廷上下,大家心中都是大为震惊,不明白为什么会将主帅一职交给从未上过战场的殷誉北。 眼看开战在即,朝廷中人心惶惶,毕竟北戎那边士气高涨,再加上这次听说是由北戎大王子亲自带兵对战,而自己这边却将主帅一职交给了一个愣头青。 想要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眼下只有一条路走。 “还望陛下御驾亲征,扬我国威。” 一开始只是冯章站出来,可是他一开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纷纷出列跪在地上,请求声此起彼伏。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殷怀怎么不清楚御驾亲征什么意思,就是去充当吉祥物的。 他才不去,万一死在那了怎么办。 可是这些朝臣像是早已商量好了,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样子。 甚至连一旁垂帘听政的太后都开了口,抛下一句,“怀儿,你身为皇帝,更应该以身作则。” 殷怀:“” 这是他不去,绑也要绑去的意思了。 事已至此,他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正是因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便有了许多必为之事。 殷怀这天刚下了朝回龙鸾殿,还没走进,远远的便看见了有一道身影立在那。 走近一看,是殷誉北。 只见他面色沉郁,深深地凝视着殷怀,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古潭。 “此去凶险,陛下大可不必亲自前去。” 殷怀摇摇头:“有些事是必须为之。” 殷誉北不说话了,应该是知道了他的意思。 正月初一,正是家家户户高挂红灯笼的日子,街道上人山人海,都在目送大军出城。 城墙之上,一道青色人影站在栏前,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背影。 在一旁和他并肩立着的英国公笑了笑,“你说小皇帝会活着回来吗?” 柳泽收回思绪,难得的沉默了一会,然后摇头。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不知道,还是在回答他的话。 一路行军花了两天两夜,大部队才即将走到靠近边关的北地。 这日夜幕降临,大部队便寻了一处戈壁扎了帐篷。 殷怀走出帐篷后,便看见外面篝火烧的正旺,士兵们围在火堆旁讲着军中的趣事,殷誉北也坐在其中,手里拿着一碗酒,搭在膝盖上。 篝火映衬的他五官轮廓染上了暖色,冷冽的眉眼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军中讲得无非就是那些事,一开始还很正经,不过越讲越跑偏题。 殷怀听着粗俗不堪入耳的黄段子,还是要努力融入他们。 结果还是被人发现了他,“陛下” 这话一出,大家都立刻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在他们发现了站在身后的自己,惊慌失措时,殷怀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笑。 “不用,你们继续讲。” 他说着眼神在四处搜寻着空位。 “陛下,坐我这吧。”一个小兵连忙站起来,还拍了几下地上。 “嗯。” 殷怀也没有拒绝,走上去后一掀袍角便坐了下来。 周围人见他这样,神色都有些怪异。 “你们继续讲啊。”殷怀纳闷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得了命令,大家便又开始恢复了刚才的话题,不过比起之前明显含蓄保守了许多。 殷怀发现自己旁边一直没声,不由疑惑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旁边坐的竟然是殷誉北,他一只脚屈起,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正盯着自己瞧。 漆黑的眼中有映衬的火光浮浮沉沉。 殷怀愣了愣,想着看我干什么。 他坐下后,也不怎么说话,一开始大家顾忌着有皇上在,都提心吊胆。 其实大家心里都对殷怀没什么敬重,毕竟他名声摆在那里,实在不是个好皇帝,只是面上要做做样子。 不过见他一直安静坐着,没什么发疯的迹象,大家便也渐渐放开,谈话逐渐又有朝那边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军妓?”殷怀微微皱眉。 “可不是,那小模样长得,啧啧,和妖精似的,看你那眼神啊,像带勾子似的,恨不得把你魂给吸”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那说话的小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尴尬,朝殷怀讪笑了几声。 殷怀也朝他微微一笑,努力用最和煦的笑容回应他。 “你尽管说你的,” 他雪白的面容在火光中添了暖色,眉中心的红痣都艳了几分,笑着望过来,让在场人心中猛地一跳。 小皇帝不发疯的时候好像还挺好看的 比起他,那小兵口中的所谓绝色都完全不足一提,不对,陛下怎么能和那等人相提并论,连这样想一想,都是对他的大不敬。 “这” 即使得了殷怀的话,那小兵也面色涨红,支支吾吾不肯开口了。 殷怀见气氛又沉默了,于是不得不起个话头,问旁边的殷誉北。 “听起来还挺好玩的,不知誉王可有试过?” 殷誉北望着他,明知故问,“试过什么?” 殷怀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王爷怎么会碰那些人,就算是要碰,也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有一人忍不住插嘴。 殷誉北面不改色,往篝火里扔了块木头,火立刻又旺了几分。 气氛轻松下来,大家又开始漫无边际的聊着天,手上拿着大碗酒,火架上靠着肉,嫩香蔓延开来。 殷怀盯着转动的火架正看的入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匀称有力,捏着一根木签串称的肉。 显然烤这的人的火候掌握刚刚好,肉外焦里嫩,飘香四溢,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可惜殷怀现在没什么胃口,再加上他对这些油腻的东西向来没什么偏好。 于是他转头望去,对上殷誉北的视线,放缓语气给他解释,“你有心了,只不过朕向来不爱吃这些。” 被拒绝后,殷誉北什么也没说,自然的收回自己的手,嗤笑了一声,一脸果然如此。 殷怀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认为自己果然是端着皇帝架子,不肯吃这些被皇宫里的人看作是十分粗俗的吃食。 于是心里也生了气,又把手伸出来,“给朕吧,朕忽然又想吃了。” 殷誉北挑了挑眉,又把手中的烤肉放在了他手上。 烤肉的味道如同他的卖相一般好,外焦里嫩,香脆酥软,殷怀本来只是试试,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 他手上的肉不像其他人手中大块大块的的肉,而是被人用匕首切成了极小块的肉,然后串到签上,以此来方便入口。 “是你做的吗?” 殷誉北嗯了一声,“还要吗?” 殷怀看了一眼四周,见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终于忍不住问道:“誉王你最近到底有何心事?为何朕问你话你一直心不在焉。” 殷誉北终于抬起了眼,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殷怀又忍不住问道:“若是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殷誉北又烤了一串递给他,似是随口一问,眼神却直直盯着他。 “陛下为何不让国师一同前来。” “?” 殷怀越来越觉得古怪了,忍不住好奇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边篝火烧得正旺,殷誉北的眼里映衬的火光浮浮沉沉。 好半晌,才听到他沉声开口,“陛下喜欢国师吗?” 第40章 40 空气静默了几秒。 殷怀缓缓地眨了眨眼, 好半天才理解殷誉北说的话,随后皱起了小脸,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他不明白怎么把释无机给扯了进来, “关国师什么事?” 殷誉北不说话,只默不作声地用木棍拔弄了一下篝火。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殷怀忍不住笑了笑, 语气有些得意, “你想知道?” 殷誉北看了一眼他。 “嘿嘿不告诉你。” “” 殷怀说完这话后,便专心致志的啃起了肉串, 吃完后便站起身, 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只丢下一句“朕乏了, 之后还要赶路, 你们也早点歇息。” 在外殷怀觉得还是要懂得变通,现在他要靠这些人打仗, 所以对他们要和气得多。 回了帐篷后,殷怀没见着重苍的人影,最后还是在帐篷外的一处戈壁上找到的人。 只见他正微微抬头看着月亮。 “这里的月亮和殷都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重苍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转过头看着殷怀,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 半晌,重苍才沉声叫了他一声“陛下。” 殷怀笑,“怎么你最近都心不在焉的。” 他能感觉到越往北地走, 重苍的表现便越反常,似乎内心在面临什么煎熬挣扎。 殷怀心想他肯定是想回北戎了。 不过现在按照约定,确实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 “重苍,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重苍瞳孔猛地一缩,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才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一年多了。” “原来都这么久了。” 殷怀心中有些感慨,时间确实过得飞快,想当初重苍对自己敌意满满,在成了合作关系后,两人的关系才改善了不少。 “重苍,现在是时候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重苍闭上了眼,从踏上这片土地时,他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没想到还是成了真。 殷怀等着他的回答,见他一言不发,心中开始打起了鼓,以为他想反悔。 “你不想走吗?” 重苍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了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还真是想反悔,殷怀微微皱眉,于是拿话激他,“为什么?难不成你想放着北戎王子不当,就待在我身边干些端水洗脚的差事?” 重苍没有回答。 殷怀心里有些焦躁,他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是重苍知道北戎发生了什么吗还是怎么,不然怎么好端端的不想回去了。 重苍看着殷怀的神色,微微拧了拧眉,终于开了口,语气略微有些沙哑。 “陛下想我走吗?” “当然了。”殷怀不假思索道 这话一说出口,回答他的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重苍沉声道:“既然是是陛下希望的事,我会照做的。” 殷怀一听这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顿时轻松了不少。 不过他也觉得有几分诧异,没想到现如今重苍会这么听他的话。 是假装的吗?害怕自己之前给他的那颗所谓毒药? 他又道:“你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是朕能做到的一定会答应。” 殷怀以为重苍会提要兵要粮要马之类的,毕竟这都是他之前允诺过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那种要求。 只见重苍缓缓抬头,目光深深地落在殷怀身上。 他的眼在月光下很漂亮。 漆黑之中泛着浅淡的蓝色,仿佛被月光蒙上了皎洁冷霜。 只见那双狼一样野性难驯的眼底,流动着旁人难以捉摸的深沉情愫。 “我想要陛下的一截头发。” “” 殷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重苍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殷怀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这就这么简单?” “嗯。” 殷怀心中半信半疑,最后还是照做了,将割下来的发丝放在重苍手心里时,他还有些迷惘,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 “真的你真的没有其他的要求了吗?” “没有。” 重苍小心翼翼的将那小截发丝揣在怀里,动作轻柔地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殷怀见他这样,面色有些古怪。 不远处传来了平喜的呼唤声,殷怀回过神来,知道是分别的时候了。 重苍想必也意识到了,单膝深深地跪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薄唇紧抿。 殷怀见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叹了口气,“希望我们有一天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重苍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听说中原人的习俗就是若是能把心上人的青丝带在身边,偃神便会保佑两人日后一定会再见。 他曾经对中原人这些怪力乱神的习俗嗤之以鼻,现在他却无比期望真的有神明在。 “那就此别过,重苍。” 说完后殷怀转过了身朝帐篷群走去,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消失不见。 好在重苍本身存在感不怎么强,也不多话,队伍里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人,除了平喜竟都没人发现。 平喜知道重苍不见了,连忙道:“陛下,奴才早就说过,北戎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得陛下养了他这么久,说跑就跑了。” 殷怀心不在焉的听着,望着外面的风景。 又行了半日路程,他们终于来到了北地。 这里靠近北戎地界,空气干燥,满天都是风沙,一望无垠。 边关要地处由雁门关镇守,阻挡北戎前来的大军。 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北戎兵暂时撤退,但是随时会反扑上来。 殷誉北下令驻扎在一处平地,这里地势险要,隐秘性极强,且很容易发现北戎军行踪。 平地上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殷怀的帐篷自然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中间。 殷怀吃了几天的沙子,终于可以趁着现在稍微松懈下来洗个澡。 这几天他为了以身作则,一直都和将士同吃同喝,除了住的帐篷外,和普通士兵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到底还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两三天没洗澡就浑身难受,只觉身上黏糊糊的,现下终于可以痛快洗澡了。 木桶里被添上了满满当当的水,平喜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说:“陛下,可以了。” “嗯,你退下去吧,不用服侍了。” 等人走后,殷怀这才脱光衣服下了水,还是一个人沐浴痛快。 木桶里的水温刚刚好,升起来的雾气熏得他头有些发晕,雪白的脸颊红润了不少,几绺黑发濡湿贴在了脸上,原本极淡的唇也浮现出血色。 他懒洋洋的靠着木桶壁沿,手搭在其上,微微阖上眼。 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事情结束,自己可以跑路。 比起当皇帝,还不如当个闲散小官,再不济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没什么大胸怀大抱负,就觉得人自己活得开心顺畅就行。 与此同时帐篷外,平喜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数着蚂蚁,心想北地的蚂蚁的个头都比他们那大一些。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 他不由仰头看去,只见殷誉北站在他跟前,覆盖下大片阴影,眼神却没落在他身上,直直的盯着帐篷内。 “你们陛下在吗?” “在。”平喜反应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得到肯定答案后,殷誉北也没再理他,掀开帐篷门帘,径直大步往里走去。 平喜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王爷,你不能进去,陛下正在” 殷怀探出身去够搭在架子上的薄衫,他很白很瘦,因为探身的动作原因,腰线勾勒的清晰曲折。 雪白的肌肤上有水珠蔓延而过,划过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后背有一颗红痣,不明显,但是殷誉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一眼看见。 “” 殷怀一怔,随即忍住脸上传来的热意,拉下脸冷声道:“出去!” 殷誉北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喜赶过来就只听到这句话,还来不及看到什么,就被人给挡住眼睛,往前一推,让他脚下险些一个踉跄。 “王王爷。”出了帐篷平喜哭丧着脸,“你不会惹陛下生气了吧。” 殷誉北不作声,薄唇紧抿,神色有些奇怪。 “王爷?王爷?”平喜又喊了好几声、他才缓缓转头,漆黑的瞳孔落在他身上。 “你就是这么守着的?” “啊?” 殷誉北懒得和他多废话,朝他的膝盖窝子踢了一脚。 “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敢放一个人进去,我就把你的腿打断扔给北戎人。” 第41章 41 北地的天实在有些冷, 一入夜气温恨不得立刻降到冰点,帐篷里也烧上了炭火,才能让人安心入睡。 前几日殷誉北已经和北戎交过一战, 逼退了大军退后北戎境内。 殷誉北确实有两把刷子,一来就将本不利的局面扭转了过来。 不过队伍里还是有不少伤亡存在,所以这几天便养精蓄锐,以便迎接下一次交战。 至于殷怀,他自然是没上前线, 毕竟他不会打仗,来这也只是为了稳定军心。 他打了个哈欠, 此时夜已深了,他实在有些困, 旁边平喜将他将衣物整理好,然后弯腰问:“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殷怀脑子里晕乎乎的,人也就脱口而出:“你去将重苍叫进来,让他给我按按肩” 话说到一半他变止住了,“没事,你下去吧。“ 没想到这下捅了平喜的话篓子,“陛下, 重苍肯定是跑回北戎了!这个叛徒!陛下你如果见了他。千万不要和他客气。” “” 吹了蜡后殷怀便入了睡,后半夜他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透过帐篷依稀可见外面正在激战, 场面混乱不堪, 喊杀声不绝于耳。 外面双方交战, 营地里受惊的马成群结队地四处奔散, 期间横冲直撞, 撞飞了不少士兵。 殷誉北面色微沉, 冷声道:“这些马有问题。” 旁边人还来不及说话,便又见他蹙了蹙眉,语气也沉了起来。 “去派人保护好陛下,趁他们大部队还没来,带陛下转移到安全的地点,我在这里断后。” 而此时的殷怀不用人操心,早已自己躲在桌子下乖乖藏好了,甚至还细心的将布拉下来遮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脚步声逐渐接近。 随后越来越近了,几乎可以听到靠近帐篷门口,透过地上的影子,可以看见一个慌张的身影。 “陛下!” 眼前的布被人掀开了,殷怀惊讶自己竟然被找到了,来人有些眼熟,正是之前在篝火旁主动给他让位的小兵。 “北戎人打来了,快跟属下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殷怀麻溜地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给问了出来,“是谁让你来的?北戎人怎么会知道我们扎营的具体地点?来了多少人?” “是誉王殿下让我来的,来了有一小队,可是他们带来了许多马,那些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横冲直撞,和疯了一样,我们这边没什么准备,根本招架不住。” 外面果然如同人间炼狱,熊熊火光在黑夜中燃烧,像是要把天边烧出个大洞,两方兵马正在搏斗着,他们这边隐隐处于劣势之中。 那小兵轻车熟路的带着殷怀从后绕走,“陛下,小心脚下。” 看着前方未知的路,殷怀心中隐隐有股异样感,皱眉问他,“誉王呢” 小兵没回头,“誉王殿下还在营地里,赵将军他们都在那,他们让我先把陛下平安送走。” 殷怀哦了一声,然后脚下一顿,转身飞快的往相反方向跑去。 “” 小兵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也只会先质问自己,说不定还会拿出皇帝的架子压人,哪里想到他会二话不说忽然开跑。 “大王子!他要跑了!” 四周密林中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殷怀余光扫到,心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见不知从哪窜出来一队人马,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长得人高马大,骑着红棕马,身上穿着特质的银色盔甲,脸上有一道疤,瞳孔墨黑中微微泛着蓝。 正是许久未见的萨塔。 只见他一把□□直指着自己,用生涩的汉语说道“带回去。” 旁边的人二话不说的将殷怀带上了马,几乎没有什么废话,一行人就如同出现一般,犹如鬼魅般穿梭在密林之中。 与此同时营地里火光冲天,北戎人虽然来势汹汹,可是大殷的军队在殷誉北的指挥下逐渐冷静了下来,立刻开始训练有素的列兵对战,局势很快就迎来了逆转。 殷誉北高高立在马背上,冷冷地注视着一地尸体。 “没有活口吗?” “本来有一个,但是我们还来不及问话,他先咬舌自尽了。” 殷誉北皱了皱眉,来得不是大部队,而且这群马受惊的时机太巧了,就像是刻意为他们创造条件一般。 正在这时,一道慌张的声音传来,只见他刚下派去保护殷怀的那队兵马原路折返,为首的一下马便立刻跪在地上,语气惊慌。 “王爷!陛下不在了!” 殷誉北瞳孔骤然一缩,面色阴沉得可怕,好半天,才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字眼。 “你说什么?” “属下带人去那时,帐篷里已经没人了,门口倒了一地人,只有一个活口,是个太监,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士兵话还没说完,便只觉面前一阵劲风掠过。 殷誉北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殷怀的帐篷飞驰而去。 众人见状连忙跟上。 到了地方后,殷誉北都来不及勒稳缰绳,便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他大步迈进帐篷内,见到果真空无一人,神情骤然一变。 “王爷。”旁边人看他面色可怕,刚试探着想要开口说话,不知道他注意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原来是地上有几个带血的脚印,但是若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 随后他立即转身朝帐篷外走去,脚步略微有些急促。 “跟着王爷走!” 殷怀心里越来越沉,旁边人说的北戎话他听不懂,但是也知道若是这样下去,自己便会被带回北戎。 他现在只能期望殷誉北能够发现自己刻意留下的标记。 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过于期待,竟然真的听到了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他一时之间竟分不出究竟是不是幻觉。 “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萨塔皱了皱眉,用北戎话告诉旁边的随从。 “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萨塔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殷怀紧攥的手,强迫他摊开,待看清后顿时脸色铁青。 殷怀扯回了自己的手,之前上元节他用这些石头教训了那些起哄的人,看来殷誉北真的还记得,顺着他丢下来的踪迹找过来了。 萨塔冷冷一笑,以为这样就能追到? 他朝身边人打了个手势,几人点了点头,然后朝地上不知丢了什么东西。 殷誉北勒紧缰绳,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冰冷。 耳边呼啸的劲风刮过他的脸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眼看就要追上,身下的马忽然发出一声悲鸣,随即一个踉跄便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身边的士兵也接二连三的倒下。 “王爷!地上被人丢了铁钉!” 殷誉北咬紧牙关,脸上血色尽失,赤红着双眼。 “陛下!” 而此时的殷怀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心越来越沉,知道这是他们已经甩开了追来的人。 萨塔他们一路带着殷怀朝北戎境内策马疾驰,终于在天亮之前进了王城。 北戎王城比起殷都来说要小的许多,周边围绕着戈壁荒漠,建筑风格明显和中原大相径庭,处处充满了异族风情。 殷怀被带进王宫后便被关进了一个屋子,这些人对他还算客气,甚至还吩咐了专人服侍他,但是殷怀知道,只不过是监视罢了。 殷怀从高窗外望出去,看见下方的北戎人正神色匆匆的往一处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医者打扮的人。 他不由微微皱眉,谁生病了?脑海里逐渐浮现了个念头,北戎王的情况难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北戎人会冒这么大的险把自己抓来。 不知道发现自己不见后,那边会乱成什么样子。 过了几天,北戎人看起来似乎依旧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只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但是殷怀知道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陛下,你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 殷怀看着跪在地上的仆人,语带讽意,“被关起来的尊贵客人吗?” “” “好了,你下去吧。” 仆人摇摇头,继续用生涩的汉语道:“我必须守着陛下。” 殷怀心中气闷,正准备干脆上床睡觉,眼不见心为净时。 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随即便响起门口守着的士兵的声音,他在用北戎话和来人说着什么,语气恭敬。 殷怀皱起了眉,心想多半是那个什么萨塔来了。 可没想到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里面关着的是谁?” 士兵愣了愣,才连忙回道:“回六王子的话,是大殷的皇帝。” “开门。” “这这大王子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外面人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不想说第二遍。” 小兵见状忙道:“六王子息怒,我马上就开门。” 殷怀心渐渐提了起来,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他听不懂外面人的对话,只能听出那熟悉的嗓音,但也不敢确定。 门开了,迈进来一只脚,殷怀视线逐渐上移,落在来人的脸上。 只见来人穿着深色的北戎服饰,一看料子便是上等贵族才能用的锦锻,更衬得他肩宽腰窄,乌发散开,几绺小辫散落在肩侧,额前则戴着银质护额。 他眉眼轮廓深邃,一双漆黑的瞳孔隐隐泛蓝,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怀。 来人正是重苍。 第42章 42 “重” 殷怀下意识的想要叫出他的名字, 可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住嘴, 看了一眼仆人。 好在仆人的中原话并不怎么好,也不清楚这个意味不明的字眼是什么,神情有些迷惘。 重苍扫了一眼他,“你下去吧。” 仆人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对上他冰冷的视线,便又住了嘴, 弯腰说了声“是, ” 等他走后门关上了, 重苍这才将视线落在殷怀身上,目光微微松动。 “陛下怎么会在这?” 这肯定不是个单纯的疑问句,殷怀却装作听不懂,别过头去,哼哼道:“自然是被人抓来的。” 这个人指的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重苍放低了语气, “陛下暂且先委屈一些, 等到时我会放陛下离开。” 殷怀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他刚还在忐忑回到北戎的重苍还会不会听他的话,毕竟在这里他可不能拿身份压人了。 重苍又伸手去摸了摸床上的裘被,微微拧了拧眉,沉声道:“等会我让人换一床厚点的被子来,再添点炭火。” “这里有些冷,我怕你身子骨受不住。” 殷怀没想到他思虑会如此周全, 忍不住笑了笑。 “没想到你还是如此贴心。” 重苍听到这话垂下了眼,掩住了复杂的神情,沉声道:“陛下在这里还请你装作不要认识我。” 殷怀微怔, 又意识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放心吧,这些事我自然知晓。” 重苍不知道在担忧什么,有些心神不宁,他望着殷怀含笑望向自己的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 殷怀看出了他的异样,疑惑问:“你怎么了?” 重苍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父王病了,眼下时日不多了。” 即使提起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语气也没有这么感情,像是在谈起什么陌生人。 “父王膝下现如今只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王子夺得王位的可能性最大。” 他说到最后,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才缓声道:“我怕我护不住你。” 殷怀心中那抹怪异又浮现了出来,他神情有些复杂。 重苍对他的好未免有些古怪了。 以前他还总以为重苍对他的忠诚是装的,毕竟两个人有利益关系,他可能是怕自己怀疑他。 可现在他在这里完全处于下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不是自己身边的不起眼侍卫,可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 “重苍,你”殷怀皱眉,刚想发问,就被人打断了谈话,外面似乎有人在叫重苍。 “六王子时间到了,请不要让小的难做。” 殷怀听不懂北戎话,神情茫然。 重苍微微蹙眉,随即视线落在他脸上,怕他东想西想,于是用中原话安抚他。 “没事,他说时间到了。” “你在这里待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打开门后,外面站着的北戎小兵见到重苍出来了,连忙低头恭敬地叫了声“六王子。“ 重苍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经过时脚步微顿,侧目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今日之事你若是说了出去,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是。” 北戎王城内最高的宫殿自然是北戎王的居所,只是此时里面气氛颓败,众人行色匆匆,似是一刻也不敢在内多留。 重苍也没有进屋,只在外站着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床上躺着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离得远看不清脸,但是他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张该是如何的令人作呕。 “你是不是在想那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 重苍转头,见是萨塔,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萨塔却像是没有察觉出他的态度,继续道:“你恨他。” “” 萨塔也转过了头,“因为他抛弃了你和你母亲,害得你流落到别国。” 重苍薄唇紧抿,沉默不语。 萨塔见他这样,冷笑了一声:“你说若是他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当初就不会心软留你一条路了,当初就该把你杀掉以祭天神。”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好弟弟。” “明明是最尊贵的血脉,认别国皇帝为主,甘心俯首称臣,就为了当别人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重苍面色冰冷,双手紧攥成拳。 萨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这次我把大殷的皇帝掳来,那边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敢在这个天气要攻入我北戎的境内。” “简直是不自量力。” “说起来这次带队的人还是父王老熟人的儿子,当年父王屠城的时候竟然没有把他杀了,真是可惜。” 屋里的人忽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萨塔闻声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孔,终于舍得迈进屋子,神情担忧的问:“父王他有没有事。” 重苍见状嘴角扯出一丝讽意,不愿再看这可笑荒诞的一幕,径直转身走开了。 北戎的天气果然是比大殷要冷上许多,幸好那日重苍替自己要来了那些东西,不然的话殷怀觉得自己不知道会被冻成什么样。 殷怀本来被限制着自由,可是不知道上面谁下的命令,他可以在他所在的这个宫殿里走动。 这个宫殿犹如一座高塔,直直的伫立在王宫之中,和旁边的华美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殷怀便心知可能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关押犯人的。 这所宫殿内也有不少仆人,都是穿着北戎服饰,有男有女,不停地进进出出。 殷怀百无聊赖的四处逛着,绕过拐角时听到了几个仆人在说着闲话。 因为重苍的原因,再加上待了这么久,他已经能够听的明白简单的北戎话。 于是他脚步微顿,便在柱后站定,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外面的线索消息。 “听说前几天六王子和大王子一起去祭拜了天狼神为国王祈福。” “哎,六王子也是可怜,流露在外这么久才找回来。” “说的是啊,三王子身有残疾,其余王子早夭,现如今只有大王子和六王子,也不知道谁才会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快速打断,“这些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也是。”谈话的人语气放轻松了起来,又像是想去了什么有趣的事,故意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我那日看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猜这六王子啊恐怕已经有心上人了。” 众人发出一身惊呼,“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打扫六王子寝宫,无意中看到了他竟然随身带着一截青丝,这不知是哪个女人的。” 其余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我们北戎没有这样的习俗,肯定是殷朝女人的。” 众人被这个猜测结果都吓了一跳。 殷怀也吓了一大跳,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他脚步一转,恨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和来时相比,他的脚步略微有些沉重。 其实老实说,他心里也有些别扭,重苍一个大男人把自己的头发随身带着,这算是什么事啊。 他心事重重,看路也心不在焉,不小心撞上了个人,随即便听到一声娇斥声。 “你没长眼睛啊!” 殷怀看过去,见是个身着北戎华服的妙龄少女,他注意到了她的瞳色,心知这多半也是个贵族,多半还是个公主。 果然下一秒她看清了殷怀的脸后,不由一阵怔忡。 “你就是害死我妹妹的那个皇帝?” 她想起她缠着萨塔哥哥问那皇帝长什么样,萨塔哥哥想了一会也说不出来,只说你看到他就会认出来了。 她本以为是敷衍自己,可真见到了她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殷怀皱了皱眉,还真是个公主,北戎王现在还在世的唯一女儿排行第四,重苍之前似乎讲过,名字有些难记他就没怎么听。 “你妹妹不是我害死的。” 殷怀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是你哥哥害死的。” 阿狄丽猛地睁大眼睛,语气扬高,“你胡说!明明是你看我妹妹生得貌美,才强留她入宫,我妹妹不堪受辱,为保我北戎王室尊严,便撞柱自尽了!” 殷怀笑了笑:“这都是那个大王子告诉你的?“ 见他脸上笑意浮现,阿狄丽只觉刺眼,努力忽略心中没来由的慌乱。 “你们殷人都该去死,终有一天,我的哥哥们会踏平你们每一寸土地!” 殷怀觉得和她说不通,于是准备转身就走。 没想到阿狄丽语气尖锐了起来,“站住!” 殷怀心中一沉,正在犹豫要如何脱身时,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话里带着斥责之意。 “阿狄丽,不许这样。” 殷怀微怔,转头看去,见果然是重苍。 “哥哥!”阿狄丽难以置信他的话,“他是我们的敌人,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重苍一言不发。 阿狄丽委屈的瞪了一眼他,还是萨塔哥哥好,这个人才不是她的哥哥。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抹着眼就转身跑开。 重苍微微蹙眉,视线落在殷怀脸上,眉头又渐渐舒展开。 “抱歉。” 殷怀摸不着头脑,“你又没有干什么。” 回到屋子后殷怀见重苍还跟在自己身后,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疑惑问他。 “你不走吗?” 重苍摇头:“今晚可能要出大事,我不放心,在这里守着你。” 于是殷怀便不再说话了,老实说这样的处境,重苍在他身边,确实更有安全感。 窗外寒月如钩,地上白茫茫一片。 殷怀躺在床上,眼皮子也越来越沉,旁边黑暗静静地坐着个身影守着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皇宫里重苍还在自己身边当侍卫的时候。 他渐渐的阖上眼,不知何时彻底地进入了梦乡。 听到旁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重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冷月倾洒而下,仿佛给他稠艳的面容笼罩了几分清冷的淡光。 他薄唇无意识微张,和雪白的肌肤不同,红艳如枝头寒梅。 重苍喉结无意识滚动,眸色也深了几分。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刚触上他的脸,却又像是被什么烫着一般,飞快的缩了回来。 “” 重苍垂下眼,心里宣泄的情感叫嚣着想要冲破禁锢。 可他却只敢低下头,轻吻他的指尖,一掠而过,犹如蜻蜓点水。 这个吻不带丝毫□□,只是像是在膜拜珍宝一般,有的只是珍而重之的庄重。 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像是终于偷到了宝物的窃贼,强迫自己挪开眼,不敢奢求更多。 而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脸上一片迷惘。 “” 第43章 43 黑暗中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殷怀睁大眼睛, 脑海里不断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以前那些觉得古怪的对话电光火石般闪现。 终于得出了个荒诞且不可思议的结论。 重苍对他 “” 殷怀迷茫了,他明明穿的是正经权谋文, 按照套路不是这个走向的啊。 他怕重苍发现自己已经醒了过来, 连忙又闭上眼。 这下他彻底睡不着了。 旁边重苍的存在感让他很难忽略,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他身子僵硬, 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才终于忍不住困意,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连重苍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可他刚眯了一会眼, 就被外面嘈杂的人声给吵醒了。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披上外衫,刚准备叫人进来, 门便被推开了, 重苍从外走了进来。 殷怀见他脸色不对, 也顾不上什么顾虑, 忍不住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父王死了。”重苍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一板一眼道。 “” 殷怀想说一声“节哀”, 可最终还是憋了下去。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重苍摇头,显然不欲多说,只沉声道:“父王一死,北戎就有大乱,谁都想称王,不只是他的这些儿子们, 包括一些旁枝, 都虎视眈眈。” “萨塔肯定会拿你当成向殷朝施压的工具, 有陛下在手,他现在夺得王位的呼声最高。” “我不想陛下牵扯进来,今晚我就会找时机放你走。” 听到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殷怀心中长舒一口气,可随即又想到重苍艰难的处境,于是又问:“那你怎么办?” 重苍微怔。 殷怀继续道:“若是他们发现了是你放我走的,那你” 重苍见他是在担心自己,目光微微柔和了些,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陛下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 殷怀这才彻底放了心。 北戎王宣布驾崩,膝下的王子只有三个,王位自然也只能从这里面的人挑选,可旁枝别系也虎视眈眈。 殷怀能够察觉出王宫内气氛紧绷,像是有什么一触即发。 等到夜幕降临,他的心也逐渐提了起来。 等了几柱香的功夫,还是没看到重苍的身影出现。 他不禁担心了起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走出屋子时,重苍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一身北戎随从的打扮,依旧掩不住俊朗深邃的五官,他手里也拿着一套相同的衣物,语气略微有些急促,沉声道:“陛下,请快换上这个跟我来。“ 殷怀也没有二话,知道现在也不是扭捏的时候,立刻拿来换上,只是动作明显慌乱了不少。 倒不仅仅是因为现在事况紧急的原因,还因为旁边人站在自己身旁,他没来由的就想到了昨晚的事,这一想就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屋子,不知是因为什么,此时王宫里十分安静,连本来随处可见的仆人都少了不少。 重苍选了一条不起眼的路带着他一路走出王宫。 期间殷怀一直担心被发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到终于走出王宫的那一刹那,他从终于松了口气,松懈下来后才发觉自己背上尽是冷汗。 重苍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低声安抚道:“陛下不必紧张,现如今王宫里的人都去了别处。” “什么别处?” “在我们的传说里据说是天狼神现世的地方。” “去哪里干什么啊?” “按照风俗,历代北戎王去世后都必须在那火化。” 殷怀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说为什么如此轻松就走了出来。 可一想又不对,因为即使这样,关押他的高楼也不该如此松懈才对。 他注视着前面重苍的背影,见他肩膀宽厚,脊背挺拔笔直,步履稳健,心中有些复杂。 他倒是忘了,重苍现如今可是北戎的六王子,不再只是当初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小侍卫,自然也是有些势力在手。 “到了。” 重苍将他领到王城外的一处枯树下,那里拴着一匹黑马。 重苍扶着殷怀上了马,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细心的替他系上。 “这匹马知道怎么走,他会将你带到大殷境内,到了那你就可以找到大殷军队。” 殷怀恩了一声,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是滋味。 到底还是相处了这么久,而为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重苍,你的真名叫什么。” 重苍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耶律尔” 他似是不喜这个名字,吐出这三个字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殷怀说:“重苍不,耶律尔,下回再见时,朕相信你必定已经登上了王位。” 重苍微微抬头,注视着殷怀,墨蓝的眸子似是亮了几分。 “陛下” 冷风灌进殷怀的披风里,吹得猎猎作响,他忍不住将下巴埋进松软的绒毛里,看了重苍一眼,顿了顿,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重苍你若是登上王位,还是找个好一点的北戎姑娘娶妻生子吧,到时若是大婚,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重苍静静打断了,“陛下知道了吗?” 殷怀垂眼看了看自己勒住缰绳的手,“” 重苍垂下了眼,微微低着脑袋,语气也沉了下来。 “我知道那晚陛下醒着。” 殷怀愣了愣:“” 重苍笑了笑,可殷怀看着那笑只觉怪不是滋味。 重苍见他黑发被风吹的缭乱,伸手替他理了理,漫不经心道:“陛下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鬼迷心窍才喜欢上了陛下。” “” 殷怀讷讷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重苍看他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还是说陛下想留在这里陪着我。” 殷怀抿了抿唇,“重苍” 重苍垂下眼,轻叹了一声,“陛下还是快点走吧,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后悔的。” 殷怀攥紧了手中缰绳,“那就此别过。” 重苍点了点头,拍了拍马臀,看着马扬长脖子嘶鸣了一声,然后迈开马蹄朝着跑去。 寒风在脸上不停刮过,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晕染开来。 殷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见重苍正站在树下望着自己的方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紧绷,目光沉甸甸的,似有千言万语。 他久久的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越离越远,才逐渐变为一个小点后又消失不见。 重苍喜欢他。 即使是现在殷怀也觉得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从他的角度来看,他是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的,更准确的应该说是他没有喜欢的人,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 重生后他为了活着殚精竭虑,从来没有心思也从没考虑过这些事。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怎么他一点都没察觉到。 到了临近大殷的边境地带,风雪刮的更狠了,此时他更感谢重苍给自己的披风,若是没有这个他恐怕半路就冷得扛不住了。 身下的马不停的往前奔跑,茫茫雪地中只有这一块小小的黑点在移动。 冷空气灌进喉咙里让殷怀忍不住呛咳了一声,眼前飞雪扑过来让他险些睁不开眼。 这里应当才经过了一场暴风雪,不然气候不会恶劣到如此地步,想必重苍也没料到这一点。 殷怀又冷又困,在茫茫雪地中走了不知多久,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北戎还是已经回了大殷境地。 他又强撑着前进了几里路,终于坚持不住了,身子一歪摔下了马,跌进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察觉到身体似是在被人摆弄着,周遭暖烘烘的,像是泡在温暖的水中,原本僵硬的四肢也被热流拂过,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冷。 有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响起,殷怀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楚在说什么。 一道清冷如雪的嗓音缓缓响起,四周的窃窃私语声才戛然而止。 “你们都下去吧。” 殷怀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大脑却反应慢半拍,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努力的撑开眼皮,想要看清到底是谁。 随即殷怀又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柔软的锦被上,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进,直到在自己身前站定。 殷怀眼皮微颤,他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淡淡地扫过自己身上,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陛下。” 殷怀只觉得脸上似是被发丝拂过,带来阵阵搔痒,那人应当是微微俯下身子,发丝不经意掠过他的面庞。 殷怀越来越觉得这个声音熟悉,答案简直要呼之欲出。 下一秒似是有人抚过过自己的眼皮,像是有魔力似的,殷怀觉得他的眼皮不再沉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人距离自己不过几尺。 他微微弯腰凑近自己的脸,似是在仔细观察他的神情,雪白眼睫微翕,眸光浅淡,银白的发丝低垂下来,和他散落的乌发纠缠在一起。 是个雪一样清冷的人。 他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那双漂亮的浅色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悲悯。 可除此之外,若是细看,仿佛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复杂情愫。 只是极浅极淡,一掠而过。 殷怀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国师?” 第44章 44 释无机见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 于是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摇了摇头,“暂且不要动。” 下一秒殷怀便知道他说的果然是对的, 因为他刚一动,就只觉四肢牵扯得像针扎似的疼。 “是冻伤。”释无机淡淡解释。 殷怀这才又卸下力躺了回去, 打量起了四周, 看身处屋子的摆设环境, 不像是在明镜台,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这是在哪?” “雁门城。” “你怎么在这?” 释无机拿起淡青药膏, 闻言神色不变,垂下了眼,用指腹轻轻沾取药膏, 然后柔缓地敷在他的腿上。 “我来雪山采药,碰巧遇到了圣上。” 殷怀半信半疑,可一对上释无机清冷的眉眼, 心中的疑虑又打消了几分。 释无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撒谎。 殷怀躺在床上, 因为四肢不能动弹,只好软着身子微微蜷缩着。 他察觉到自己被冻僵的脚被一只手给轻轻抬起,不知用了什么按摩手法, 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 沾取的药膏紧紧贴在自己肌肤上,带来黏糊糊的触感。 偏偏释无机还不急不缓的用手指轻柔按着, 殷怀不由自主绷紧了脚尖, 雪白细瘦的脚腕关节被人轻轻握住。 释无机眉眼微敛,神情清清冷冷, 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禁欲感。 偏偏他的手法简直是一种折磨。 殷怀忍不住牙关紧闭, 死死咬出下唇, 生怕溢出丝毫声音。 虽然他努力强撑着,但是释无机还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目,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 殷怀红了脸,别过脸去错开他的视线。 释无机这才垂下眼,视线落在他雪白的脚踝上,只觉方才那细微呜咽声似还萦绕在耳边。 他眼睫微微一颤。 好不容易涂完药膏,殷怀忍住害臊,拿出皇帝的架子,强作若无其事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 “圣上。”释无机忽然轻唤出声,只见他静静的坐在烛光里,一大半身影隐在黑暗中,只有面庞被跳跃的烛火染上了暖光。 他的语气依旧清冷,“有些事情早已是天命注定。” 殷怀皱眉,听不懂他在打的哑谜,于是心里嘀咕了一声,准备等他走后去问他身边那些神侍。 等到夜色渐深,释无机见殷怀似又有困意,于是便转身离开,过不了多时,果然有几个身着白袍的神侍走了进来。 “你们大人怎么会突然从明镜台跑出来?” 不等他们走进服侍自己脱下外袍,殷怀便直入主题,将自己刚才的疑虑问了出来。 几个神侍愣了愣,随即面面相觑,神色茫然,最后为首的一个上前回话。 “大人是为了采雪山上的神药而来。” 虽然是这样,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不解,虽然大人每年都会外出采药,但通常不是这个时候,更别说如此突然毫无准备了。 但是想归想,他不会将这些疑惑给说出来。 殷怀见他的回答和释无机告诉他的没什么差别,而且神情也不像是作伪,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那现在大殷军队在何处?是否和北戎人交战?战况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让那神侍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他面色白了白,似乎有些为难,好半天,才欲言又止道:“大殷已经攻入了北戎境内,由由摄政王带领。” 他说这些话时都不敢去看殷怀的眼,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他迁怒自己。 “摄政王?” 殷怀眨了眨眼,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 见他没有发怒的征兆,神侍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对,誉王不对,摄政王携兵入宫逼迫太后下旨封自己为摄政王,因为陛下失踪,现在朝中大乱,人心惶惶,只靠柳相暂且稳定着局面。” 殷怀心缓缓下沉 看来即使一些事情出现了偏差,殷誉北还是当上了摄政王。 前世是他发动兵变逼迫原主封自己为摄政王,现在倒有些不一样,可是结果还是一样的。 就就像是冥冥之中有道无形的力量在努力使事情回到该有的轨迹。 殷怀皱紧了眉,“那现在宫中如何?” “太后气的大病一场,朝中以英国公为首的人斥摄政王狼子野心,听说有不少文人学士长跪不起,请愿讨伐摄政王。” 殷怀:“” 原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困在北戎,生死未卜。 朝中群龙无首,急需找一个主心骨主持大局,可太后又病了,现在朝中文武百官肯定以柳泽马首是瞻。 “你们出去吧。” 等关门声响起后,殷怀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了。 北戎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只有军队驻扎的营地点缀其间,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主帐篷内 一个人影坐在最上方,旁边跪了几个士兵,似乎正在回话。 “禀王爷,北戎派了使者前来。” 坐在最上方的人身着银白铠甲,腰上系了一条束带, 衣襟玄黑,正垂眼擦拭着手里的长剑,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良久,他才抬起眼,那双眼里漆黑如深潭,却死气沉沉。 “叫他进来。” 可进来的却不是北戎人,看五官长相倒是大殷人。 帐篷内有人认出了他,不由惊呼出声:“是你?!” 正是那个带殷怀走的小兵,其余人不知道是他带走的殷怀,但是也认出了是自己军队中的同僚。 那小兵战战兢兢地低下头,“见过王爷,小的是奉大王子命令前来。” 他也不想来这里当什么使者,但是大王子偏偏要他来,他不敢违背,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众人皆是脸色铁青,这明摆着就是挑衅之举。 殷誉北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一字一句道。 “他说了什么。” 上方传来渗人的威压让他忍不住又低下了头,他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郁血腥气,那是上过战场的人厮杀留下的味道。 “大王子说陛下平安无恙,只是想让王爷帮个小忙。” “什么忙。” 小兵一顿,忍住语气的颤抖,“帮他杀掉他的几个兄弟,助他登上王位。” 他知道大王子是怎么想的。 现在北戎王突然去世,权力内部维持的平稳假象土崩瓦解,夺权内乱,实在抽不出功夫对付外敌,和大殷交战后也节节败退。 而且他的那个残疾弟弟竟然也留了后手,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找回来的六王子,几方人马现在互不相让,死死的咬出彼此,恨不得不死不休。 殷誉北神情沉郁,眼神有些阴冷地盯着下方的人,缓缓开了口。 “你告诉他,若是陛下掉了哪怕一根汗毛,本王也会踏平北戎,说到做到。” 小兵不由一阵心悸,“是。” 等他走后,帐篷里的人都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赵青率先问出了口。 “北戎人诡计多端,王爷真的要答应他们吗?” 殷誉北摇摇头,神情冰冷。 赵青心中微微一定,知道殷誉北肯定早有打算,于是也不再多嘴。 “王爷,该用药了。” 帐篷外有人端来了一碗药,殷誉北接过眉头也不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赵青见状沉下了脸,忍不住看向了他的腿,有些担忧,“王爷,其实你不必” 上次他摔下了马落下了腿伤,可是殷誉北却不顾医嘱强行逼迫太医给他开了一些药效甚猛的药。 服下这些药后,会暂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行走动作都与常人无异,但是治标不治本,伤口不会有丝毫的好转甚至会更严重。 “我知道。” 殷誉北微微阖上眼,烛光跳跃中脸上少了几分冰冷戾气,多了几分苍白虚弱。 “可我只有站起来,才能找到他。”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似乎夹杂着什么别的什么。 赵青神情震动,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但是很快又按捺下去。 “可是这样下去你的腿可能会废掉” 殷誉北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漆黑幽静的狭长眼眸中一片冰冷。 “那又如何?”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陈述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掌心里捏着的玉佩,只听他语气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只要能找到他”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只是手中力度忽然收紧,死死地攥住玉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太后不想救,他便带兵入宫逼她救人。 哪怕别人骂他大逆不道,狼子野心,就算找到他后,他要如何责罚自己,他都心甘情愿。 只要能找到他,他一定不会再让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第45章 45 柳府书房内 柳泽坐在檐下廊前, 面前摆了一方棋局,只见他眼睫微垂,注视着眼前残局, 静默不语。 此时他面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似是微微有些出神。 旁边挂着的鸟笼里关着一只通体金黄的雀儿,正不停的上蹿下跳,想要逃出鸟笼,发出哀婉的凄鸣声。 柳泽微微偏头侧目,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温和, 缓声道:“安静一点。” 那雀儿也实在通人性, 不知是被养久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真的吓得不敢噤声。 柳泽随手撒了些鸟食进笼,嘴角含笑, 语气有些无奈, 温声道:“是不喜欢新笼子吗?改日寻个大些的如何?” 旁边传来的的脚步声打破了对话, 柳泽头也不回, 面色从容的收回了手,目光投向廊前水池。 “如何?” 英国公说道:“皇上确实是被北戎人掳走了, 前线军队我们得不到具体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只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北戎境内。” 柳泽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还没有消息?” 提起这个英国公就只摇头, 沉声道:“现在军权不在我们手里, 那殷誉北实在有几分能耐,我们筹谋了如此之久,竟然从未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柳泽脸上倒没什么意外, 只是似有些心不在焉,他逗弄着那雀儿,鸟笼里的雀儿却似有些怕他,不停的往后缩。 英国公继续道:“现在皇上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完,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柳泽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又淡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国公听到他这样说,本来想皱眉发问,不过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 “你说的不错,虽说是生死未卜,但是那殷誉北不知道怎么发了疯,要攻打北戎,也不知能不能把人救回来。” 他说到这冷笑了一声,“真以为这样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睐?简直愚不可及,还是说想做给天下人看,未免以后落下口舌是非,“ 柳泽漫不经心的抚了抚那雀儿金黄的尾羽,并没有作声。 英国公长叹了一声,“我堂堂大殷连一国之君都被人掳走了,现在这国运啊已经是气数已尽。” “这小皇帝就算是回来了这位置他也坐的尴尬,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他语气微顿,紧接着又道:“更不用说他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 凄惨的鸟鸣声骤然响起,鸟笼中的雀儿不停的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柳泽这才微微回神,收回了无意用力过度的手,语气淡淡。 “他不会死。” 英国公问:“谁?” 柳泽静默不语。 英国公又愣了愣,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皱起了眉。 “为何这样说?”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倒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柳泽视线投向了笼子的雀儿,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照射下晕着浅淡的光。 也不知是在看这雀儿,还是在透过它望着什么。 英国公这才注意到一旁鸟笼里的雀儿,迟疑道:“这是西狄那边的雀儿?” 这雀儿通体金黄,只有尾羽夹杂着几丝雪白,鸟喙赤红,确实生的精致可爱。 “这似乎是金月雀?” 这这雀儿极其稀有,能学人语,通人性,聪慧异常,所以经常被用作达官贵族的宠物,只是他没想到,柳泽竟然也会养这些玩意儿。 “你怎么会养这些玩意儿?” 柳泽浅笑道:“别人送的,索性就收下了。” 英国公也笑了笑,语气轻松了起来,“难得见你会养这些,取得什么名字。” 闻言柳泽唇角微勾,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雀儿身上,薄唇抿了抿,轻声道:“不过是寻常名罢了。” 英国公也不再追问,只不过是个养的玩意儿而已,名字能起什么,来来去去还不是那几个名。 他又和柳泽说了会话,直到见他脸上隐隐浮现倦意,才起身告辞。 柳泽颔首淡笑,温声道:“那我就不送了。” 等人走后,廊前又恢复了沉寂。 柳泽微微垂眼,浅淡的目光又再次落在那笼中雀身上,薄唇微启,语气温和,却未向往常带着笑意。 “你说他不会死的,对吗?” 那雀儿嘶鸣着没有回答他。 柳泽却像是无知无觉,或者说不在乎它的反应,他像是又被鸟鸣声扯回思绪,面上又恢复了常色,伸手再次抚上它柔滑的羽毛。 他眼睫低垂,神情漫不经心。 他似是想要那雀儿安静一些,低声唤了声它的名字。 前来送茶的沉月猛地掩住嘴,按捺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这个名字明明是 雁门城一路往西便是朝殷都赶的方向,殷怀稍微有所好转后,释无机便准备带他回皇城。 一路上殷怀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自从上次自己半夜起身,一推门便看见释无机静静的站在自己门口,目光干净澄澈,像是一眼透过去看清了他内心的那些小心思。 殷怀只能讪讪的缩回手。 “我已经派人前去告诉前线,圣上已平安归来的事。” 释无机轻轻按了按他的脚,又抬头问他,“感觉如何?” 殷怀说:“没什么感觉。” 释无机微微蹙了蹙眉,那张脸上难得有了别的表情。 “是没知觉吗?”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殷怀连忙解释道:“不是,朕的意思是不怎么疼,但是知觉肯定是有的。” 释无机微微抿唇,没说话了。 殷怀又惦记起他刚才说的话,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那你告诉了朝中那些人吗?” 释无机缓缓摇头,语气平和,“不出两日,我们便会赶回皇城。” 殷怀心里嘀咕了一声,他才不想回去,但是又不敢说出来,于是转头看向别处,心里有些气闷。 所以释无机是来抓自己回去的吗? 释无机视线落在他脸上,观察着他的神情,他似乎对人的情绪察觉迟钝,隔了好一会才响起他清清冷冷的嗓音。 “圣上生气了吗?” 殷怀气呼呼道:“没有。” 释无机又不说话了。 他端坐在那,手里捧着一本经书,两人隔着案几,遥遥相问。 不知过了多久,释无机冷不丁的开口,“听说今晚城里有灯会,圣上想去看吗?”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边陲小城,此地民风开放,灯会和皇城略有些不同。 殷怀果然来了兴致,“什么灯会?” 释无机见他又恢复了精神,嘴角微抿,解释道:“和殷都的上元节有些不同,圣上去看了就知晓。” 殷怀确实喜欢往热闹处跑,一到天色暗了下来时,便换好衣服往外跑。 因为他的衣物都没准备,之前的也不能穿了,所以穿的是神侍的雪白长袍。 他的身子骨较常人清瘦些,雪白长袍穿上身略微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腰肢纤瘦,他的肤色本就白,远远望去,眉眼愈发浓稠艳丽。 乌发雪肤,一点红唇,却丝毫不显女气,大抵是五官轮廓还充满少年气的缘故。 “那是谁家的公子。”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殷怀的身影,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长得和天上仙人似的” “你眼睛再往那转试试,那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一个少妇扭着他丈夫的耳朵骂骂咧咧,惹得他连连痛呼。 殷怀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此时一门心思放在路边的杂耍上,他一走去,两侧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分开,为他让了条路。 殷怀迈出了脚,又忍不住缩回来,试探性的问:“你们不看吗?” 还没等到别人说话,便只觉眼前似忽然被什么薄纱笼罩住,他愣愣抬头,见释无机垂下眼为他戴上了幕篱。 “” 殷怀刚想说话,便被不远处人群传来的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他又走了上去,释无机见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在抛绣球招亲。 只见她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高楼上,手里的绣球伸出去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殷怀看着热闹,和释无机道:“你说的不错,这地方果然和殷都不同,那里可没有这些热闹可看。” 楼上身着喜服的姑娘脸色却不太好,她望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男人,把绣球死死的攥在手里,都是些歪瓜裂枣,还有比她爹的男人都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 忽然她余光瞄到了什么,眼神不由一亮。 她又瞄到那人身旁的人,眼神更亮了。 她的眼无比毒辣,即使那人戴着幕篱,她也能一眼看透那薄纱后的面容。 可问题是人只能选一个。 于是她陷入了纠结之中,不知该选谁好,见下方人开始催促了起来,于是一咬银牙,瞄准方向将绣球轻轻抛去。 绣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然后直直的往人怀里奔去。 “” 殷怀愣愣地盯着落在自己怀里的绣球,神情茫然,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人。 “” 释无机也垂下眼,盯着他怀里的绣球。 等殷怀反应过来后,他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就差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把绣球往释无机怀里塞。 “接错了,别人是要给你的。” 释无机:“” 上方传来一道娇羞的女声,“公子,奴家就是给你的。” 殷怀手上动作一僵,绣球掉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殷怀,于是殷怀还是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将地上的绣球捡起。 见众人的视线还没挪开,于是又拍了拍绣球上的灰。 “” 殷怀捧着绣球,心里纠结,见骑虎难下,决定还是照旧搬出那套说辞。 只见他酝酿片刻,叹了口气,“恐怕我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旁边的释无机转了转眼,落在他身上。 殷怀继续道:“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 他脸上的羞赫恰到好处,只有离他近的释无机瞧见了。 他静静地望着殷怀,那双浅淡的狭长眼眸里似盛着冰凉月光, 清清冷冷的,却又像还藏着别的什么。 他垂下眼,一言不发。 殷怀见上方那姑娘似是还想再说话,连忙将这个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然后拉着释无机就要跑路。 “借过借过。” 终于冲出了人群的包围,殷怀拍了拍胸脯,平复了胸口略微急促的呼吸。 因为刚才的事,此时他身上出了一身汗,于是忍不住想要摘掉幕篱。 却被人制止了。 释无机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摘?” 殷怀无知无觉,神情有些疑惑,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他。 释无机静静地望着他。 因为距离得近,隔着薄纱,他能清楚的看见他额前的一点朱红,此时衬着雪白的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释无机眼睫微颤。 这点朱红是当初自己亲手为他点上去的。 是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第46章 46 最后殷怀还是没将幕篱摘下, 他也没注意到释无机注视自己的眼神,注意力又被周围吸引了。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时分,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 摩肩擦踵, 一片灯火阑珊, 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殷怀见其余人正在放灯许愿, 于是转头问释无机, “你说人们许愿,神到底能不能听见。” 释无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 殷怀瞥了一眼他,语气故意有些不以为然,“还是说听见了却不当一回事。” 不然怎么他许愿跑路成功这么久都没实现, 释无机面上无悲无喜, 语气没什么波澜,“人人都有欲, 即使是神也不能满足每个人的。” “那你呢?”殷怀好奇。 释无机眼睫翕动, 垂下眼没有说话。 “” 见他这样殷怀也不在意,释无机本就安静, 这些日子和他相处, 发现他捧着一本经书都能在那坐半天,连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像一般。 只有自己叫他时,他才会抬起眼望过来,也只有在那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殷怀又看了一眼四周举灯许愿的人,他此时已经不想从前, 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现在要信也只信那个。 殷怀握紧拳头干咳了一声,瞄向一旁的释无机,斟酌着语气问道:“朕记性不太好,上回朕是不是送了国师一支签。” 释无机微微侧目,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轻轻颔首。 殷怀见他没有反应,又虚咳了一声,“听说这种签比放花灯灵一些。” 闻言释无机看向他,静静一笑。 他显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准确来说他平常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喜怒哀乐这些普通人都有的人之常情,他像是生来就不曾有过,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 只见他他轻轻扯起嘴角,一开始有些僵硬,像是显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但逐渐就自然了起来,如同雪莲绽开,清冷中掺杂了丝丝柔和。 “圣上可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朕自然也是有的,只是香都不知道烧了多少根了,偃神他老人家还是没听到朕的心愿。” 他说完顿了顿,又悄悄地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继续道:“也不用多麻烦国师,就给朕占一卦吧。” “圣上想要知道什么?” 殷怀道:“你看朕能达成所愿吗?” 释无机目光沉静平和,银白发丝在月光下仿佛笼罩了清冷霜雪。 只见他静静地凝视着殷怀,浅淡的眸底澄澈干净,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似的。 良久,他才半垂下眼睫,轻声道:“圣上所愿定能达成。” 他的语气极清极冷,却奇异地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得了他的话后,殷怀放下了心,再如何释无机也是国师,他说的话肯定不是张口就来的胡说。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不用占卜吗?” 释无机缓缓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殷怀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用占卜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他早就替自己占卜过。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是国师既然开了金口,殷怀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 其实他一直隐隐感觉释无机知道许多东西,但是他却从不表露出丝毫,自己也无从下手。 因为到底还是要赶着时间回皇城,殷怀和释无机只在此地短暂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继续往西行去。 一路上晨光熹微。 不知颠簸了多久,殷怀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远远地便看见了巍峨雄伟的城门。 他心里渐渐下沉,放下帘子后便不再说话,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 释无机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他情绪低落,薄唇微抿,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只化为了一句低不可闻的话。 “这是圣上必须要走的路。” 释无机的马车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最后停在了长道处。 殷怀下了马车,脚踩上青石板地阶,旁边的神侍想要伸手抚他,他却没伸出手。 他站定后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墙,又看向了墙内的雕栏玉砌,雄伟宫殿。 一墙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 旁边的宫人看清他的模样后,都是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眼花了,仿佛见鬼了一般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陛下!” “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是真的陛下,块!快去禀告太后娘娘!” 而另一旁的太后寝宫内 床榻前跪了几个太医,正在为床上的人诊脉。 不远处坐了个青色身影,他微微垂眼,望着手中茶盏水面上的浮茶,轻轻碰了碰茶盖,“太后的情况如何?” 太医有些为难,只道:“目前是没什么危险,只是太后娘娘积郁成疾,还需好好调理身子。” 坐在柳泽对面的长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眼盯着手中茶盏,神情似有几分心不在焉,于是忍不住出声叫了他。 “大人” 柳泽这才微微回神,朝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长善见他这样有些欲言又止。 这时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宫人慌张的身影,随即便传来他激动到略显结巴的声音。 “娘娘!陛陛下他回来了!” 柳泽骤然掀起眼帘,手上力度无意识加大,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面上神情意味不明。 “你说什么?” 宫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继续道:“陛下他回来了,和国师大人一起回来的!” 柳泽不动声色的放松了手指,面上露出了笑意,语气如常,温声道:“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什么天相?” 此时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殷怀迈步走了进来。 “陛下。”柳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掩去了脸上的复杂神情。 殷怀叹了口气,“朕差点把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柳泽眸色微动,没有说话。 “太后怎么病了?”殷怀望了一眼床上。 柳泽垂下眼,神色不改,“太后娘娘心里牵挂着陛下,这才思虑成疾。” 殷怀心里嘀咕了一声,他才不相信这套说辞,太后她不盼着他死在北戎才怪。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柳泽在他不在的时候,肯定在朝中有大动作, 思绪抽回来后,殷怀忍住肉麻不适,忽略自己起得一身鸡皮疙瘩,目光恳切的望着柳泽,“这段时间有劳爱卿了。” 柳泽面上含笑,“为陛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 殷怀又是一番寒暄客套,现在可不比之前,自己被掳在前,朝中的风向肯定有了大转变,现在再和柳泽对着干,肯定对自己没有好处。 殷怀说了会话便准备其实离开,柳泽自然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和殷怀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殷怀走后,柳泽脚步微顿,站在了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的背影。 长善走上前来,轻声道:“他回来了。” 柳泽没有作声。 长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迟疑着说了出来。 “若是事成之后,你会留他一命吗?” 柳泽终于动了动,他微微侧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似是微微一笑。 见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却什么也没回答,径直往前走去。 长善不由长叹一口气。 殷怀回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是心情复杂,惊疑不定。 明明之前还被掳走在了千里之外的北戎,怎么这会就自己回来了。 等到这个消息传到了北戎境内时,已经是三日后。 北戎的风雪依旧像是永无止境的刮着,万千铁骑皆严阵以待,伫立在雪地之上。 最前方站了个挺拔高瘦的身影,他黑发高束,额前戴着玄色抹额,发丝在风中飞舞,挺鼻薄唇,只是一双漆黑的狭长眼底却死气沉沉。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飞鹰,只见它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便直直飞了下来。 殷誉北抬了抬手,那只鹰便稳稳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他终于开了口,蒙蒙白气氤氲了他冷冽的眉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给北戎人说,不受降,只要见人。” “北戎人说”跪着的士兵脸色有些发白,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说陛下不见了。“ 殷誉北瞳孔骤然一紧,转过了头,冷声问:“你说什么?” “”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殷誉北望着他,一字一句的挤出那几个字。 “你说谁不见了?” 也许是他的神情实在可怕,那士兵一时之间不敢作声。 正在这时,忽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士兵们自发地让开了道。 “王爷,有人传来消息说说陛下已经回了回了大殷!” 第47章 47 这几日皇宫里实在不太平。 虽然殷怀回了朝, 但是也隐隐感觉到朝中人心各异,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不仅朝中文武百官如此,百姓本来就对他颇有微词,经此一回对他更是不满。 殷怀心里也装着事, 他走在御花园里, 有些心不在焉, 平喜现在还在前线,重苍也回了北戎, 现在他身边没了陪着的人,竟有些不习惯。 迎面走来一个紫衣俊俏的少年郎, 殷怀见他有些面熟, 还来不及发话, 便见他走到自己面前行礼。 “臣参见陛下。” 他行的是大礼, 双膝跪于地上, 深深地将头埋下。 若是不细看发现不了他耳后染上的薄红。 “是你啊。” 殷怀望着林锦之,想起来了他是谁。 林锦之忍不住飞快抬眼偷瞄了一眼那人,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视线扫过他袍角掩下的月白锦靴,有些心猿意马。 正在这时又恰好好处的插入了一道温润嗓音。 “陛下。” 殷怀转过头去,见柳泽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然后朝他行了一礼。 殷怀嗯了一声,“你也是来进宫看望太后的吗?” 虽说非诏不得入宫,但如今特殊情况, 朝中官员都接二连三的来探望过太后, 比起殷怀当初重病在床无人过问的惨状要好太多。 柳泽注意到旁边的林锦之, 视线微微一动, 落在他的身上, 面上似笑非笑,语气温和:“林大人也是吗?” 林锦之支支吾吾的应了声是,不敢看人怕泄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哪里是来看太后的,想看的明明就是 他仓皇中抬起了眼,无意中对上了柳泽的视线,见他眼里噙着的温凉笑意,心中倏地一惊,连忙错开视线。 “我先走了。” 得了殷怀首肯后,几乎是踉踉跄跄的逃离了现场。 他这样失礼的举动殷怀也没心思去追究了,反正这人一向都是这样奇怪。 他看向旁边的柳泽,也没有和他多聊的打算,只随口问了句,“太后她老人家情况如何。” 柳泽收回视线,朝他微微一笑,“回陛下的话,娘娘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殷怀哦了一声,实在找不到话了,于是便闭嘴望向荷花池,心里祈祷着柳泽快点走开。 没想到柳泽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走的打算。 余光瞥过去只能看到个人影,殷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只觉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柳泽终于开了口。 只听他语气淡淡,“陛下刚从北地回来,应当穿厚一些。” 殷怀转头望去,心中狐疑,见他脸上还是温温和和的神情,目光含笑。 像是真的只是在尽为人臣子担忧圣体的本分,这才按捺住心里的怪异,笑自己捕风捉影。 可能是重苍的事情给他冲击力太大了,搞得他现在疑神疑鬼。 想到这他放松了些,朝柳泽颔首道:“柳相有心了。” 柳泽淡淡地笑了笑。 告别殷怀后,柳泽不急不缓的走在宫道上,等走出宫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只见他微微抬手,接住了从天空中飘然而下的雪粒。 身后的沉月也跟着抬起了头。 只见雪花簌簌而下,在空中漫天飞舞,飘落在地上。 柳泽眼睫上也落上了雪花,他眼睫轻轻一颤,那雪花又飞快的消融不见。 他垂下手,轻声道:“要变天了。” 沉月把头埋下默不作声。 “告诉英国公。”柳泽微微阖上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说太后娘娘身子已经大好了。” 虽然只是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但是沉月听得却是心中一惊,但是她不敢多想,只深深低下头,颤声应“是”。 两日后,传来了太后娘娘醒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殷怀正在用膳,旁边伺候他的小太监换了一个面生的,没有了平喜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还莫名有些怀念。 不知道殷誉北他们现在赶回来了没。 “你说太后娘娘醒了?”殷怀尝了口紫酥糕,问归问,嘴上依旧不停。 “是,大臣们都去看她了,此时都在慈安宫。” 殷怀用湿巾擦了擦手,随口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去瞧瞧。” 大家都去了他这个当“儿子”的不去显得有些过于扎眼了。 去了慈安宫殷怀才发觉气氛有些古怪。 太后半靠在床榻上,地上跪着宫女,英国公和柳泽都在,坐在左侧座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众大臣。 “这是怎么了?” 殷怀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宫女,忍不住开口问道。 众人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然后英国公率先开口。 “回陛下的话,老臣方才一进太后寝宫,便见这宫女鬼鬼祟祟,恐她对太后娘娘不利,于是抓了她来拷问。” 那宫女哭得声泪俱下,“冤枉啊,奴婢怎么敢谋害太后。” 英国公眉头一竖,似眼尖瞄到了什么,厉声道:“怀里藏的什么,来人,去搜出来!” 那宫女脸色顿时惨白。 很快就从她怀里搜出了一包白色粉末,由太医上前察看,一闻脸色便骤然一变。 “是□□” 太后面色也一冷,她对着宫女实在没什么印象,今天这一出她也觉得荒诞。 英国公将那包粉末丢在她的面前,冷哼一声,“你还敢狡辩,说,你为何会向太后施加毒手。” “奴婢冤枉!” 太后眉头紧皱,刺耳的哭喊声吵得她头疼,左右不过一个奴才,有什么好问的, 于是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拖下去吧。” 那宫女顿时面如土色,她怎么会不知道拖下去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几个太监就要上来拖人走,那宫女拼命的挣扎了起来,死死盯着她,目龇欲裂,尖声嘶吼了起来。 “太后娘娘你会有报应的!” “你杀的人害死的那些冤魂,都会回来找你的。” “还有我的姐姐!不知道你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唔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嘴。 殷太后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宫女,眼神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给我拉下去!杖毙!” “慢着!” 殷太后神情微变,望过去,脸上说不上好看,冷冷道:“英国公还有什么话要说?” 英国公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自顾自道:“微臣听这人空口白话污蔑太后,必定有人指使,臣恳请太后娘娘给臣问话的机会,总要问出是何人想要污蔑太后。” “” 这一番话说的太后有些下不来台,她面色有些难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也只能扯了扯嘴角。 “既然这样,哀家就依英国公的意思。” “多谢太后。” 殷怀皱起了眉头,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英国公朝太监使了个眼色,“把她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 “你为何想要谋害太后娘娘,是何人指使。” 仔细看才发现那宫女长相实在出众,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记住的容颜。 “没有人指使,全是我一人所为。” “她下令害死了我姐姐,我要替我姐姐报仇。” 英国公问:“你姐姐是谁?” “够了!” 太后猛地攥紧了床上锦被,死死地盯着那个宫女,一字一句道:“这宫女发了魇,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慢着。”英国公却是朝她一笑,“太后娘娘为何不仔细听她如何说,微臣也好奇她要说的话。” 看着他脸上的笑,太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心渐渐下沉,指尖微微发颤,额头也溢出冷汗,只觉浑身冰凉。 这是个局。 那宫女在挣扎之中脸上被人划出了血丝,披头散发看上去好不狼狈,此时却挺直了脊背,朝殷怀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看向众人,朝殿中的官员深深的叩了一首,用无比冷静的语气抛下了一句惊雷。 “我姐姐是陛下的生母。”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当场愣住,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当事人殷怀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原来是在这等着。 那宫女像是没有察觉到大家的震惊,自顾自道:“当年我姐姐只是个小宫女,自知身份卑微,从未有过攀附帝王之心,可哪知阴差阳错,还是和先皇有了一夜情缘。” “那时恰逢太后娘娘有孕,便将我姐姐接在了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太后娘娘临生产之际,便故意灌我姐姐服下催产药,这才同时和我姐姐生产,后来太后娘娘生下死婴,便偷龙转凤,偷偷将我姐姐的孩子换去。” “而我姐姐则被她派人丢进了荷花池里。” 这情节实在跌宕起伏,殷怀都听得有些入神,见她停顿,险些就要开口催促她继续。 英国公皱眉:“此话当真。” “我今日所言千真万确。” 太后脸色微微发白,却强撑着冷笑一声,“怀儿就是我的儿子,你今日所说全是空口无凭,我看你是死到临头才开始胡言乱语。” 那宫女膝行到了英国公跟前,“奴婢能证明。” “怎么证明?” “我姐姐在和陛下之前,便已经与一侍卫私定终身。” “荒唐!” 一旁的柳泽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微微掀起眼帘,温声道:“你可知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证实陛下非先皇所出。” 那宫女咬了咬下唇,神色坚定,“可以请明镜台国师大人出面。”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起来,相传大殷皇室先祖因服下灵药,血可相融于明镜盘。 此盘乃明镜台历代相传之物,□□将此盘托于第一任国师,存的便是以防旁人混淆皇室血脉之心。 英国公看了一眼殷怀,叹了口气,“看来现如今只有请国师来才能证明陛下清白。” 一直都在状况外的殷怀却点了点头,主动道:“你说得不错,来人,去将国师请来。“ 英国公闻言一噎,脸上的表情险些就要绷不住。 殿中的气氛十分凝滞,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视线内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 “国师大人。” 释无机依旧一袭雪白长袍,清冷如雪山嫡仙。 只见他缓缓摇头,神情淡淡,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事情我已知晓。” 有神侍手持一物跟在身后,那物什一看就非凡物,外表看上去犹如圆盘,通体漆黑,中间有一玄珠,上面雕刻着繁复花纹,沟壑纵横。 英国公朝殷怀拱了拱手,“陛下,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臣自然相信陛下,可这样做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殷怀看着他脸上的情真意切,心里感慨,他以为自己演技好,没想到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连太后都要甘拜下风。 “放心,朕不会怪你。“ 有太监手持银针上来,殷怀眼角又是一抽,还真是迫不及待,一切都安排的恰好好处。 他用针刺了刺手指,看着鲜血潺潺而出,然后滴落在圆盘上。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屏息等待。 殷怀其实心里也没谱,毕竟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只见那血在盘上沟壑处滴溜转了几圈,流动的好不欢快,丝毫没有融合的迹象。 殷怀眨了眨眼,抬头望着释无机,对上他清冷的视线。 柳泽见状眸色微动,不过只有短短一瞬。 殿中的人面上更是惊疑不定。 “那血没有消融” “会不会是出错了。” “国师大人这。” 释无机垂下眼,语气平和,“明镜盘从不出错。” “” 冯侍郎气得捶胸顿足,“荒唐!荒唐!” “妇人误国妇人误国!” “” 场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慨,“那这样先皇的血脉不就了断于此了吗?” 听到这那宫女猛地抬头,“不,先皇还有血脉在世。“ “谁?” 那宫女没有作答,只直直地望向柳泽。 不知是哪位大臣反应了过来,连声道:“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宫女望向床榻上神色难看的太后,语气里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当年先皇有病缠身,太后娘娘母族势威,朝堂上下都要看她脸色,更别说在后宫之中。“ “而魏贵妃娘娘在这节骨眼怀了身孕,拼劲全力生下皇子后一路小心翼翼地养到了四岁,结果大皇子在四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诸位大臣想必也听说过这件事,只知道是大皇子病后早夭,却不知是贵妃娘娘发现了大皇子生病是太后娘娘做的手脚,娘娘心生后怕,彼时先皇病重,太后已有了夺权之心,先皇担心自己护不了幼子,于是娘娘和先皇一合计,便决定将大皇子托付给当时的柳首辅抚养。” “这些事你一小小宫女又是如何知晓?” “大人,奴婢为了报仇能够奉仇人为主这么多年,自然也能想到办法知道当年的事。” “各位大人可能看不起奴才,觉得是下贱的命,可大人们不知道,在这宫里知道最多事的,往往都是下人,区别只是有些管不住嘴,被丢进了荷花池,有的懂得当个哑巴而已。” 众人神色复杂,殷怀却不相信这套说辞,她知道这些事肯定少不了别人的指点。 那宫女又磕了个头,“柳大人是否为先皇血脉,一试便知。“ 事到如今殷怀怎么还能不知晓,这□□只是个幌子,这个宫女也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引出之后的事。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柳泽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什么,最后眉头又再次舒展开,像是无可奈何般。 “既然如此,那便试一试罢。” 他取了银针也扎破了指腹,血顺势滴下。 众人连忙望去。 只见滴出的血缓缓流在圆盘之上,在沟壑上游走,最后汇聚在中央玄珠之处。 就在大家以为还是和之前一样时,另所有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血竟然犹如有生命一般融进了玄珠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这血竟真的融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 柳泽脸上的惊讶都恰好好处,也望向释无机。 众人神情复杂,心里还是惊疑不定,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忍不住纷纷望向释无机,只要国师开口,那么此事便没有作假的余地。 释无机神情淡漠,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明镜盘不会说谎。” 众人再看向殷怀,神情已经有些古怪,有愤怒有惊疑有难以置信。 但是还是有人不肯相信,一直强忍着不出声的林锦之终于开了口。 “可这样大的事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定下陛下的身世。” “明镜盘岂能有假?” 林锦之涨红了脸,反驳道:“怎么不可能,陛下都还什么都就没说,你们就给陛下定了罪,我看你们才是真的荒唐。” 殷怀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还有能真心为他说话的人。 众人脸青一阵白一阵,就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时。 殿外走进一道窈窕身影,只见长善手捧圣旨走了进来。 “这是?” 长善不答,摊开圣旨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随着她念着接近尾声,林锦之越听脸色越白,最后完全失了血色。 长善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圣旨,道:“此乃先皇交由太皇太后的圣旨,圣旨上写明了大皇子的去向,这么多年太皇太后一直悉心保管,为得就是这么一天。” 殷怀心中感慨,这一环扣一环,实在完美无缺。 “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英国公长叹一声,眼里隐隐含热泪,“这么多年的江山竟然被一个外人坐了,老臣实在对不住先皇。“ 看事情已成定局,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知道谁先下跪,朝着柳泽叩首。 “臣参见陛下。” 随后其余人见状接二连三的跪了下去,纷纷朝柳泽行礼,呼喊声此起彼伏。 殷太后面色灰败,死死地盯着柳泽。 而柳泽则注视着殷怀。 一旁的英国公也跟着看去,他微微皱眉,问:“那” 说到殷怀的称呼时他微微一顿,似是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道:“这位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场中又是一静。 大家都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实在尴尬,毕竟他鸠占鹊巢霸占了这么多年的皇位,到头来不是先皇血脉,真正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竟是别人。 该如何处置他确实是个难题。 殷怀见众人看向自己,甚至还朝他们笑了笑。 他今日穿了件浅蓝色龙纹长袍,更衬得他肤色雪白,乌发用白玉冠半束起,其余发丝垂落在肩侧。 他眉眼生得稠艳动人,偏偏有一双清冷的桃花眼。 即使在此刻,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狼狈。 众人见状心思复杂。 柳泽向来温和的脸上不再含笑,只静静地望着殷怀。 “陛下到底如何处置?”英国公见状忍不住又开了口。 隔了半晌,柳泽终于开了口,只见他微微阖眼,不再去看殷怀面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缓缓抛下几个字。 “打入天牢。” 第48章 48 地牢里因常年不见光, 阴冷潮湿,昏暗看不清周围场景,只有高处一小方口才有些许亮光透入, 空气中漂浮着尘埃。 走进了才发现最角落处的牢房里, 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个人。 看模样他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只着了雪白单衣,外衫不知为何被人褪了下来, 更衬得身子纤弱,小脸雪白。 有牢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小皇帝生得确实好看, 即使落到这个地步,也丝毫不显狼狈, 甚至还在牢里打起了瞌睡。 殷怀刚睡醒,神情恹恹的, 见有人盯着自己瞧,于是开口问他,“你们皇上说了没,到底要把我关多久, 要杀要怎样给我个准信。” “皇上刚刚登基,百废待兴, 手里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 旁边有个矮个牢役啐了一声,“你和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他当了那么久的冒牌货皇帝,我们叫了他多久陛下, 他就占了多久便宜。” 说完他恨恨地盯着殷怀, “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福运, 明明只是个生父不详的杂种, 竟真的跑去那皇位上坐了坐。” 殷怀望着他,一脸真诚,“这福运给你你要不要?“ “” 见他愣住,殷怀好心给他解释,“如果这样的话,现在就是你在这里面,我在外面笑话你了。” 那矮个牢役面色涨红,强撑道:“死到临头了你还耍嘴皮子功夫。” 殷怀一脸茫然,他哪里耍嘴皮子功夫了,他自认自己态度很好,在听到柳泽说要把他打入天牢后也没有丝毫反抗,乖乖的任由人将自己押入天牢。 进了天牢后这里的牢役头头扒下了自己的龙袍他也没有抗议,只诚恳地建议再给自己拿件外衫,当然得到的却是冷眼冷语。 在这待了这几天,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这里的牢役对他实在说不上客气,动辄大呼小叫。 大概因为自己的名声比较臭。 但是最冤的是殷怀记得自己并没有干那些事的人。 比如那个矮个牢役,据说他的小情人宫女因为不慎惹了他动怒,所以落得个腰斩的下场。 但是这些事他绝对没干过。 高个子可能看出了他的疑惑,看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飞快地低声道:“我们也是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 殷怀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柳泽竟做得这么绝,连顿饱饭都不肯让他吃。 他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除了抢他未婚妻之外更加人神共愤的事。 此时又走过来一个牢役,他望着殷怀,神色有些复杂,语气粗鲁。 “有人来看你了。” 殷怀闻言朝栏杆外探了一眼,只见一道雪白身影逐渐走进。 几个牢役见状连忙行礼,“国师大人。” 释无机淡淡颔首,望向殷怀,视线在他单薄的衣物上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原来是国师大人啊。”殷怀笑吟吟地回话。 释无机不答,只垂下眼,“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牢役都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应是。 见四周没了人,殷怀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嘀咕了一声抱怨道:“这里比北戎还冷。” 释无机没有说话。 殷怀也不指望他说什么,问他道:“外面怎么样了?” 释无机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的给他讲述起了外面的事。 宫里的变故很快就传了出去,百姓无不震惊。 真皇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在位的都是一个冒牌货,放在别的国家举国震动的事,殷朝的百姓却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于柳泽登基一事,他们甚至还有些拍手称快的意思在里面。 在他们看来,柳泽美名在外,必定能当一个贤明的好皇帝。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国师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释无机微怔,随即轻轻摇头。 随即只见他微微垂眼,从袖袍中掏出一物递给殷怀。 殷怀收过后看了一眼,然后朝他一笑,“多谢大人。” 释无机语气少了几分清冷,“陛下多多保重。” “自然。” 此时的龙鸾殿里。 铜鹤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殿内萦绕着淡淡清香,四周的摆设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坐在书案前却是换了道身影。 此时已经下朝,他换下了明黄龙袍,只着浅青长衫,衬得他气质矜贵温雅,面容清俊, 只见他微微垂眼,视线落在奏折上,眉间微蹙,面色微微发冷。 “陛下。”有一小太监为他奉上温茶。 柳泽回过神来,微微转头,接过来后朝他一笑,温声道:“把这香熄了吧。” “陛下是闻不惯吗?之前” 话音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小太监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的盯着他,忙不迭就要求饶。 “之前什么?”柳泽神情终于少了几分心不在焉,微微侧首看向他。 “”那小太监不敢继续说,嗫嚅着低下头。 柳泽放缓了语气,温声道:“朕恕你无罪。” “之前废帝就喜闻着香,半夜睡不着时常让喜公公点着。” “他夜里常睡不好吗?” “有时” 小太监说着就要上前替他将香熄灭,冷不丁却听到他淡淡开口。 “不用了,你下去吧。” 此时英国公从外迈步进来,神情凝重,“殷誉北已经带着大军赶了回来,应当也是听到了风声。” 柳泽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小香山的那群兵没清剿成功,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手上有兵,若是他真的不怕天下悠悠之口”说到这英国公面色一沉,“不行,我们得思考一下该如何应对,以备那疯子万一真的做出什么事。” 水墨在宣纸上逐渐晕染开,柳泽又画上了一笔,漫不经心道:“他确实手握军权,可手里有兵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英国公闻言一怔,见他神色从容,心中微微一定,也是,他处事向来思虑周全,自然已经想好了对称。 想到这他心情放松了许多,看四周空荡荡的,随口问了一句。 “你那雀儿怎么不在了?” 柳泽笔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垂下了眼,语气淡淡。 “飞走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飞走了,我就说你该选个牢固点的笼子,不然这雀儿机灵得很,肯定会找时间逃走。” 柳泽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不知是在笑什么,只轻声道:“你说得对。” 他转过头望向英国公,琥珀色的眸子里晕着浅淡的光,清清浅浅的,却无端让人生了一身冷意。 “所以朕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笼子。” 英国公好奇问:“怎么个特别法?” 柳泽却是一笑,静默不语。 英国公见状也没在意,又说了一会话便告退,新帝登基,百废待兴,他也不好在宫里久留。 殿外月色皎洁,透过一方薄窗可以看见殿外荷池。 等他走后,小太监窥上方的人的脸色,机灵道:“夜深了,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这些折子可以明日再批。” 柳泽不动声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淡淡的嗯了一声。 “熄灯吧。” 小太监低着头,察觉到自己脚前掠过青色袍角,等人走后,他才敢抬起眼,忍不住望了一眼方才新帝视线所及处。 见那除了一地残荷,别无他物。 小太监心中正疑惑,骤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 那是天牢的方向。 这几天殷怀几乎是数着手指过日子,他靠在墙上,起初他还嫌弃墙脏满是污垢,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嫌了。 天牢里的伙食一顿比一顿差,今天早上已经带了为冷水配馒头的地步了,殷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能馒头都会没了。 于是他今天早上难得的提出了抗议,他好声好气的给牢役说。 “就算是死囚,死前总得吃一顿好的吧。” 得到的只有矮个牢役的冷嘲热讽,“你以为你现在还在什么地方,还想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省省吧,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比我们这些你最不当一回事的下人还不如。” 殷怀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他扒拉着栏杆,神情恳切,“我很把你当一回事的,真的。” 高个子看不下去了,皱起了眉头,小声说:“如果陛你吃不下,我中午的饭可以余给你,只是不知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殷怀来了精神,“我不挑食。” 矮个子嗤笑了一声。 而几人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角落台阶处站了道明黄身影正静静望着这一幕。 站着的人身旁跪着牢役头头,他正吓得满头大汗,不知道皇上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这看望废帝。 柳泽的面庞一大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压的薄唇。 “朕记得有让人给你说过好好照顾废帝。” 那牢役头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陛下放心,奴才自然有好好“照顾”他。” 柳泽看了他一眼,向来温和的脸上没有笑意,旁边侍卫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就上前去将他头牢牢地按在地上。 额头和泥地发出清脆的碰撞,那头头下意识想要痛呼出声,下巴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竟然生生的被人卸了下巴。 柳泽微微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他此时脸上又带着了温和的笑意,可是那笑落在他眼里,却犹如张嘴吐信的毒蛇般可怖。 柳泽薄唇微抿,轻轻道:“接下来的话朕只说一遍,你要仔细听好。” “呜呜呜” 他不能说话,只能呜咽着点头,眼泪混着口水糊了一脸。 他说话声音极轻,轻到只有地上跪着的人听见了,他听清后猛地睁大眼,然后不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柳泽这才直起身,神情淡淡,“让他起来吧。” “陛下” 见柳泽转身就要走,跟在他身后的沉月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要走了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又要走。 柳泽一言不发,默了有两三秒,才轻轻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望着柳泽离开的背影,沉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人身子实在消瘦了不少,气色也比不上从前,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现如今竟然为了填饱肚子去吃下人的东西。 难怪陛下一进来后看见那一幕便站着不动了。 她轻叹了口气,这都是孽缘,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最近不知怎么的,殷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那日抗议有效,他的伙食竟然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 望着眼前的珍馐美馔,殷怀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释无机也吩咐人给他送来了衣物,那衣物雪白,摸上去丝滑冰凉,一看便知非凡物。 就连矮个子这些日也不怎么给他冷脸了,虽然很多时候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但是他问的话他基本都会答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殷怀决定得寸进尺,“既然都这样了,再给我来壶酒吧。” 矮个子一脸不情愿,冷讽了一声,“现在还惦记着断头酒呢。” 殷怀闻言只是一笑,“对啊,说不定还真是断头酒了。” 矮个子拉着脸,还是乖乖的去拿酒了。 可变故就是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生。 矮个子拿酒回来,鼻尖闻到了阵阵浓烟传来,心中顿觉不妙,连忙拔开双腿朝牢房跑去。 可惜还是迟了。 只见原本的牢房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火势有逐渐蔓延的趋势,四周浓烟滚滚。 他呛了几声,连忙嘶声大喊起来,“走水了!快来救人!” 此时外面宫门大开。 一排排人高马大的铁骑停在宫道上,排气势恢弘,前面挡着一众官员,为首的王太尉冷声斥责马上的年轻男人。 “摄政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擅自带兵入宫!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如此慷慨激昂,得到的只是那人的一阵轻笑。 王太尉看向他的眼,只觉一阵心悸。 那双眼里藏着的疯狂杀意,让他生生的又把即将要冒出的话憋了下去。 殷誉北居高临下的望着前方拦路的人,他神情冰冷,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周身充斥着肃杀的血腥味。 “陛下在哪?” 王太尉一愣,“自然是在龙鸾殿“ 殷誉北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随即□□一指,枪尖在月光下带着瘆人的冷光。 他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挤出几个字。 “我再问一句,陛下在哪?” 眼看锋利的尖头差丝毫就要划破自己的脖颈,王太尉终于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 “在在天牢。” 殷誉北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勒紧缰绳,骑马往天牢处赶去。 可还没等他走进,就见到了熊熊火光,直冲云霄。 “走水了!快去禀告陛下!” 殷誉北几乎是踉跄的下了马,脸上难得的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见他就要直直的走入火中,身旁的士兵连忙拉住他。 殷誉北缓缓转头,像是完全失了魂魄,只喃喃的重复道:“陛下在里面,他会害怕,我要去找他。” “王爷!不能进去!这火进去就出不来了!”几个士兵连忙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他。 “滚开!” 殷誉北双目赤红,挣扎了起来。 “还不快来拦住王爷!” 其余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拉住了殷誉北。 “都给我滚开!” 殷誉北神情癫狂,宛如发疯的野兽嘶吼,几个人都拦不住他的力道。 “陛下!” “陛下还在里面!” 殷誉北被死死按住,双目赤红,依旧疯狂想摆脱周围人的束缚。 见火势越来越旺,他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仰天嘶哑大喊了一声,喊得却是一个对所有人陌生的称呼。 “阿怀!” 四周滚滚浓烟,天牢内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了,熊熊烈火中,在角落处蜷缩着一道小小身影。 他躲在最角落处,火势还没有蔓延到他身边,不过看样子只是时间问题。 殷怀虚弱地躺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呼吸微弱。 浓烟呛的他咳嗽了几声,恍惚间他似听到了什么人在叫自己。 不是陛下也不是皇上,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又咳了几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他却没有力气爬动。 他像是放弃了一般,缓缓地蜷缩起身子,仿佛刚脱离母体极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一般。 四周火势越来越大,殷怀却缓缓闭上了眼,像是已经接受了等待自己的命运。 恍惚间他记起了自己之前似乎也是遭遇了这么一场大火。 当时救他的是谁 脑子越来越昏沉,殷怀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脸,他眼睫微微一颤。 可惜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牢房四周除了火烧噼里啪啦声外,静谧得可怕。 躺着地上的人身着雪白长衫,神情安详,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最后,最终那道小小身影也被火舌缓缓吞没。 四周终于彻底化成了一片火海。 第49章 49 屋子里缭绕着淡淡菩提冷香, 有身着雪白长袍的神侍穿梭其间,一举一动皆静默无声。 只见中央雪白软毛毯上躺着一个少年身影,周围青铜台燃烧着红烛,将他团团围绕在其中。 古朴空灵的低吟在上空缓缓响起, 神侍神情肃穆, 目光齐齐注视着中央的少年。 “大人。” 释无机静静颔首, 神情淡漠, 只有在注视着中央那人影时,目光才会柔和几分。 “已经结束了, 你们下去吧。”他的声音清清冷冷。 “是。” 待众人推下后, 四周又静谧下来, 仿佛只听得到中央那少年微弱起伏的呼吸声。 释无机面色沉静, 缓缓地闭上了眼,像是在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雪白软毛垫上的少年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释无机抬起了眼, 雪白眼睫轻轻一颤。 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宛如初生的婴儿般懵懵懂懂, 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而他刚才还是一句漂亮但似了无生机的尸体,却逐渐有了呼吸,并且呼吸声越来越强劲有力, 最终完全活了过来。 “国师。” 殷怀视线终于聚焦,落在了释无机的身上。 他刚才脑子还迷迷糊糊,但是现在已经逐渐回想起了一切。 他浑身上下还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也有些虚弱。 “你再不来, 我还以为我要真烧死在那了。” 释无机闻言垂下了眼, “” 殷怀强撑着坐了起来,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问他,“你给我的那件衣服呢?” 释无机缓缓摇头:“它已经没用了。“ 殷怀还有精神开起了玩笑,“你就这样对大功臣吗,要知道没有它我可能就被烧死了。” “” 殷怀也喜欢了他的安静,他坐直后这才打量起了四周。 当看到自己被团团围在中央时,迟疑道:“这是在干什么?” 看起来和招魂仪式似的,可他又没死招什么魂。 释无机静静解释道:“你虽然“死”了,可如果不改变你的模样没过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殷怀愣了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捂上了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给我把脸换了?” 释无机微怔,随即道:“不是,脸还是你自己的脸,只是给你戴上了面具。” 殷怀忍不住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和自己原本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额前的那点朱砂。 “这个不能去吗?”殷怀抚上了自己的额前。 释无机抿了抿唇,而后垂下了眼,避开了他的视线,“不能。” 殷怀闻言也不以为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这真的是面具吗?怎么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倒像是真的从自己脸上长出来似的,毛孔能够呼吸般自然。 他依稀记起了之前去那江中鬼市时,那老头所说的话,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出令人神不住鬼不觉的面具。 想来那个人就是释无机了。 想到这里,他望向释无机,语气里是真情实意的感激。 “多谢。” 释无机抬眼看着他。 殷怀浑身上下畅快无比,只觉一直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被挪开,朝他轻快一笑:“我们赌赢了。” 在回宫前释无机就给了他一样东西,让他在必要的时候服下。 那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知道释无机不可能将天机告诉他,所以便也没多问。 所以当回宫后遭逢变故,他心中还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释无机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个逃跑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卸下担子,不会有任何人去找他。 柳泽给他设局,他便利用了他设的局。 两个人都达成了所愿,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对于柳泽,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那些野心,所以倒不会特别惊讶。 只有一点让他有些出乎预料,他以为登上帝位的会是殷誉北。 还是说这一切都还没结束? 释无机听到殷怀道谢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淡。 “我说过答应你的心愿一定会达成。” 殷怀回过神后望着他,望着他,展颜一笑。 “这次还多亏了你。” 殷怀又问:“你是不是早就替我占过卜,知道我有这么一个死劫。” 释无机:“天相不能乱言。” 殷怀微微皱眉,疑惑不解道:“那你之前还总说你不能插手世间之事,这次为何还要帮我逃出来。” “”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释无机轻轻别开对面人紧盯自己的视线。 “我只是在让事情回到原有的轨道。” “什么轨道?” 释无机又不说话了。 见他又和自己打哑谜,殷怀叹了口气,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和释无机的相处方式。 这个人太好懂了,只要遇到不想说的事便装哑巴,连撒谎似乎都不会。 “总之,这次真的多谢国师助我。” 殷怀说完后顿了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不然的话我这回可能真的就要死在那了。” 当被下放到天牢时,他本来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当看到释无机出现,他才彻底的放了心。 因为这意味着他没有食言。 他给了自己火石,还有那件不会被火烧的衣袍,还让自己提前服下了药丸,以免自己被烟雾呛伤。 甚至还事先准备好了替换的尸首,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 释无机垂下了眼,雪白长睫轻轻翕动,清清冷冷的面容如同皎洁雪莲。 只听他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大殷的陛下了。” “” 他掀起了眼帘,然后注视着殷怀,薄唇微动。 “你只是你自己。” 殷怀微怔,然后朝他展颜一笑。 “自然。” 龙鸾殿里熏着的依旧是熟悉的淡淡清香,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见里面一片漆黑,刚想掌灯就听到一阵温润中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 “不必。” “是。” 小太监轻手轻脚的上来,从香炉里将灰烬捞起,又换上新的香料,不消一会袅袅清烟就在半空中升起。 他正要退下,倏忽间冷不丁听到一声。 “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小太监一怔,神情有些迷茫,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得是谁。 他刚伺候这位新帝,也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大着胆子顺着自己揣摩的意思说。 “陛下放心,是断气的,绝无生还可能。” 见黑暗中那人没有说话,小太监以为他是不悦,连忙又拍着马屁。 “按规矩废帝的尸骨是不能入皇陵的,但皇上仁慈,破例厚葬入了皇陵,算是给了他死后的体面,还是算风风光光入葬,这到了地下,他也会记得陛下的好,托梦给陛下。” 黑暗中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只听他轻声一笑。 “他怕是恨不得杀了我。” 小太监一阵心悸,连忙陪笑,“怎么会,那场大火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古往今来,帝位之争,落败的几乎没有善终的结局。 虽然人人都说眼前这人脾气好,为人温和,但是他也伺候过这么多人,看人的眼光也是有的,这位想必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窗外的月色倾泻而入,小太监不经意间抬起了头,随即就是一怔,这才明白他为何不让掌灯。 只见坐在案前的人一袭青衣,面容清俊温雅,只是面上没有血色,在冷月笼罩中更显苍白。 他桌前摆放了许多酒壶,散落一地摆放着。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屋子里熏着的这份量明显不正常的香料,也是为了遮掩着浓重酒气。 小太监眨了眨眼,连忙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皇上去被烧毁的天牢时,见到了废帝已经被烧成不成人样的尸身。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人活生生被烧的通体漆黑,手腕卷曲,连脸上的五官都辨不分明。 那个年轻的摄政王却死死的将那被烧焦的废帝抱在怀里,动作小心翼翼又轻柔,仿佛抱着什么珍宝一般。 可明明人都已经死了,不会痛也不会说话了, 听到脚步声,那个摄政王终于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充斥着冰冷的戾气, “我会杀了你。” 想到这小太监又是一阵心悸,那目光直直射来,让他几乎都头皮发麻。 他从未看过这样的眼神,像是在注视着什么死物。 尤其是还在看着皇上,完全是大逆不道。 “你下去吧。”柳泽收回视线,语气没什么异样。 小太监收回思绪,轻声应是。 等人走后,殿内又恢复了沉寂。 柳泽靠在窗扉之前,即使喝了如此之多,他的神情却是冷静清明,似是半分也无醉意。 月色给他添了几分清冷。他浅淡的眸子里似氤氲着淡淡雾气。 他眼睫微垂,目光注视着袖中的雪白瓷瓶,语气轻柔。 “你会托梦来吗?” 他手上缓缓摩挲着雪白瓷瓶,原本冰凉的瓶身也仿佛被捂成了同人一般的温度。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低声一笑:“恨我也好,兴许你心怀怨念,就不会去投胎了。” 柳泽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雪白瓷瓶,语气温柔如同和情人低语。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震。 “你要来索命也可以尽管来索。” “只要你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便缓缓阖上了眼。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沉寂。 第50章 50 明镜台位于神山之上, 四周云雾缭绕,鹤唳响彻山间,宛如蓬莱仙境。 山上积雪还未消褪, 池里却生机盎然, 殷怀从亭子里探出脑袋去望向池里, 转头又望向旁边正在垂钓的释无机。 “这样冷的天, 这水竟不结冰吗?” 释无机从佛经从淡淡抬眼,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向池里的水, “不会, 明镜山的水从不结冰。“ 殷怀也朝池里看去, 见水里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 生的艳丽无比, 鱼尾摇曳穿梭于水中。 “这些是什么鱼啊?” 释无机顿了顿,摇头说:“不知道,我来明镜山时它们就在了。” 那这些鱼莫非还是神鱼?殷怀暗自在心中腹诽,想着在神山长大的鱼肯定也有了灵性。 “那这些鱼不是比你的年纪还大,你还要钓上来给吃了。” 释无机说:“我早已辟谷。” “那给谁吃?” 释无机抿了抿唇, 这时一个神侍轻步走上前来,恭身朝他行了一礼。 “大人, 宫里来人了。” 释无机看了殷怀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异样, 这才继续问:“什么事?” “新帝的登基大典,需由大人来主持。” 大殷每一任帝王继位时,都必须由明镜台出面, 否则便称不是名正言顺, 也不会得到世人认可。 殷怀不动声色的往释无机的方向挪了挪。 释无机转过头望着他, 浅色的狭长眼眸里似蕴着万年冰雪,只有落在旁边人身上,才会消融几分。 他轻声道:“不用害怕。” 殷怀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怪怪的,而这种怪异感十分熟悉。 可见释无机注视着自己脸时,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模样已经和从前不同,所以不用害怕。 既然释无机有客来见,殷怀也不方便出现。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不知为何释无机听到这话时,微微怔了怔,随即又垂下了眼,轻声应了句。 “好。” 等释无机走后,殷怀便百无聊赖的靠在亭栏前,手懒洋洋地搭在栏杆上,望着一池碧水,怔怔出神。 他的面色还有些许苍白,脸上病恹恹,更衬得眉间朱砂血红。 虽然自己死里逃生,但因为那药还是留下了病根,但好歹也是捡了条命。 释无机当初也只说自己也后身子骨会和正常人一样,治好了自己先天不足的病,可就算是正常人去牢里走一遭,再加上那药留下的副作用,也会落下病根。 但好在释无机这些日子都在调理他的身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殷怀说不定早就走了。 现在他在这养着身子,释无机给他用的药材全是他从未见过的珍贵灵药,大把大把的往他身上使,殷怀觉得自己不好起来,都快对不起那些灵药了。 他打了个哈欠,将头一歪,趴在栏上,脸上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昨天夜里他梦到了一些事,又没怎么睡好。 说起来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会梦到殷誉北。 亭阁不远处有一石道,几个白衣神侍正引着宫里来的太监们往外走。 为首的正是柳泽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太监,他刚和释无机见了面,此时正要往明镜台外走。 四周花团锦簇,小径蜿蜒曲折,不远处有亭阁碧池。 此时一阵轻风拂过,为首的小太监不知闻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微微皱了皱眉。 空气中似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味,这味道他无比熟悉,正是皇上殿里香炉里熏香的味道。 可那香味极轻极淡,转瞬即逝,让人几乎怀疑是生了错觉。 他不由转头望去,待看清碧池旁的场景时,就是微微一怔。 只见碧池旁栏杆出倚着一个美人。 即使是旁边神侍普通的雪白长袍穿到他身上,也让人移不开眼。 他微微垂下眼,手上懒洋洋地在栏杆,注视着碧池中的鱼群,纤细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 苍白的面庞上偏偏多生了一点眉间痣,红得几欲滴血,艳丽动人。 这般的容貌他从未见过。 不还是有过,想到这小太监神情有些复杂,他问一旁神侍,“这是国师大人的客人吗?还是?” 这人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一般神侍,只懒洋洋的靠在那,便让人情不自禁跪伏在他跟前,恨不得低头将一切奉上,只为博他一笑。 这种感觉他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可他已经死了。 “你说叶公子?”神侍脸上没什么异样,解释道:“他是我们大人的贵客,自幼身子骨不好,他父母便央求大人接他来山中治病。” “这样啊” 小太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就说不可能这么荒唐,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而且这人的脸同他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除了眉间的那点痣。 他稳了稳心神,客客气气的朝神侍道:“我知道了,你们不必再送了,下山的路我们已经知晓,多谢各位。” “不必客气。” 殷怀有些犯困,最后竟趴在栏杆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叶公子?” 殷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的转过头去,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现在的名字。 叶奚青。 这便是他如今的名字,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越州,孤身一人来皇城,自幼体弱多病,因父母与老国师为旧识,所以才能在明镜台由国师亲自调理身子。 “怎么了?” 神侍低声道:“大人等着你用膳。” 殷怀嘀咕了一声,“他不是辟谷了吗?” “” 神侍没有回答,如果不是知道这些神侍都是真的活人,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些人都是释无机捏的纸人变得。 不管是常年脸上没有表情,还是那从不多说一句话的样子,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我知道了。” 殷怀还是朝那神侍和气一笑,想用春风般和煦的姿态感化他们,可神侍根本不领情,见他跟上来后,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殷怀见状心中感慨,这些人果然只听释无机的话,自己当初在位时说话都不一定管用,更别说现在了。 明镜台似乎人人都辟谷,连用膳的地方都小得可怜。 殷怀进了屋子,见方桌只坐了释无机一人,对面还有一副碗筷,似乎就待自己落座。 殷怀坐下后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菜肴,见虽然不多,但十分精致。 他挑剔的胃口这才得到满足。 “还有鱼吗?”殷怀注意到中间的盘子,好奇问。 释无机淡淡点头。 “等会这不会就是你刚才钓的鱼吧?” 殷怀看着盘子里双眼翻白的红烧不知名鱼,身上艳丽的鱼鳞已经被悉数刮去,被浇上了厚厚一层黑乎乎的酱汁。 他盯着鱼,鱼也向着他,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 殷怀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这是谁做的?” 这手法颇有些惨不忍睹,这浇上去的香料不用尝一闻就知道醋放多了,一股浓浓的酸意。 释无机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没有作答。 殷怀放弃了用筷子糟蹋它,问释无机,“你们不是不杀生吗?” “” 释无机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也不知道面前那碗有什么好看的。 殷怀这回不依着他,就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释无机最先败下阵来,只见他轻轻的挪开眼,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语气淡淡。 “这也是它的命数。” 殷怀:“”释无机还替一条鱼算命吗? 虽说有一桌子菜,但最后基本都是下了殷怀肚子,释无机说得辟谷应该没有骗他。 因为全程他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只尝了口殷怀夹的最频繁的紫酥皮,便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便又放下了筷子。 他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不经意似的从中间那盘鱼上扫过,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落在殷怀身上。 他就这样看着鱼,又看向殷怀,看着鱼,又看向殷怀,如此循环往复,几个回合下来,殷怀觉得自己懂得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善解人意的把自己跟前那盘鱼朝他面前挪了挪。 没想到释无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殷怀愣住了,不是这个意思,那还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小脸,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试探性的把那盘鱼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释无机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 见自己已经摸到了苗头,殷怀又鼓起勇气,低头夹了一口那盘鱼尝。 释无机嘴角扬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殷怀:“”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将那盘鱼吃完,他一走出门就逮着个神侍准备严刑逼供。 “那盘鱼是谁做的?” 等找到人后他建议他不要再祸害别人了,这手艺不去投毒可惜了。 神侍回答:“国师大人。” 殷怀:“” 他放开了攥着别人袖子的手,又替他整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替我告诉你们大人,做的堪比皇宫御厨,实在可口美味。” “是。” 神侍心中却是想着,怎么会不美味,那鱼可是活了将近百年的灵鱼,对人身子有大补疗效,可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敢去捕。 可眼前人一来,他们大人便直接去钓了上来准备煲了做汤。 最后杀鱼前他犹豫了一下,他们都以为大人是不忍杀生,尤其是这百年灵鱼。 结果谁能想到他犹豫的是做煲汤还是红烧, 殷怀却不知道自己吃下的鱼来头有如此之大,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在释无极的悉心调理下,逐渐有好转的趋势。 但是还是见不得风受不了凉。 所以自己央求释无机自己想下山看看时,他眉头紧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以后再说罢。” 殷怀不肯罢休,拉着他一阵好话软话都说了,一声声“无机”听得旁边神侍面色古怪。 释无机看着旁边人紧攥自己的袖子,神情无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殷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从前没有这么难缠,于是笑眯眯地道:“我那时身份不同,说的话做的事总要顾虑很多,现在你说了我可以做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可不能反悔。” 释无极微微一怔,“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殷怀却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 最后殷怀还是被允许出了明镜台下山,他其实一是因为在山里待着无聊烦闷,二则也是因为好奇,想知道自己不当皇帝后,殷都有什么变化。 可到了殷都才发现,街道依旧熙熙攘攘,一派太平繁华之景,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殷怀不死心,寻了街旁茶肆坐下,想听听这些茶客们有没有谈起自己。 结果发现他们确实是在聊起一个人,但是却不是自己。 “这摄政王真的是疯了。” “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吗?他带兵跑去皇陵将废帝的尸身抢了出来。” “竟有这种事?!” “这得和那小皇帝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说的也是,那小皇帝虽说残暴昏庸,但是最后还是做了些正经事,带兵出征,彻查那些贪官污吏,哎。” 听到最后。殷怀心满意足了,嘴角翘得老高。 还是有人舍不得他嘛。 可旁边人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好在我们现如今的皇上英明仁善,哎,这世道也该太平了。” 殷怀嘴角又拉了下去。 这时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推开围观的百姓,嘴里叫嚷着。 “让开让开,谁当了殿下的路,当心你们的脑袋。” 旁边的茶客中有人闻言小声的啐了一声,“果然是这疯子。” “这派头和那小皇帝是如出一辙。” “他这马车是去哪?” “这方向应当是去慈安寺。” “他去那干什么,我不信这杀人不眨眼的人会信了佛。” 旁边人刻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殷怀忍不住往马车的方向望去。 只见马车旁围了不少带刀侍卫,将其护得严严实实。 一阵风拂过,恰巧吹起了帘子,殷怀便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那人带着雪白护额,微微阖眼,面上是病态的苍白,神情冰冷,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的模样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殷怀怔怔的看向他,那人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朝殷怀的方向望去。 第51章 51 殷怀浑身顿时僵住, 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马车中坐的人眼神却是毫无波澜的移开了视线。 似乎只是在人群中随意一瞥,扫过殷怀便掠过视线。 他的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似乎看自己和看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殷怀望着那马车疾驰而去的背影, 最后还是按捺住心中复杂的思绪。 他也不知道殷誉北抢自己尸身干什么,难道说真的像旁人所言有那么恨他。 他理不清头绪,索性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释无极只给了他一点时候, 并且让他在日落之前回山, 所以他只能趁现在逛逛。 等他转身离去后, 此时另一边的马车上。 殷誉北背靠着软榻,他面色泛冷, 死气沉沉,双眉也紧紧蹙起,闭上了双眼。 马车刚徐徐行驶到了左角拐弯处, 殷誉北冷不丁的睁开了双眼。 只见他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同寂静幽潭, 仿佛抛入石子也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殿下,怎么了?” 旁边随行的江伯发现了他的异样, 小心翼翼的发问,唯恐惹了他不快。 自从自从那人去世以后, 他这个主子也像是失了七魂六魄,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念头只有那么一个。 殷誉北的语气微微有些沙哑,“往回走。” 坐在车前头的车夫听到身后传来的冷冷嗓音,刚想说话,就又听到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回语气在冰冷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掉头, 去刚才那个茶肆。” 众人没办法, 只得照做,即时现在已经快出了城,但是为了殷誉北一句话,还是调转方向往城里走。 茶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茶客,正拍着板高谈阔论,无数带刀官兵便如潮水般涌入茶肆,将其团团围住。 一辆马车也徐徐停在门口,即时笼罩得严严实实,但是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谁的马车,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殷誉北掀开帘子,目光只轻轻的朝茶肆的几个空座上一扫,见没有那人的身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攥着帘子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 这会子那几个茶客,见殷誉北的视线望来,都以为是自己刚才背地里说了坏话的缘故,个个恨不得跪地求饶,一股脑将事情全盘托出。 “王爷饶命,小人刚才什么都没说,全是他们在说!” “你污蔑我!明明你说的最多!你还说王爷和那小皇帝一路货色,都是为非作歹!” 听到这句话,殷誉北的视线终于舍得分半分给地上跪着那人。 地上那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如同风中落叶。 殷誉北半耸拉着眼皮,薄唇微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杀了。” “饶命啊王爷。” 殷誉北没有看他一眼,脸上似带着淡淡的倦意,放下了帘子,背靠着软榻,双眸紧闭,薄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什呢。 紧跟着的江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犹豫了一会后,最后还是可以开口。 不过他没有说,车里的人却是率先发了问。 “你说他会不会还活着。” 隔着厚重帘子的声音似乎有些听不清,冷冷淡淡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一瞬间还险些让人以为自己出了幻听。 “”江伯愣了愣,神情有些复杂。 车内殷誉北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他们说的兴许不错,可能我真的疯了。” “” 殷誉北缓缓地闭上了眼,语气冷淡,丢下了一句,“走吧。” “是。” 殷怀回到明镜山的时候也算是刚好赶在了日落之前,此时明镜台的神侍一见他便引了上来,似乎想担心他迷路所以带他进去。 “是你们大人让来的吗?” 神侍嗯了一声,不再多话。 殷怀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艳红绳结,这是临走之前释无机亲自拴在他手腕上的。 当时他举起手腕左看右看,最后说:“你这是害怕我迷路,然后那群神侍找不到我,所以要做个记号吗?” 释无机闻言眼睫轻颤,随即轻轻别开视线,淡淡摇了摇头。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怕你走丢。” “这有什么区别吗?” 释无机在这种事上却难得固执,他摇了摇头,再次强调。 “有了这个,就不会走丢。” 殷怀盯着自己手腕上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本来想摘下来的,可看释无机脸色,最后还是讪讪放下。 回忆从思绪里抽离,他被一路领到了中央神殿,便看见释无机手持着一卷经书,银白发丝倾泻而下,雪白长睫轻轻翕动,一双浅淡眼眸如同冷霜月华。 他微微垂着脑袋,看着手中经书,一动也不动,仿佛早已石化了般。 殷怀在那瞬间只觉得眼前这人其实已经不是人,是神,是佛。 如同高堂中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佛,悲悯却无情。 “国师?” 当他的声音响起,那像是早已入定的人终于动了动,转头视线直直地朝他望了过来。 殷怀也学着他盘腿坐下,嘴里嘀咕着,“你这经到底有什么好念的,我下山时你就捧着在看,回来你还在看。” “从前我就说了让他多下山去走走,不要老闷在这深山之中。” 殷怀拿出过来人的语气派头,对他苦口婆心的劝着。 释无机却没有急着先回答他,而是转头让神侍给殷怀拿了手炉上来。 殷怀自然是接了过来,他正觉得有些冷,这就叫做雪中送炭。 见殷怀捧着手炉,身上披着狐裘大氅,恨不得浑身都陷入毛绒绒之中,坐的十分乖巧。 释无机这才缓缓开口,问:“山下好玩吗?” 殷怀说:“挺好玩的,改天也带你去玩玩。” 而且他还遇到了故人,只是他当然认不出自己。 释无机视线又落在他略显病态苍白的脸上,此时不知是因为冻着的,还是因为太过兴奋,微微泛出了红晕。 “你很冷吗?” 殷怀点头,“有点。“ 释无机闻言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神殿,这殿中除了神像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取暖用的地龙了。 而他自己也早已感受不到冷与热这些感觉了。 可眼前人不同。 殷怀刚想说话,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释无机见状,垂下眼,语气清清冷冷,“你还是早点回去睡着吧,等会我让人送药过去。” 殷怀闷着声音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着凉了,出去了一趟后鼻子塞塞的,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现在他说话也带着浓浓鼻音,仿佛是在无意识撒娇一般。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牢牢的闭紧了嘴巴。 可当他起身时,注意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结有轻微松动的痕迹,刚想动手系紧一些。 可释无机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皱紧了眉头,顿了几秒后,轻声解释道:“这绳结乃又有消灾避厄的作用。” 这话却l歪打正着起了效果,殷怀立刻停上了手上的动作,抬眼激动地望去。 “真的吗?” 释无机点头。 “你不会骗我吧。”殷怀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宝贝绳结,可随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开口问:“可我已经摸了它,不会不灵了吧。” 释无机微微一怔,然后摇头。 殷怀放下了,见绳结系的不牢固,又自己动手打了几个死结,这才放下心来。 释无机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殷怀走后,释无机这才缓缓起身,手持佛经将其放入了巨大书架之中。 而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他宽大的雪白袖袍中一点绯红若隐若现。 这几天殷怀果真又病了一场,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日,才总算勉强好起来。 他之后也再也没闹着下山,释无机也说这几天外面实在冷,若是他想出去玩,可等到来年春日再去。 殷怀扳着手指数发现其实也要不了多久,于是便也就释然了。 他手腕上的那串红绳他也果真没拿下,虽然那红绳戴在殷怀手腕上,可是他后来都逐渐忘了有这回事。 直到某一天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才确定自己手腕上的微微灼烫感不是错觉。 于是他决定起身去找释无机。 释无机住于塔身第九层,这是从未有任何人敢涉足的领域。 殷怀却是不知者无畏,径直在半夜杀了上去。 释无极居住的地方实在过于素净,按照殷怀毫不客气的想法,应该是过于简陋。 偌大一处住所,竟然连床都没有,只有一方静坐的垫子,一张桌子,还有密密麻麻的经书,散落着摆放了一地, 这和殷怀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殷怀小心翼翼的绕开了地上的经书走进了屋子,见释无机不在,便决定在这等他回来,问他怎么回事。 他百无聊赖的打量起了四周,注意力却被一个小小的方盒子给吸引了。 这个盒子模样外观实在有些眼熟,殷怀不由多看了一眼,记起了是之前自己生病时,释无极拿来装那乌定草的盒子。 此时脚步声缓缓响起,似乎越来越近。 殷怀知道是释无极可能回来了,刚向前走了几步,可却一时不慎撞上了桌角,那盒子便被带着摔在了地上,盒子里的东西顿时滚落出来散落了一地。 最后待他看清地上滚落的东西后,不由愣在了当场。 只见地上尽是些凤梨香凤梨酥凤梨糕之类的玩意儿。 他之所以一下怔住,则是因为他记起了这些东西尽是些他之前故意赏赐给他的小玩意儿。 “” 第53章 53 誉王府依旧安静的坐落于街头闹市之中, 墙角几枝红梅从里往外探出,殷怀一行人到了门口,他便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可能他身子骨不好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这些人扶着自己都小心翼翼。 殷怀咳了一声,然后将大氅拢得更紧,这几日春寒料峭,比前些日子要冷上许多, 再加之他现在又怕冷,所以还是比平常人要穿得厚一些。 “先生,请跟我来。” 江伯对他亦客客气气, 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其实当他看见这位传闻中的叶神医时,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因为眼前这人实在不像是神医, 他穿着水红短襟开衫,乌发松松扎起,发丝散落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面色苍白,身子也纤弱无比,倒像是久病缠身。 这样的人如果真有那通天本领为何还医治不了自己, 难不成还真是医者不能自医? 江伯按下心中疑惑, 领着身后人一路进了府。 时隔多日,殷怀再次来到这王府, 只觉恍若隔世。 现在准确来说应该不是誉王府了,而是摄政王府。 “到了。” 前方领路人的话打断了殷怀的思绪, 他朝那老伯问道:“你家主子生的是什么病?” 江伯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 飞快的看了一眼屋内, 像是在确认什么, 随即才刻意压低声音。 “叶先生,等会你进去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说出去。” 他的面色冷了下来,和刚才客气和蔼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是你说出去了”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我听说叶先生经常为人义诊,叶先生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不应该落得其他下场。” “” 见身后人不作声,江伯以为是吓到了他,于是又不由放缓了语气。 “不过叶先生不用担心,只是在王爷病好之前,叶先生不能擅自离府,若是你需要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殷怀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心知看来要想在短时间内走出这王府实在有些难了。 江伯站在门口,也没有急着进屋,神情似是有些犹豫,站了好一会才彻底下定决心,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殷怀见状也跟在他的身后。 房间里很暗,仿佛连日光都透不进来丝毫,只有靠窗处坐着一道人影。 只见他坐在轮椅上,身着绛紫色长衫,贵气十足,内衬雪白双襟,更显得肤色苍白了几分,额上戴着雪白护额,黑发半束,其余发丝散落在肩侧。 只是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只一双眼黑得吓人。 殷怀从以前起便觉得殷誉北的眼睛好看,可此时这双眼却像是失去了全部神采,不见丝毫亮光,只有浓稠的漆黑。 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淹没在这黑色之中。 可他此时也没有心思东想西想,注意力全部都被他的双腿给吸引了。 只见他坐在木轮椅之上,膝盖上松松垮垮的搭了件毛毯,即时此时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微微垂着脑袋,似在打量着手中的一件物什。 殷怀定睛一看,见是盏花灯。 那盏花灯也不知是多久的了,颜色大多都已褪色,只能从外观上大概看出是盏金鱼花灯。 过往那些不起眼的记忆又钻进殷怀的脑海里,犹如电光火石突然乍现。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似乎也送给了一个人花灯,似乎就是个金鱼花灯,当然他的原意是为了赔礼道歉。 后来他也才知道那人就是殷誉北。 殷怀不由多瞅了那几眼花灯,心中不停的安慰自己哪里有那么巧,说不定别人送了他花灯。 再不济他抱着这花灯说不定是因为他怕黑,他记得之前这个管事的就说过他家主子小的时候怕黑。 怕黑的人抱着灯也是正常的。 殷怀不停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旁的江伯却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才敢出声叫他。 殷誉北却连眼皮子也未抬一下,冰冷的脸上充斥着淡淡的倦意。 “什么事?” “王爷上战场时落下的腿疾这几日越来越疼,老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听闻坊间传闻有位包治百病的叶神医,便斗胆将人请了过来。” 殷誉北这才将视线从中挪开,落在强撑着笑脸的殷怀身上。 他的目光先是在殷怀现如今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径直落在他的额头,神情不明。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这话明显不是对着殷怀说的。 听到他冷冷淡淡的问话,江伯心知不好,但是还是咬了咬牙道:“老奴是看着王爷从小到大,有些事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王爷您的腿疾,太医都说这些日子天寒地冻不宜外出,但是王爷还是每月定点去慈安寺烧香拜佛。” 殷怀一听到这就不由一阵惋惜,这得给那群秃驴创造多少业绩。 殷誉北从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东西了呢? 殷誉北冷着脸,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将视线重新落在了殷怀身上。 他的脸色一向冷冷淡淡,若是不说明心思,旁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殷怀本来如临大敌,结果准备了这么久,见他只问自己这个,不由松了口气,将预先准备好的名字说了出来。 “叶奚青。” 殷誉北薄唇微启,来回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随即微微蹙了蹙眉,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是哪里人?” 殷怀心里开始打起了鼓,难道说即使隔着一层面具,但他还是认出了自己?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于是他斟酌着语气,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身份回答,小心翼翼的报了个地名。 第54章 54 闻言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似乎是不想再多说的意思。 江伯看他这样心中却是一喜, 知道他这是同意神医留下来医治腿疾的意思。 “那老奴就带叶神医下去了。” 殷怀:“” 好像还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不过在殷誉北的病上, 不是他想不想治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治。 他学的只是皮毛, 让他去将一个人的腿医好,实在是有些为难。 但是他却不敢将这事说出来, 这样不就证实他的身份为假了吗? 殷誉北没说话, 视线轻轻从殷怀身上扫过, 在殷怀即将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冷淡的嗓音, 叫住了他。 “站住。” 殷怀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转过身去看着他, 脸上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王爷还有何事?” 殷誉北看向他, “你的医术是从何处学的?” 殷怀道:“家师只不过是云游闲人, 早已仙逝。” 殷誉北又垂下眼,手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扳指, 语气冷淡的嗯了一声,随即缓声道:“将他带去西厢房住着。” 西厢房?江伯按住心中疑惑,低声应“是”。 殷怀到了西厢房, 发现此处实在有些僻静,只有面前一大片红梅林作伴。 伺候他的丫鬟名唤绿屏, 据她说此处红梅林是他们王爷为心上人所种的, 平日里宝贝的紧, 根本不许任何人靠近。 “你怎么知道?” “猜的。”绿屏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不过我猜的一向很准。” 殷怀哦了一声,这个地方他之前住过,之前他来王府殷誉北便让他住的这。 这个梅园他之前也来过,还在这里碰见过殷誉北,这个园子在他来之前就有了,倒没听到过殷誉北提起这事。 不过殷誉北安排这个地方是巧合吗?还是说故意为之,在试探自己? 殷怀紧绷着面皮,不敢在脸上表露丝毫。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刚和这叫绿屏的丫鬟说完后,后脚她便去找了殷誉北。 “王爷。” 绿屏恭敬的朝上方的人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问:“他怎么样?” 绿屏说:“看到了屋子他没有什么异样。” “” 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绿屏鼓起勇气抬头望去,便看见上方的人闭着眼,脸色冰冷,连忙咬住发颤的牙关,继续小声道:“那这人,王爷你看如何处置?” 殷誉北垂下了眼,因为近些日子鲜少见光,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更显得眸色黝黑深邃。 眼神却冰冰冷冷,一眼望去如同死气沉沉的深潭。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垂着脑袋,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绿屏因为气氛惴惴不安时,门被人从外推开,江伯缓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朝着殷誉北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看向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斟酌着语气,道:“王爷,去查的人回来了,越州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身份都对得上” 他说到这,语气顿了顿,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殷誉北的神情。 见他面无表情,心中不由暗叹一声,这世上又没有死而复生的药,这人的尸骨都还被王爷收着呢,怎么可能又变出一个大活人出来,而且长相还和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都不知道王爷怎么会好端端的怀疑叶神医会是那人。 “那现在,王爷准备怎么办?”江伯问殷誉北的打算。 殷誉北垂下眼睫,却没有先急着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才响起了他冷冷淡淡的嗓音。 “先看看他的本事如何,若是没有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说到这他语气顿了顿,抬起了眼,乌黑的眸底冰冷如霜,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 “便杀了罢。”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民间已有了不少关于皇室秘辛的传闻,众说纷纭,可皇宫里却平静的像是从未换过主人一般。 掌事房的安公公正指挥着自己几个干儿子为他干事,眼角一斜,瞥到了一旁脚步匆匆,正抱着洗衣盆的一道身影。 “哟,这不是我们废帝身前的大红人喜公公嘛,怎么您老还要亲自洗衣服啊。” 平喜看着闪身堵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心情不好,所以脾气也更不怎么好。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也知道要忍气吞声,于是便吸了口气,挤出一丝笑意。 “哪里比得上安公公,劳驾公公让个路,改明个请公公喝酒。” “呸。”安公公轻啐了他一声,“就你也配。” “从前你那么威风,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奴才,不知哪得了废帝赏识,跟在他身便作威作福,怎么?没想到你会有今天?” 平喜之前行事太过张扬,在下人口碑本就不怎么好,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现如今在宫里日子实在不算是好过。 不过他也算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伺候过废帝,自古帝王更替,跟在身边的太监很难有什么好下场,于是便用了几乎全身家当去买通人给自己安排了个远离是非的清闲差事。 现在新帝忙于朝政,没有注意到他,若是自己经常在他跟前晃,那就保不准了。 想到自己之前受的那些苦,安公公面色一冷。 “我从前倒还不相信报应这一说,可现如今看到你这样倒是信了。” “不光你是如此,你主子也是如此。” “废帝残暴无能,造了太多杀孽,才会死得如此之早,这便是报应。” 平喜怒目而视,死死压紧牙关。 “这么瞪着我干什么?舍不得我说你家主子?”安公公讥笑道,“这个时候心疼你家主子了?告诉你,他早就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啰。” 平喜手指紧攥,努力克制住朝他脸上给一拳的冲动。 正在他忍耐之时,便看见安公公看向他的身后,脸色骤然一变,随即忙不迭的下跪行礼。 “参见皇上。” 只见柳泽站于他们身后,神色静静,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旁边还站着长善,现如今她的身份已是新帝表妹。 她的生母便是魏贵妃的胞妹。 平喜见到柳泽心情有些复杂,明明不久前他还叫他柳相,现如今他便身份大变,而自己主子却 想到这,他把头埋得更低,生怕泄露了脸上的神情。 没想到柳泽还是注意到了他,他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抬起头来。 “朕似乎记得你。” 他缓步走到平喜跟前,温声道:“你是从前跟着先帝的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 平喜却不答,只低声道:“奴才卑微,皇上记不清名字也是正常的。” 他固执的不叫他陛下,对他来说,陛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他的小陛下。 柳泽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不以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走吧。” 平喜闻言微微一怔,柳泽既然见到了他,他就已经做好了去陪陛下的准备了,所以刚才答话才说不上客气。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说,难道就真的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自己了吗? 柳泽望着平喜离去的背影,随即淡淡的收回视线。 长善在一旁看着,却皱了皱眉,问:“你为何要帮那小太监。” 柳泽不答,只是含笑。 长善移开眼,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表兄,你最近到底有何心事?” 柳泽闻言视线微微一凝,面上依旧是温和从容的笑,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异样。 “为何这样说?” 长善眉头微微紧蹙,摇了摇头,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觉得,但是就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 “是你多想了。” “” 柳泽温声道:“这几日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好了些,这边得闲了,你就记得多回去看望姑母,她最近老念叨着你。” 长善只能应“是。” 等他走后,长善却拦住了一个随行的小太监,开口就问:“你们陛下近日里还爱吃酒吗?” 她上回见到柳泽一身酒气,发丝散落,可翌日一大早,他又打扮的整整齐齐,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又是那个温雅俊秀的清贵帝王。 让她险些怀疑自己那日是梦游所见。 “这奴才不知道。” 长善微微皱眉,却还是没说什么,知道逼这群奴才没什么用。 现如今柳泽刚刚登基,地位尚不稳固,还有那个疯子在 那日殷誉北如同发疯一般,幸好被赵青所拦。 那人现如今没有一点动静,安静的有些异常,整日窝在府里,要不就是去寺庙烧香,可是往往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 而那人发疯的原因,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想到这她不由轻声叹了口气,若是有下辈子,现如今他应该已转世投胎了,希望能出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搅进这些人的局里了。 不过这都是命,如同她自己,也是命,万般不由人。 这几日王府里的人不管仆人还是江伯,都对殷怀十分尊敬,一口一个“叶神医”,听得殷怀自己都有些心虚。 他对治好殷誉北的腿完全没有头绪,最重要的是自己走的毫无征兆,甚至连一封信都没留下。 释无机若是下山给他带药,看见空无一人的药铺,不知道还会怎么样。 万一误会自己携款潜逃了怎么办? 不过一想到买药的银子他都还没来得及带走,于是便微微放下心。 不过随即又觉得悲从中来,他觉得自己真的该去烧柱香拜拜。 这么大的皇城,就偏偏注意到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抓他来府里当壮丁。 他转念又一想,说不定是因为殷誉北这腿疾的事必须得保密,不便让太医院的人知晓。 现在他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天开些方子让人煎药,全部都是些大补的药,总之吃不死人。 他这些天也没有再见到过殷誉北,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对自己失去了试探的兴趣,颇有些将自己扔在这自生自灭的意思。 就连送药他都近不了身,只隔着门帘在门外说话。 所以当他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看见一群下人围着自己,为首的江伯面色凝重,当他跟着自己来时。 他心中立马咯噔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些药不会吃死人了吧。 那一瞬间殷怀就连自己什么死法最体面都想好了。 结果被领到殷誉北的床前,看清楚床上人的情形时,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人还没死。 只见床上的人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乌黑的发丝濡在额前,神情似十分痛苦。 他比起之前,似乎又瘦了不少。 殷怀朝江伯说:“这里就交给我吧。” “是,都听先生的,只要先生能救我们家王爷。” 说完江伯便带着下人退了下去。 没了旁人在一旁盯着,殷怀只觉自在了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殷誉北的额头,只觉滚烫的吓人,果然是发烧了,应当是吃了那些大补之药的缘故。 虽说医不了腿,但是只治这些殷怀还是拿手的。 殷怀刚准备缩回手,便只觉一股大力握住自己的手。 他愣愣望去,便对上一双黝黑幽深的双眼。 殷誉北面色苍白,黑发濡湿粘在额角,死死地盯着他,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当看见是他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也不知将他看成了何人。 不过他眼神很快就逐渐清明,只见他微微掀起眼皮注视着他,神情冰冷,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 “是你?” 第55章 55 殷怀心中一惊, 下意识的以为他认出了自己,于是愣在原地,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 殷誉北却松开了他的手, 语气带着冷冷的倦意, 因为久久未开口说话,嗓音还略有些沙哑。 “你来干什么?” “” 殷怀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 只是在对“叶神医”说话。 “来给王爷治病。”殷怀干巴巴的笑了笑。 殷誉北却是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 殷怀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脸看,心中有些发毛,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爷?” 殷誉北缓缓闭上了眼, 没有说什么。 但是殷怀知道这是同意自己上手的意思。 于是他飞快的开了药单子递给外面廊下站着的下人,然后吩咐丫鬟去打水进来, 指挥人给殷誉北换上干净衣服。 殷誉北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殷怀只觉那视线如芒在背。 “你说你是越州人?” 冷不丁又听到他开口, 殷怀稳了稳心神,这才点了点头。 “是。”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垂下眼, 似是随口道:“听说你们那的谷子酒出名。” 殷怀一怔, 随即笑答:“王爷你记错了, 我们那不产谷子酒,产谷子酒的是沧州。” 他面上装得镇定无比, 实则暗自捏了把冷汗。 怎么好端端的殷誉北又问起了这事,为什么又要故意说错来试探自己,幸好释无机给自己提前做了些功课,不然他都要被绕进去了。 “嗯。” 听到他这么说, 殷誉北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淡。 经过一夜的忙碌, 殷誉北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 经过这回的变故, 殷怀也不敢再给他开些大补的药了,果然殷誉北的气色逐渐好转。 殷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差点还以为自己要被当成庸医当场砍头。 这日他又按照惯例来送药,这几天殷誉北态度对他没有之前那么冰冷, 前些日子他对自己总有一种莫名的抵触厌恶,像是不愿意承认什么事实。 这些天他却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开始允许殷怀近身医治。 殷怀心中诧异,毕竟前些日子自己连送药去都被挡在了门口。 “王爷还是该多出去走走。” 殷怀将药碗递过去,看着他将药喝完,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了劝。 看惯了殷誉北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乍一看如今的苍白阴郁,心中有些不忍。 看来腿疾给他的打击确实很大,也不知道是何时在战场上留下的。 见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有动怒,殷怀又道:“若是王爷不愿出府,就是在府里多走动也是好的,对身体也有好处。” 殷誉北却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这幅模样,神医指望我走哪去?” 殷怀听着这话觉得刺耳,视线落在殷誉北的腿上,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好受。 可他自己也只是学了点皮毛,甚至还不敢让别人看出来他根本不会治他的腿。 “若是王爷想去看外面,我可以推王爷出去。” 殷誉北没有作声,视线再次落在他的脸上,面色沉郁,旁人难窥他的心思。 眼前人身着水红双襟短褂,内衬雪白长衫,明明是如此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俗气,甚至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他微微垂下眼,又想起了那人。 他从前就想过他似乎很适合穿红色,不知道如果是他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 “王爷?” 看殷誉北心不在焉,殷怀不由又问了一句。 殷誉北这才掀起眼帘又看着他,见他脸上却是像有些病气,看上去羸弱清瘦,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这点倒和他很像。 “看来医者确实不能自医,即使是神医也有病缠身。” 殷怀听他这么说,解释道:“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从小身子骨便比常人弱一些,医不了。” 殷誉北没有回话,他知道先天不足这病其实能够医好,那人当初也是这样,可最终也被治好了。 眼前这人和他有些地方像,有些地方却实在不像。 比如他就不会对自己笑得如此坦诚。 殷誉北的目光又落在他的眉间,望着那点艳色。 “你这眉间痣是天生就有的?” 殷怀心猛地一紧,随即道:“自然是天生就有的。” 殷誉北冷沉着脸,直直地望向他,脸上意味不明。 殷怀被盯得浑身僵硬,只觉额上冷汗直冒,却害怕被发现异样,面上依旧强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移开视线,低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冷冷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殷怀走出屋门,这才惊觉自己背上已经湿透。 他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背后,准备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件干净衣服。 自从那日他和殷誉北说过话后,一连几日都没有人再来找过他。 就在殷怀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被遗忘了时,他住的院子又来了个下人前来通传,说是殷誉北要见他。 他一听到别人这样说,还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事。 结果去了才发现殷誉北好好的,甚至气色比前些日子要好上许多,看来释无机的那些灵药真的有作用。 只见他穿着绛紫色长衫,面容冷峻阴郁,发丝不扎不束,随意的散落在肩侧,额前带着雪白护额。 不管是打扮还是模样都贵气十足,只是却是坐着轮椅,膝上懒洋洋地搭着软毛毯。 他手里捧着一卷书,听到脚步声,从书中淡淡抬眼。 殷怀胡乱找了个话题,“王爷看的什么书?” 他看见殷誉北捧书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略微有些苍白,手腕上则绕着一圈佛珠。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他从前骑在马上倨傲恣意的模样,这手也是拿弓拿剑的手,而不是现在这样。 “不过是些闲书。”殷誉北显然不欲多说,他将书页合上,随手放在一旁,对殷怀说:“今日你陪我出去。” “去哪?” 殷誉北道:“慈安寺。” 慈安寺坐落在城边,出了城还要往西再行半个时辰的路。 路上殷誉北坐在马车里,殷怀作为照料他身子的神医自然也跟着他。 只是马车内气氛实在有些压抑,殷誉北闭目养神,就留下殷怀一人不自在。 殷怀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拿起小案几上的茶喝了一口,结果茶太烫,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殷誉北听到动静淡淡抬眼。 殷怀涨得面色通红,“这茶怎么这么烫” 殷誉北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 一路西行马车到了慈安寺,殷怀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见红墙高塔,不过从前大门口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今日不知为何,门前有侍卫守着,没有一个百姓的身影。 殷誉北的马车却没走前门,而是径直从后门进去,小沙弥也没有拦下他的意思。 “王爷是来见方丈的吗?” 殷誉北垂下眼,冷声道:“有劳。” 小沙弥的目光在殷怀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是” 殷誉北不冷不热道:“是治我病的叶先生。” 殷怀听到他的称呼,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他倒是叫自己叶先生了。 “方丈有事,嘱咐若是王爷来,先领王爷去静室,请跟我来。” 他们跟着小沙弥来到一间静室门口,殷怀一见这架势便知道他们肯定有什么私密话要说,自己不便在场。 于是他很体贴的主动说:“我在外面等王爷。” 殷誉北瞥了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叮嘱道:“不要乱跑。” 殷怀心里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是不是怕他逃走,王府的人还在门口守着,他又逃不走。 即时心中腹诽,但是他面上还是十分乖巧,规规矩矩的答应了。 等人进去后,他有些百无聊赖,静室前的院子就那么大点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殷怀循着记忆去找落脚的地方,反正他又没有出这个寺庙。 路上遇到一个小沙弥,便问他哪里有歇脚的地方。 小沙弥似乎行色匆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后就要走。 殷怀好奇,便多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他从刚才进寺就觉得奇怪,为何大门口一个前来烧香拜佛的人都没有,如果是因为殷誉北,可殷誉北走的是后门,那个方丈似乎也不在。 小沙弥认出了他是跟在殷誉北身边的,误会了他的意思,双手合十朝他歉意道:“今日圣上亲临,方丈现在正在前门恭迎,实在是抽不开身,若是有接待不周,还望见谅。” 殷怀闻言一怔,圣上亲临?柳泽也来这里了? 第56章 56 殷怀再次听到柳泽的名字恍若隔世, 他想起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些事心情有些复杂。 见那小沙弥还低着头,于是便朝他解释道:“王爷没有怪罪的意思,你走吧。” “是。” 告别小沙弥后, 殷怀按着方向找去果然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他一只手撑着下颔, 打了个哈欠,便忍不住开始发呆。 今日的天气倒是难得有些好, 日光暖和,倒将人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些,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来晒太阳。 他现在被迫跟在殷誉北身旁, 虽然这是无奈之举, 但是除了人身受限制以外,目前为止他倒没有亏待自己。 府里的下人对他十分尊敬, 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他的衣物被褥一概都是用的上上品, 就连用的茶具都是去新开库房拿出来的。 如果自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神医,说不定就要享受起这种美滋滋的日子。 可他现在却是如履薄冰, 心惊胆颤。 一是怕殷誉北发现自己的身份, 二是担心自己治不了殷誉北的腿疾还没来得及出府就被一刀解决了。 想到这他不由忧心忡忡, 撑着脸颊歪着头,思考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 算算日子也该到释无机下山看自己的时候了, 如果不能逃出去,他只能寄期望释无机早点发现自己将自己救出去。 正沉浸在思绪之中,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动静,他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便看见一大群人拥着一道人影, 如同众星捧月般走来。 为首的人身着明黄龙袍, 乌发用玉冠高束, 眉眼清俊温雅,气质温润如玉,身姿瘦削如竹,一看便知来人身份不凡。 殷怀心中蓦地一紧,连忙站起身学着旁人低下头,做出一副恭候的模样,却是生怕他注意到自己。 他有些紧张的攥紧拳头,怎么会碰见他? 怎么办?会不会被认出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暗自安慰他的长相模样和从前完全不同,更何况他已经死了,连尸身说不定都是柳泽亲眼看着火化的。 “皇上,请往这边请。” 引路的方丈双手合十,朝柳泽恭敬道。 柳泽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瞥过一角,随即微微一顿。 “皇上?” 柳泽望了过去,语气意味不明,只是微微一笑,“看来方丈这寺后院还是没清理干净。” 他面上的笑依旧温温和和,却听得方丈神情微微一变,解释道:“这人是王爷身边的。” 柳泽的视线这才在那道红色身影上多停了一瞬,似笑非笑道:“摄政王也来了吗?” “是” 柳泽笑而不语,脚上却是缓缓朝那低头恭敬的人影走去。 殷怀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禁心跳如雷,他抿了抿唇,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 若是被柳泽发现自己的身份,恐怕就不是在天牢关着那么简单了。 依他恨自己的手段,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 “抬起头来。” 温和的嗓音响在头顶,殷怀微微睁大眼,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抬起了头,对上了来人的视线。 柳泽却在看清他的脸后,似乎有一瞬间的恍神,不过只有短短几秒,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常色,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殷怀朝他笑了笑,刻意笑得十分谄媚,“草民叶奚青。” 柳泽静默不语,视线落在他的额上,也不知在看什么,半晌,才摇头一笑,却不知道那笑是什么意思。 “你是跟在摄政王身边的?” 殷怀下意识的回了声是,可随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话里的歧义,不禁脸上一红,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柳泽扬长语调哦了一声,似是有些好奇,“那你在他身边干什么?” 殷怀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不知道柳泽知不知道殷誉北腿疾的事,如果不知道的话,那自己不就是在给他惹麻烦。 柳泽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神情,见到他眼神左右闪躲,似乎下意识的想要嘟囔几声时,不由微微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态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险些将他与那人弄混。 柳泽脸上笑意淡淡,难怪殷誉北要将他留在身边,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的。 正在殷怀心中焦急,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冷不丁听到了一道低沉冷淡的熟悉嗓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在那站着干什么?” 殷怀望了过去,看见来人竟然是殷誉北,他不知道怎么也从静室里出来了,总不可能在找自己吧。 见他没反应,殷誉北眉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叫了他的名字,又压低嗓音又喊了一声。 “过来。“ 殷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的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他刚用不久,所以有些不习惯。 “王爷。” 殷怀脚上朝他走去,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逃离这是非之地,所以在叫他时难得神色有些雀跃。 从头到尾殷誉北都没有将视线给过一旁的柳泽半分,面色冰冷。 这在别人来看完全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之罪,他竟像丝毫不惧。 而柳泽也未动怒,甚至还微微一笑,温声道:“摄政王的身子好些了吗?” 看他的态度似乎早已知殷誉北腿疾的事,不过也是,这样大的事想要瞒住别人容易,瞒住他却是有些难。 想必殷誉北也知道这点,听到他这样说,脸上也没什么其他表情,只是瞥了眼还愣在原地的殷怀。 殷怀立马跟上他,甚至还主动接过下人的活,将他推着往前走。 殷誉北刚才是在给他解围吗? 想到这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现在才发觉他对殷誉北这个人了解实在很少,从前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了解的他只是冰山一角。 一路无话,殷誉北似乎心情极其糟糕,不知是不是见到了柳泽的缘故,又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任何人也不愿见。 而殷怀回了王府还在想今天发生的这事,今日意外遇到柳泽,尚且还没有让他发现什么异样,可谁都不能担保下次不会。 最重要的是自己在这待了这么久,殷誉北的身子虽然有所好转,但是腿上却丝毫没有动静。 江伯已经开始旁敲侧击这事,每次都被他给含糊其辞蒙混过去,但是这事不能再拖了。 就在他开始准备筹划逃跑一事时,王府门口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说谁来了?” 殷怀拦住想要去朝殷誉北通传的下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下人欣喜若狂,连声重复道:“是国师!国师来了!这下我们王爷的腿肯定能治好了!我要去告诉王爷!” “” 当看见大厅里那道雪白身影时,殷怀这才彻底相信释无机是真的找到自己了。 一瞬间他几乎热泪盈眶,真的神医来了,他这个冒牌货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殷怀几乎是一个箭步冲进了大厅,释无机正垂下眼,抿了口茶,听到动静抬起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听到一道兴奋不已的嗓音。 “国师国师!” 释无机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随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提醒他不要装作认识自己,可现在想来还是算了罢。 “你怎么才来啊。 虽然话是抱怨,可是望着他的眼神却依旧亮晶晶,脸上的喜色作不得假。 殷怀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他现在看着释无机都觉得他身上冒着金光,是来解脱自己出苦海的神仙。 释无机轻轻嗯了一声,也不问他是怎么到这里的,只问他:“这些天有按时吃药吗?” 殷怀一愣,有些心虚的别开眼,这些天他照顾着病人,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病人了。 释无机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的清冷气息却是少了几分,轻声道:“为何不按时吃药?” “别管这些事了,好久不见,明镜台的鱼怎么样了?我都有些想它们了。” 殷怀打着哈哈僵硬的转移着话题,拍了拍释无机的手,这是他从前最爱做的习惯性动作,不过那时他是皇帝,对臣子这样做是关心爱护。 如今却多了些别的味道。 释无机眼睫轻轻一颤。 恰巧在这时,门口有下人通报声传来,“王爷来了。” “” 殷怀神情愕然转头,一不留神便对上门口那人的眼神。 只见殷誉北正坐着轮椅出现在大厅门口,他的五官轮廓深邃,眉眼冷峻,绛紫色外衫更衬得他比常人白了几分。 而他在膝上随意搭了件毛毯,双手交握放在上面。 他的眼眸乌黑幽静,黑沉沉一片。 只冷冷地望着大厅里的两人,神情意味不明。 第57章 57 被他的视线注视着, 殷怀莫名有几分不自在,他干咳了一声,然后挤出一抹笑容, 叫了一声“王爷”。 殷誉北望着他眸色一深,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而后放缓了语气。 “我竟不知叶先生和国师认识?” 殷怀生怕他起疑,连忙解释:“家父和老国师曾是旧识,我自幼体弱, 所以家父才会将我送往明镜台交给国师调理身子。” 他顿了顿,又强调道:“我的医术也是国师教的。” 释无机瞥了他一眼。 殷誉北微微挑眉, 不置可否,“这可真是挺巧。” 殷怀连忙偷偷眼神示意释无机,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释无机垂下了眼, 却只是淡淡道:“我是牢替王爷医治腿疾的。” 殷誉北的视线落在殷怀身上, 目光深沉,冷声说:“从前竟不知国师如此助人为乐。” 释无机静默不语,脸上神情淡漠, 看上去确实如殷誉北所说,和助人为乐沾不上什么关系。 殷怀连忙打着圆场,开始信口胡说, “他是我师父,王爷的腿疾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这种事自然只有师父出面, 徒弟靠边。” “那他这个师父又是如何知道你这个徒弟在这?” “这.....”殷怀眼珠子一转,“自然是收到了我的信。” “怎么送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在我府里还能送信出去? 殷怀神情肃穆, 板着小脸道:“这就是我们明镜台子弟的独门秘诀了, 天机不可泄露。” 殷誉北微微抿唇, 不知为何,脸上的冷淡少了几分。 释无机这一来可是让殷怀彻底放了心,他现在是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说不定还能靠着释无机溜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到现在还不知殷誉北的腿究竟是怎样受的伤,于是他打算找个时间一问究竟。 释无机没有用殷怀堆积着的那些灵药治病,而是带来了些黑乎乎的药材,殷怀自告奋勇的揽下了熬药一职,觉得怎么着也得有点贡献。 “这药怎么闻起来好臭。” 殷怀捂住鼻子,恨不得自己当场嗅觉失灵,用扇子用力扇了扇药气,神情痛苦。 一旁放药的神侍神情也有些古怪,他也不明白大人为何要特意加风茗子这味药进去,这种药除了苦味臭味外,没有丝毫用处,当然,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害处。 殷怀语气庆幸:“幸好我吃的药没这么苦。” 神侍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大人给他的药材都是精心挑选,都是些温和味又不苦的药材,再加上还往里放了特制的糖,要是苦了那才奇怪。 殷怀煎完药准备给殷誉北送过去,在半路碰到了江伯。 江伯现在对他比之前更加殷勤,“叶先生是去给王爷送药的吗?” “嗯,你们王爷在屋里是吧。” “是。” 江伯说完语气顿了顿,感慨道:“现如今有二位相助,王爷的腿疾定能痊愈。” 殷怀听到这心中微微一动,犹豫了会还是问了出来。 “你家王爷的腿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江伯闻言一愣,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道:“.....这,小的也不知。” 殷怀佯装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治病的人,还对我有多隐瞒,罢了罢了。” 江伯一听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王爷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殷怀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表态。 江伯一见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忍不住为殷誉北辩解,“不是在战场上从马背上摔下来,当初先帝被北戎人掳走,王爷为了追上那伙人,骑马夜奔数百里,最后中了计这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殷怀大脑一片空白,当初他被那个北戎大王子掳走,殷誉北发现了端倪前来救他。 他以为当初只是单纯的没有追上,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可是....我听说殷誉北出兵北伐,率领大军攻打进北戎人老家,怎么会....” 江伯语气有些不忍,“....王爷他当时腿已经伤了筋骨,可当时他却不管不顾,为了救出先帝,吩咐太医给他开了极烈的药,虽然能够让人暂时行走,可病根却从此落下了。” “........” 殷怀神情有些恍惚,连江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为什么殷誉北要如此豁出性命的救他... 他不是该恨自己的吗? 他心事重重,脚下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屋门口,望着厚重的门帘,强自稳了稳心神,端起药走了进去。 进了屋看清里面的场景,才发现殷誉北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塌上,而是坐在桌前,垂眼凝视着眼前的棋局,双眉紧蹙。 他的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略微有些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来,见是殷怀,视线不由微微一凝。 “....王爷。”殷怀语气有些复杂。 殷誉北却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手指执棋轻轻敲了敲桌面,面不改色的问道:“怎么了?” 殷怀却是紧闭着嘴不肯开口,“没什么。” 殷誉北垂下眼,又落下一子:“既然没什么就来陪我下一盘棋。” 殷怀下意识的想要拒接,“我下棋技术很烂。” 殷誉北没有答话,只是不冷不热的睨了他一眼。 殷怀心里嘟囔了一声,还是只得识趣道:“..好吧。” 他没有说谎,他的下棋技术烂到令人发指,招式来来回回就那几招,还是他从看的棋书上生搬硬套的。 “等会!”殷怀拦住了殷誉北想要落子的手,“我再想想这步该怎么走。”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望着他,倒还真的收回了手,等着他悔棋。 殷怀把黑子从棋盘上挪了挪,不放心,又跳了几格,这才心满意足道:“好了。” 殷誉北问他,“想好了吗?” “想好了。”他胸有成竹。 殷誉北便直直的往某处落下白子,掀起眼帘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又输了。” 殷怀气闷的盯着棋盘,以前当皇帝时殷誉北和他下棋都总要让着他,现如今倒真的毫不客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委屈是从哪来,等察觉后也是一怔,觉得莫名其妙。 他恨不得当初把棋盘端回屋里好好钻研,但是冷静了一会,还是掐灭了这个念头。 收拾好心情后,他只气势十足的丢下一句,“你等着。” 准备回去再看几十本棋书再来应战。 殷誉北却是垂着眼喝着碗里的药,掩住了眼里微弱的笑意。 殷怀还在盯着棋盘看,斗志昂扬地说:“我们改日再战,我要一雪前耻。” 殷誉北搁下了碗,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的药吃了吗?” 殷怀一愣,因为他确实又忘了,可殷誉北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还是在关心他的身体。 “吃了。”他答的理直气壮。 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淡淡,“是吗?” “....真的吃了。”殷怀语气虚弱了起来。 殷怀似是扯了扯嘴角,但神情绝说不上高兴。 “你这撒谎的功夫也是和你师父学的?” 殷怀:“.......” 做人要有义气,他觉得不能连累释无机,于是义正严辞道:“不,我是天生的。” 殷誉北:“......” 殷怀说完就找了个借口准备开溜,他不明白为什么殷誉北开始关心起喝药的事。 等他走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闷的安静。 殷誉北一一将棋子捡了出来放进棋篓之中,门帘又被人掀开了,走进来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殷誉北却连眼都未抬一下,似乎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王爷。”江伯行了一礼。 殷誉北垂着眼望着自己手心里安静躺着的白子。随即缓缓收紧。 “刚才我和他下了盘棋。” 江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字指的是那个叶神医。 “...怎么了?” 殷誉北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下棋时让我想起那个人。” “......” 他闭上眼,语气低沉,“有的时候他们俩真的很像。” “.......” 殷誉北缓缓睁开眼,扭过头直直地望着他,漆黑的眼亮得有些吓人。 “你说世上有还魂之人吗?” “.....“ 他之前找了许多事查阅还魂之说,倒真的被他找了些蛛丝马迹,所以才想起寺庙找方丈问个究竟。 江伯听到这话神色震动,他面色复杂,轻声道:“王爷,先帝已经去了.....” 殷誉北闻言面色冷了下来,神情紧绷,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丢下一句。 “你下去吧。” “是...” ... 这几日殷怀开始窝在房里刻骨钻研棋术,誓要把殷誉北打得落花流水。 释无机来给他送药,见他还盯着书看,于是问道:“你这几日为何突然开始看起这书来。” 殷怀道:“自然是为了打败殷誉北,我不能让他看不起我。” 释无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而轻声道:“你为何在意他的看法。” 闻言殷怀微怔,似是对他的话始料未及,神情茫然。 隔了好一会,才讪笑了几声,“自然为了不丢我们明镜台的脸。” 释无机垂下眼,不置可否。 殷怀努力钻研了数日,总算还有所收获,这天他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去找殷誉北一雪前耻,这回他要正儿八经的下棋,靠自己的高超棋艺将他打的落花流水。 结果还没等他见到殷誉北人,就被告知他出门了。 “他去哪了?” “奴才也不知道....” 殷誉北此时正坐在马车上,懒洋洋的靠着软垫,手里把玩着些小玩意。 伺候他的下人忍不住往他手里多看了几眼,见都是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不少精致零嘴,都是些小孩口味。 全都是这次出门带回去的,他心中不由疑惑,王爷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东西了。 此时一阵喧哗声传来,马车猛地一停,似被挡住了去路。 殷誉北抬了抬眼皮,语气发冷,“怎么了?” “王爷前面有人似乎在打架。” 原来前面街上两个年轻的公子哥正在大打出手,缘由似是为了春楼里一位雅妓。 殷誉北兴致缺缺,“直接过去。” “....是。” 莫云度瞪着眼前正和自己扭打在一起的公子哥,阴测测道:“卿卿姑娘明明喜欢的是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她怎么会看的上不。” “我呸,我看莫二你是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就是看见卿卿貌美,就舔着脸往上凑,也不看看别人理不理你。” 那人说着从怀里扔出一块玉佩,“就你送给卿卿的这块破玉佩,几个钱都不值,也好意思往外送。” 被扔在地上的玉佩看上去可怜兮兮,通体莹白,雕刻着精细花纹,明明一看就是上等货色,却不知为何明显缺了一角,似有残缺。 殷誉北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地上的玉佩,随即一愣,瞳孔猛地紧缩,面色骤然一变。 莫云度看见自己送的玉佩被扔在了地上,不由恼羞成怒。 “她算什么美人,有几个人捧着就当自己是天仙了,论美人,老子见过比她美一万倍的。” “这位公子,我们主子请你过去。” 莫云度话刚说完,就看见几个侍卫将自己团团围住,刚想骂骂咧咧,可一看到他们身上的刀,顿时没了气势。 不远处停了辆马车,主人似见不得光似的,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他心中奇怪,但还是敏锐的察觉这人自己似乎招惹不起,规规矩矩道:“这位大人你在我有事?” “.....你的玉佩从哪来的?” 说话的嗓音极低极沉,只是语气似有些奇怪,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让莫云度忍不住怀疑自己要是答错一个字,恐怕都没命走出去。 他连忙道:“是从当铺里买来的。” 因为当铺里的东西便宜一些,所以他经常会买些送给红颜知己。 “哪个当铺。” 莫云度乖乖的报了名字,紧接着便看见自己那被扔在地上的破玉佩被人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递给了马车里的人。 祥瑞当铺位于城西拐角,老板刚准备打烊,就见一群人似来者不善,将自己团团围住。 “我没钱!壮士饶命。”老板下意识以为是抢劫。 “谁要你的钱了,老实回答我们主子的问题。” “我说我说。” 马车帘子被人缓缓掀开,老板怔怔地望着里面的人。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却不难看出来人的好相貌。 这样的模样平日里实在很少见到,不对,他前不久才见到过... 殷誉北将手中玉佩递了出去,“这枚玉佩你是从谁手里拿的?” 老板一看这个玉佩就想起了,因为那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深刻。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长得实在好看...” 殷誉北转头,在跟着他的人中点了个人出来,“我记得你画技很好?” “是....” 殷誉北语气淡漠,“按照我说的画,画好了有赏,画不好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书童满头大汗,恨不得拿出毕生的精力去画,好半天才按照殷誉北口述画了出来。 “给他看。” 当铺老板一看,立即点头,信誓旦旦道,“就是他,还穿的红衣服。” 殷誉北紧攥玉佩的手骤然紧缩。 第58章 58 殷誉北紧闭着眼, 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感,面色苍白。 “王爷?” 身旁的人见殷誉北脸色难看,连忙出身询问。 殷誉北终于开了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冷冷的挤出了几个字。 “回去。” 摄政王府内 西厢房虽然是偏僻地方,但是倒也清静,门口还有一大片红梅林。 殷怀趴在窗前赏梅,他刚喝了药此时有些瞌睡, 释无机看着他喝完药就叮嘱他早点睡,因为这药喝了会让人头晕晕沉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醒来时天色竟已蒙蒙亮。 正在他准备掀开被子起身时, 忽然发现自己身旁坐着一个人。 殷怀顿时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谁后才松了口气。 “王爷?” 只见殷誉北安静的坐在他的床侧,神情沉默,眼神复杂的凝视着他的脸, 手里不知攥着什么。 “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 殷誉北依旧不说话,殷怀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还在这里盯着他看了一晚上。 殷誉北垂下眼,语气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沙哑, 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冰冷。 “这个玉佩你从拿来的?” 殷怀看向他手里的玉佩,不由一怔, 这是他当时为了付租小院的钱,才当给当铺的玉佩。 怎么会在殷誉北手里? 这块玉佩他还是皇帝时只戴了几次,当初被关在天牢里他身上就恰好揣着这块玉佩,所以他便一起带了出来。 而这玉佩认识的人不多, 他想着肯定没什么人认识, 所以在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卖了出去。 殷怀心中慌乱, 却还是强作镇定,最终决定装傻充愣,“.....什么玉佩?” 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他的瞳色漆黑幽深,殷怀从未在他眼里看过如此汹涌的情愫,似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仿佛下一秒便会迸发而出。 他死死地攥紧玉佩,视线牢牢的黏在殷怀身上,语气也冷了下来,几乎是将那个称呼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陛下,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觉得眼前这人和殷怀像,本来还只是信了还魂之说。 没想到还会更加离谱,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了他身上有这枚玉佩,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从头到尾会是一场局。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感受。 而最可悲的是自己在得知他没死后,竟然会欣喜若狂。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殷怀微微一怔,见殷誉北的神情,不由低叹一声,知道事已至此,已经瞒不住了。 “你又何必如此,当作不知道这事不是更好吗?” 殷誉北神色一紧,紧绷着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当年那场大火也是你自己放的吗?” “虽然放是我放的,但是我差点死了也是真的。” 听到他这样说,殷誉北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最后他只别过视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殷怀心里有愧,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自己确实骗了殷誉北,最重要的是他因救自己而受了伤,现在成了这幅模样,他心里也不忍。 于是他又放缓了语气,“现如今也别再喊我陛下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是个身体比常人弱一些的普通人。” 闻言殷誉北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又忍不住看向他,冷声道:“我记得你之前的病已经治好了。” “当时我为了从牢里逃了出来,不得不吃了一味药,那药让我留下了病根。” 殷誉北沉吟片刻后,道:“是国师给你的药?” “对。” 殷誉北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脸上,颇看不惯似的,皱眉道:“你这脸也是他的手笔?” “对,我现在戴的是面具。”殷怀对自己的新模样很满意,“戴上去和真人的脸似的,只不过不能沾水。” “沾水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国师只叮嘱我不能沾水,可能沾了水面具会融化也说不定。”他也只是胡乱猜测。 “是吗?” 殷誉北伸出了手,在他的脸上捏了捏,像是在泄愤似的,见殷怀嘶了一声,又不由自主放轻了力度。 殷怀嘀咕了一声,“这要放在从前,你这就是大逆不道。” 殷誉北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唇,似是笑了笑。 殷怀见他这样笑,不禁心中发怵,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想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上也褪去了往常的冰冷。 “陛下以后打算如何?” “你以后还是不要叫我陛下。” “那叫什么?” “就叫我叶先生吧。” 殷誉北却摇摇头,看着殷怀。 “那叫什么。” 殷誉北说:“想叫你的名字。“ “什么名字?” 殷誉北目光柔和,缓声道:“阿怀。” 听到他这样叫殷怀脸上一红,拒绝说:“不行。”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于是他半开玩笑道:“我看你是趁我没做皇帝了,准备把大逆不道的事情通通做个遍。” 殷誉北垂下眼,没有说话,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似是有些虚弱。 殷怀视线落在他的腿上,心中一揪,最后还是妥协了。 “叫是可以叫,但是必须要在没有人的时候。” 殷誉北抬起了眼,神情哪里还有半分脆弱,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好。” “.......” 殷怀知道殷誉北一向有野心,所以在想难道是在用他当幌子对付柳泽,可是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这假设完全不成立。 于是他脑海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可很快又被按了下去,因为他觉得实在有些荒诞。 他和殷誉北摊牌后,其实还有些担心他会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为此还心惊胆颤。 可是事实证明他多虑了,这之后几天并没有忽然出现什么人将自己抓走再关入天牢。 如果硬要说哪里奇怪,那便是殷誉北将他住的地方迁往了别处,刚好离殷誉北的住处相隔不远。 “国师!” 殷怀刚从小厨房出来,就看见了释无机的身影,连忙叫住他。 两人并肩走在碎石子路上,殷怀手里还捏了几块糖糕,释无机瞥了一眼,殷怀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解释道:“从小厨房拿的,国师也要吗?” 这几天小厨房不知为何做的都是些他爱吃的菜,就连糕点都是他惯吃的口味,于是便忍不住多吃了些。 释无机轻轻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那之前我们吃饭时你还老爱夹甜的吃。” “.......” 释无机别过了脸,说:“我只是好奇。” 殷怀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看向前方,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吃了这么久的药,他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知道了殷誉北是因为自己受伤后,他在这事上比之前上心了许多。 释无机微微蹙了蹙眉,不过只是一瞬,并没有让人察觉到丝毫。 “可能半月左右。” “那不就是快好了吗?”殷怀面上一喜。 释无机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殷怀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有什么心事,便善解人意道:“大人想说什么?” 释无机垂下了眼,眼睫轻轻一颤,脸上神色不明,语气轻淡。 “我....” 哪知他刚开了个头,便被人打断了。 “叶先生,王爷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快去看看吧。” 殷怀一听心顿时一提,“怎么了?他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好像是腿,你快去看看吧。” 殷怀也焦急了起来,刚要跟着去,可是又想起自己身边不是有个真正的神医吗? “要不还是让我师父去吧,我师父医术比我厉害得多。” 释无机神色淡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王爷指名道姓就要叶先生您,还请您快跟着我去吧。” “好吧好吧。” 殷怀无可奈何,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去了,殷誉北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他的医术只是学了点皮毛。 结果他并没有往殷誉北的屋子领去,而是跟着他上了池畔的亭阁,便看见二楼临窗前,殷誉北正席地而坐,懒洋洋的靠着身后软垫,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的神色自若,甚至还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见到他来,脸上也没有丝毫心虚,“坐罢。” 殷怀:“......” 他落了座,望着面前面不改色的殷誉北,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殷誉北竟然真的点了点头,将面前多出的茶盏推到他面前,面不改色道:“嗯,确实不舒服。” “......我怎么看着不太像。” 殷誉北抿了一口茶,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能忍痛吧。” “.......” 殷怀又看向外面,这个方向好巧不巧正对着刚从自己和释无机站着的地方。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里不对劲,“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叫来的?” 殷誉北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窗外,看着那道离去的雪白身影。 而后又收回视线,垂眼注视着手中的茶盏,语气意味不明。 “你会跟着他走吗?” 殷怀皱了皱小脸,他从之前就很想问了,殷誉北对他的反应实在有些怪异,他留下自己又想做什么? “你想我留下来?” 殷誉北伸出了手,随手拂去他肩上方才沾上的落叶,嗯了一声。 如果我说想让你留下来你会留下来吗?” 闻言殷怀心中复杂,他已经不知道殷誉北对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之前他以为他是恨自己厌恶自己,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将之前憋在自己心里的那个疑问终于问了出来。 “你当初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去救我?” 第59章 59 面前的殷誉北注视着自己, 漆黑的眼里深沉幽静。 殷怀以前就觉得他的眼生得狭长漂亮,却从未想过这双眼如此专注的盯着一个人,会让人觉得心跳微微加速。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殷誉北才动了动, 只见他眼睫微微垂下,日光透过树梢缝隙洒了下来,那张脸倒少了几分苍白阴郁。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的嗓音低沉冷淡,却放得很轻, 仿佛怕惊扰谁一般。 他这么一说殷怀更好奇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知道。” 殷誉北薄唇微抿,却是默不作声。 “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是这样, 有话憋在心里不说, 非要和我打哑迷。” 殷誉北闻言微微侧目,“还有谁?” 殷怀哼了哼声,闭紧嘴巴没有说话, 他要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殷誉北却直接猜了出来,语气微冷, “国师?” “......” 殷誉北眉头皱的更紧了,“所以那些天你都是和他住在一起?” “国师他救了我一命。” 殷誉北又垂下眼喝了一口茶, 眼睫在日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什么都没有再说。 殷怀走后还是心事重重,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是还是不敢去确定那个念头。 这几日王府里的人看见他,不知为何比往常更加恭敬,以往只是把他当作尊敬的客人对待, 现在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殷怀正在心里犯嘀咕, 走出正院就听到几个扫地的下人正在嚼舌根。 “那个院里住的人你见过没有?” “怎么没见过, 长得和天上的仙人似的。” “王爷真的对他......” “嘘,上面人的事少议论,王爷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到。” “你们说王爷对我什么?” 殷怀忍不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那几个下人一看到他吓得连忙就要跪下。 看得殷怀头疼无比,“你们跪着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主子。” 几个下人却支支吾吾不回答,就是不敢起身。 殷怀只好板起脸,又吓唬了他们几句,他们才敢起身。 “叶先生,王爷叫你过去。” 这时江伯走了过来,看见他在“教训”下人也只当没看见,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说。 “请叶先生跟我来。” 殷怀闻言皱眉,“他又哪里不舒服?不会又是骗我吧。”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脚下依旧动了起来跟着江伯往前走去。 到了殷誉北所住的主屋,却看到他没有躺在塌上,而是坐在了桌前,面前摆了不少精致的菜肴。 殷怀一看全是自己喜欢的,忍不住食指大动,语气也轻松了下来。 “搞了半天你是想找我一起吃饭?”他还以为殷誉北又怎么了。 殷誉北示意他坐下,面不改色道:“听说你刚才在教训几个下人?” 殷怀一听,以为他误会了自己,连忙就要开口解释。 哪只殷誉北语气淡淡,紧接着又说道:“他们哪里惹你不快你就给我说,你不必动手,你身子本就不好” 殷怀一愣,摇头:“....不是,我只是让他们起来。” “王爷。”江伯这时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一盘糕点,放在了桌上。 殷怀一看连忙说:“够了够了,我们只有两个人吃,再多也吃不完。” 面前的菜摆的满满当当,几乎在桌上堆满小山,即使全是他爱吃的也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看向殷誉北,“要不要把国师叫过来一起吃?” 殷誉北正在喝茶,闻言搁下茶盏,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 “你以前常和他一起吃饭?” “也没有经常,国师偶尔做了菜,便会叫我一起吃。” “嗯?”殷誉北语气凉凉,“他做了什么?” 殷怀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嘴角一抽,“鱼。” “你喜欢吗?” 殷怀委婉道:“还好吧。”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这之后每天饭点他都被叫来和殷誉北一起吃。 第一天他看到桌上有盘鱼,他还觉得是巧合。 第二天他看到桌上有两盘鱼,他安慰自己说不定他喜欢吃鱼,巧合巧合。 直到第三天,殷怀望着桌上出现的红烧鲤鱼,清蒸鱼粉,莲藕鲫鱼汤..... 他:“.......” 虽然这些鱼的味道确实很好,但是再吃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变成鱼了。 见他不动筷子,殷誉北以为他那里不舒服,皱眉问道:“怎么了?” 殷怀咽了咽口水,“下次可以不吃鱼吗?” “你不是喜欢吃吗?” “........” 殷怀闷头又扒了几口饭,只夹桌上除鱼之外的所有菜,用行动在无声的抗议。 殷誉北见状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也就接受了他变化多端的口味,说道:“下次再做些别的。” 殷怀这才松了口气。 殷誉北这些天的腿已经逐渐有了知觉,情况比刚开始好了太多,气色也没有那么难看。 现在喝的药已经减少了,更多的是敷药,殷怀自告奋勇的揽下了这活。 殷誉北靠着床榻,绛紫色外衫披在肩上,乌发不扎不束,看上去懒洋洋的。 殷怀却看着他的双腿,他的腿虽然苍白但是却并未萎缩,相反还可以看到漂亮的肌肉线条,看来真的有所好转。 殷怀仔细的将药替他敷在腿上后,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膝盖。 “真的有知觉吗?” 殷誉北察觉到膝盖上温热的触感,不由得心里一软,语气也缓了下来。 “嗯。” “那会疼吗?” 殷誉北眼神柔和,语气也抛去了往日里冷淡。 “不疼。”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下人前来通报宫里来人了。 殷誉北面色冷了下来,“不见。” “是太后宫里的人。” 太后?殷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好奇,殷誉北侧头睨了一眼他的神色,最后冷冷道:“叫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进来了,殷怀眼尖一眼就认出这人确实是太后宫里的人。 “有什么事?”殷誉北语气不耐,神情冰冷。 “启禀王爷,太后听闻府上叶神医妙手回春,于是想请他入宫为太后娘娘治疗顽疾。” 殷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外面的人都只知道他被请来了摄政王府,毕竟当时那么大的动静,殷誉北又随身带着他,外面人便都知道了。 而国师则是自己上门,他本来行事就低调,只在府里活动,这几日又不知怎么的,连自己住的屋都不出了。 想必一来二去传出去都成了他治好了殷誉北的腿。 殷怀一听这话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冷声道:“滚!” 殷怀却叫住了那被吓得连忙就要出去的太监,“慢着。” 殷誉北转头看向他,神情意味不明。 殷怀却是展颜一笑,“带路吧。” 他本就生得艳丽动人,这一笑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殷誉北皱起了眉。 殷怀却有自己的考量,当初殷太后可是设计想害死过自己,刺杀是她的手笔,自己后来大病想必也是她的手笔,这些他都还没有和她算账呢。 “我和你一起进宫。” 听到殷誉北这么说,殷怀摇头拒绝了,莫名其妙地说:“我是进宫替人看病,你去干什么?” “.......” 看到殷誉北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殷怀又忍不住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怎么殷誉北现在还怕他跑了不成。 殷誉北摇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见到他执意要进宫,最终沉下脸还是没说什么。 “我让人跟着你。” 殷怀一想也好,他要做的事确实要殷誉北的人跟着才行,于是点了点头。 等他走后,殷誉北垂下了眼,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扳指,也不知向谁冷声道:“给我保护好他,若他掉了一根头发,拿你们是问。” “是!” .... 殷誉北跟着太监走在皇宫里,现如今再回到这里,走上这熟悉的宫道,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精致的雕栏玉砌,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他被领着一路到了太后所在的慈安宫,便看见宫人忙近忙出,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进去后便看见太后躺在塌上,虽然双眼睁着,人似乎是清醒的,但是气色不太好。 当她看见殷怀的身影时,脸上顿时迸发出求生的欲望。 “是叶神医吗....” “是。” “还请神医帮哀家看看这病,若是治好了这病,哀家少不了你的赏赐,若是治不了....” 她话没说完,但是明白人都知道其中的意思,若殷怀真是个普通人,恐怕这个时候都吓得双腿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称是了。 殷怀却不吃她这一套,只像模像样的围着她转了几圈,时而摇头时而叹气。 太后见状不由心提到了嗓子眼,“叶神医,我这病....” 殷怀打断了他的话,“太后娘娘这病非普通病,实则是小鬼缠身,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实不相瞒,草民被称做神医乃是因为有前辈相助。” “什么前辈....“ 殷怀微微一笑:“自然是别人看不见的前辈。” 殷太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草民这双眼能通阴阳,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殷太后忍不住挣扎着想撑起身,“你想说什么?” “太后娘娘现如今胸口上就趴着一名龇牙咧嘴的女人,看模样是位宫女,下身还不停流着血,嘴里嚷着让太后娘娘还她孩子。” “所以太后娘娘才觉得胸闷出不了气,实则是因为有东西压着娘娘。” “你信口胡说!来人!给我将这庸医拉下去,乱棍打死!” “什么庸医?” 正在这时,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一道温温和和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殷怀一怔,随即望去,便看见柳泽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 他面上依旧带笑,仿佛没有察觉到宫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般,温声劝道:“太后现如今还是少动气为妙。” 殷太后一见他气得胸口更痛,捂住胸口喘着大气,挤出几个字。 “不劳你关心。” 殷怀没有想到柳泽会来,于是准备告退,拱手道:“请恕草民先行告退。” 柳泽含笑的视线对上他,语气淡淡:“可是朕还有些话想问叶神医,还请叶神医先去御书房候着。“ 殷怀咬了咬唇,“....是。“ 心里却想的是柳泽想问他什么,难道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可看样子又不像。 走出宫他又被太监领去了御书房候着,御书房还是从前的模样,不管是摆放还是装饰,像是被人精心刻意的保持原样。 就连书架上的书都是按他之前的喜好原封原样摆着的,殷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手上触碰着冰凉的书皮,心中感慨物是人非。 可他刚想缩回手,不知道摸到了书架什么地方,突然听到一阵响动,书架应声打开,知道动静逐渐小了下来。 身后挡着的东西便出现在殷怀面前。 只见书架后竟然是间暗室,暗室不大,里面十分昏暗,只有一方桌上点着烛火。 殷怀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大堆画,不光是桌子上,暗室地上也铺满了形形色色的画。 他心中奇怪,这个暗室是柳泽用来放画的?有什么画这么见不得人? 他忍不住仔细看向那画上的东西,这么多形形色色的画似乎都在画一个人。 画上人有时在发呆有时在说话有时则在批改奏折。 画上那人生得稠丽艳绝,发丝垂在肩侧,眉间一点艳丽朱砂,肤色雪白,却身着浅金龙袍。 面上则或含笑或皱眉或发怒,神情生动惟妙惟肖,可想而知画画的人倾注了多少心血。 如此鲜活,像是随时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殷怀却是愣在当场,因为画上那人他无比熟悉,正是从前的他自己。 他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温和嗓音,可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却让他头皮发麻。 第60章 60 “你在看什么?” 虽然是疑问语气, 但是身后人的语气沉静温和,仿佛只是单纯的在发问,但是殷怀却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他转头望过去, 果然看见柳泽站在自己身后, 他人比从前清瘦了几分,面容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俊,气质温雅矜贵。 只是他此时脸上却难得的没有什么笑意,眼底深不可测, 没有人能够猜透他在想什么。 “我....”殷怀说出口才惊觉自称不对劲,于是改口道:“草民.....草民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慌张,柳泽端详着他的神情, 忽而笑了笑, 只不过那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只听他慢条斯理道:“为何如此惊慌?” 殷怀心乱如麻,没有回答他的话,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皇上找草民来到底有什么事?” 柳泽微微一笑, 温声道:“本来还想问神医摄政王的腿是否真的能被治好,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为什么?” 柳泽面上含笑, 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的瞳色如同浅淡的琥珀, 当没了笑意时,便给人冷淡的感觉。 殷怀刚想开口说话, 下一秒就听到他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朕确实还有些犹豫。” 他笑容清和,注视着殷怀的脸,继续缓声道:“毕竟有的时候你给朕的感觉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也难怪摄政王会对你有几分特别。” 殷怀皱眉, 预感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笑容依旧温和,吐出的字眼却冰冷无比。 “可惜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殷怀盯着他,冷声道:“你想杀我?” 望着殷怀忽然变脸的神情,柳泽望向他那双眼时神情有一瞬间的微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来人。” 殷怀心下一沉,下一秒就看到几个侍卫冲了进来。 “把他带出去,找个地方处理了吧。” 说到这柳泽语气顿了顿,似只是随口道:“下手痛快点。” “是。” 话毕几个侍卫就上来押走了殷怀,可刚走出御书房,便听到一道充满戾气的冰冷嗓音。 “你们要将我府里的人带到哪去?” 殷誉北穿着绛紫色外衫,雪白内袍,上面隐隐有云纹流动,一看便非凡物。 他面容五官深邃冷冽,瞳孔漆黑如墨,即使坐在轮椅上,似乎不折损他半分气势。 “摄政王....可是....是....” “是朕。”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一道明黄身影,只见柳泽缓步从里迈出门槛,看见殷誉北前来,神色依旧不慌不忙,甚至还朝他从容一笑。 “摄政王好久不见,气色倒真比之前好了不少。” 殷誉北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暴戾阴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生吞活剥的野兽般。 “看来摄政王对朕确实很不满。”柳泽微微一笑,朝他轻声道:“可是怎么办,现在手里有兵权的确实不是你一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当年那场变故,废帝因天牢走水被活活烧死,摄政王赶来想当即篡位杀死新帝,结果将军赵青当即反水,双方兵马势均力敌。 当时朝廷上分为三派,赵青身为武将,本来是传统的保皇派,坚持效忠大殷皇室,要不是后来少帝是在用荒唐,百姓苦不堪言,他也不会心灰意冷,转而效忠殷誉北。 在当时来看殷誉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有野心有手段,可是后来柳泽的身世真相大白,他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并且是个经世之才。 并且二人早在私下有了联系,这才有了后来反水的事。 只有殷怀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毕竟当年他已经被“烧死”了。 殷誉北神色冰冷,可却似乎还没被柳泽的话激怒,只冷冷地注视着柳泽,厉声道:“放开他。” 柳泽皱起了眉,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为何?摄政王当真喜欢上他了吗?” “与你无关。” 柳泽微微一笑,“既然摄政王如此喜欢这个人,那朕也不好乱拆鸳鸯,免得摄政王一个兴起,到时直接带兵冲进宫找朕算账都说不定。”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还带着什么别的深意。 “放开他吧。”他说完又看向殷怀的方向,语气淡淡吩咐道。 殷怀揉了揉酸疼的手,心里忍不住嘀咕着骂了柳泽几句。 他一直都不是个大度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跑进宫来气那老妖婆。 之前大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抢了柳泽的位置,虽然柳泽利用了他并且手段有些龌蹉。 但是帝王之争向来如此,成王败寇,怪不了别人,所以他在这事上还算豁达,也未曾恨过柳泽。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对柳泽有威胁的小皇帝了,只是普通人,柳泽差点杀了他,让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 最重要的是刚才柳泽那些画是搞哪一出? 喜欢他? 他不信。 哪有这种喜欢,数次利用自己,并且把他关进天牢里准备杀了,说不定还是凌迟的死法。 最重要的是他从未感受到柳泽有一丝半点喜欢自己。 回想起以前的事,再看那些画,让他忍不住有些作呕。 殷怀回过神来,一步步走向殷誉北,然后在他面前站定,不去看身后的那人。 “我们回去吧。” 殷誉北望着他,似是笑了笑,而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后来殷怀才知道是跟着他的那些影卫,见他被柳泽让人带走,因为碍于他的皇帝身份,不敢直接进去抢人,于是便回去通知殷誉北。 殷怀回府后一连几天都睡不好觉,一闭眼那些画便又浮现在自己脑海,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摸摸找了贴身伺候自己的丫鬟绿屏问。 “我问你个事。” “公子尽管说。”现如今她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神医到先生再到如今的公子了。 “就是....男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喜欢自己,尤其是柳泽,他觉得十分荒唐。 绿屏小脸一红,娇嗔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怎么问人家这种问题。” 殷怀一怔,随即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误会了,连忙摇手道:“不是,我问的是对男人来说为什么.....为什么也会对男人有....有那个....想法。” 他一番话说的磕磕绊绊,最后几个字更是低若蚊呐。 绿屏却一脸理所当然,“公子你肯定是在山上待久了,这好男风实在不算少见,莫家那个败家二少爷不知公子你听说过没,还是个男女通吃的主。” “.......” “尤其是这青楼里啊,不光有□□,还有不少小绾,公子你如果想知道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好,你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吗?” “.......” 殷怀想起自己之前那几次失败的招小绾经历,小绾倒没招到,倒是意外招到了重苍。 可是丫鬟的话还是让他心动了些,他实在好奇男人和男人之前要如何相处,毕竟他之前见识到的接触到的都和这不一样。 现如今他出王府并不难,府里的下人也不怎么拦他外出,只是殷誉北没到饭点依旧要找自己一同用饭,所以他得快点回去。 殷都最大的青楼当暮风馆,这里大多都是些肤白貌美的年轻小绾,殷怀的这身打扮进去,实在吸引眼球。 于是他假意用扇子捂脸,才一路跟着老鸨走进了包厢。 “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让人过来。” 殷怀装作老练道:“找几个活泼机灵点的。” “哎,这奴家都知道。” 殷怀刚刚坐定,还没夹上几筷子菜,就看见门打开了,走进来几个面容精致,身姿纤弱的肤白少年。 那几个少年一见殷怀的模样都是眼前一亮,他们实在难见到如此好看的客人,好看到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眼。 “坐吧。” 殷怀客客气气的招呼着他们。 几位少年便蜂拥而上,坐到他身旁,有人识趣的拿起酒壶替他敬酒,有人拿着葡萄往他嘴里塞。 “公子,来,奴先喂您一口。” “去你的,公子要喝也是喝我的酒。” “公子要吃葡萄吗?”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的在殷怀的耳边吵着,你一言我一语。 殷怀还似乎隐隐约约看到其中有一位甚是娇弱的少年偷偷拧了一下旁边挤着他的人的腰。 “........” 他只是来问问事,聊聊天,各位大可不必。 “我....” 他刚开了个口,便被人用酒堵住了嘴。 其中有一少年娇笑道:“有话喝了再说也不迟。” 殷怀一连被灌了几杯酒,望着眼前来势汹汹的几人,知道必须想个办法,不能再这么下去。 于是一咬牙,忍住羞耻,闭着眼道:“...其实我是在下面的。” 他木着脸心想这下这几人总要打退堂鼓了吧。 没想到几位少年都红了红脸,其中一位长相精致的柔弱少年,偷偷看了一眼殷怀,娇声道:“没关系,为了公子,就是在上面一回又何妨。” “........” 殷怀觉得自己肯定是喝醉了才产生幻听,他反应有些慢半拍,此时酒劲已经上来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几位少年按了下去,又灌了他几杯酒。 他面色绯红,眼神也逐渐涣散,那几位少年还在替他敬酒,殷怀都慢半拍的接了过来,捧着小半口小半口的啜着,十分乖巧。 几位少年此时也怕他醉狠了,想要将他扶回床上。 没想到殷怀却拉住了他们的手,固执的不愿上床,只不停的重复一个问题。 “男人.....嗝.....男人和男人....到底有什么乐趣。” 一名少年捂嘴一笑,“这乐趣可大着呢,公子可是急了?” 几人此时倒是齐心协力,准备扶人上床,可刚没挪几步,便只听“砰”的一声,门猛地被打开。 “你是?” 几人看着门口忽然出现的身影,都是一愣。 “滚。” 殷誉北冷冷地扫过他们的脸,“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几人一看他穿着打扮也知他身份不俗,在这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会看眼色,此时见来者不善,立马丢下殷怀溜之大吉。 殷誉北来到屋内,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殷怀,本来冰冷的神情便松懈了几分,似是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声。 殷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只下意识的觉得他令自己安心,于是朝他伸开了双臂,嘿嘿一笑。 见他这幅模样,殷誉北一愣,随即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醉了...” 于是他准备伸手去扶那人起来,哪里想到下一秒他却趁着自己腿脚不便,一把将自己拉在地上,酒壶盘碟打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在地上。 外面的人闻言就要冲进来,却被殷誉北厉声喝止了。 “不准进来!” 因为此时身下的人衣衫因为扯动松了,露出一大片刺眼的雪白,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桃花眼则朦胧半睁,似含着远山春雾。 殷誉北喉咙紧了紧。 殷怀却朝他一笑,虽然是望向他,但目光似乎没有焦距。 殷誉北无奈,刚想开口说话,忽然觉得自己唇上一热,下一秒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的动作十分笨拙,似乎根本不会亲人,只用唇瓣重复着摩挲动作。 殷誉北身子一僵,任由他动作着。 “......” 气氛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殷誉北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只见他眸色一深,再望向殷怀的视线侵略性十足,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第61章 61 殷怀微微扬起脖颈, 眼睫乱颤,双眼紧闭。 殷誉北没有闭上眼,而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的神态,瞳孔漆黑深沉, 神情专注。 两人的呼吸交缠, 似乎和彼此融为了一体, 狂风骤雨般毫不停歇。 殷怀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伸手揪上了殷誉北后背, 将衣物扯出了褶皱。 殷誉北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按住他后脑勺的手放松了些, 而后微微拉开距离, 伸手抚上他柔顺的发丝,神情漫不经心,哑声道:”后悔了吗?” 殷怀双眼迷蒙,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些什么。 殷誉北低声一笑:“后悔也迟了。” 他垂眼注视着身下人, 青丝纠葛缠绕在一起, 殷怀双手无力垂下举过头顶落在地板上,歪了歪头, 忽而朝着殷誉北笑了笑。 殷誉北不由微微一怔。 下一秒只见他努力撑起身子, 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又在嘴上贴了贴,这回他似乎有些不满意,闭着眼似乎嘀咕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殷誉北身子猛然一僵。 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脸色拉了下来, 闭着眼嘟囔了一声。 “....怎么没味道了。” 闻言殷誉北微微一怔, 随即想起了一事不由眉间微蹙,在王府里他没等到殷怀一起用饭,确实心情烦躁喝了些酒,身上想必一股酒气。 想到这他不由自嘲一笑,他还以为.... 见尝不出味了,眼前人似乎觉得不满意了,便将自己扒拉开,然后挣扎着就要上床睡觉。 殷誉北:“.......” 他反手将他捞回来,结果因为姿势改为了抱,殷怀竟然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他闭上眼睛就开始睡觉。 望着他安稳乖巧的睡相,殷誉北垂下了眼,静默片刻,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眼里夹杂着淡淡的宠溺纵容。 这些是殷怀清醒时从未察觉到的一面。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人的脸庞:“算了。” 殷怀似乎也觉得这个免费靠枕舒服,于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忘牢牢的揪住他的前襟。 他只觉得迷迷糊糊听到什么人说了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随即便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子僵了僵,随即一只大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像是在哄着他一样。 殷怀虽然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似乎自己很熟悉,而且他并不讨厌。 ...是什么人呢? 此时殷誉北抱起了殷怀,朝外面候着的下人冷声道。 “回府。” “是。” “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出去半分,下场是什么样我想你们都清楚。” 众人连忙跪伏在地,颤声应是。 ... 等到翌日一大清早,殷怀从睡梦中惊醒时,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好像做了个梦,而且还是个说出来令人不齿的梦。 而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殷誉北。 可等他坐起身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时,心中抖了一抖。 他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当望见自己脖颈上的那抹艳色时,心顿时一紧。 雪白的肌肤上点点红晕格外惹眼。 留下这个的人似乎很希望他不要忘记,所以用这种恶劣的方式提醒着他。 殷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也逐渐恢复清醒,昨夜发生的事逐渐回笼。 当回忆到自己主动亲向殷誉北时,他双眼一闭立刻躺回去,准备重启再来。 可一睁眼那些画面还是争先恐后的跑进自己的脑海。 当回忆到他被殷誉北抱着下了马车,然后一路回到他房间,他依旧抱着殷誉北闹就是不肯撒手。 殷誉北对他无可奈何,还是合衣上床哄着他睡觉。 殷怀喝醉后无赖功夫也见长,对殷誉北颐指气使。 因为殷誉北让他脱下带着酒气的衣服,立刻不悦,一口一个“你也敢指使朕干着干那?”“信不信朕砍了你的头!” 见没有人进来砍头,他便自己动手要去捏殷誉北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手,制止了不安分的动作。 然后殷誉北很冷静的让外面人送干净衣服进来,亲自给他换上。 想到他真的看了自己没穿衣服的模样。 殷誉北揉了揉发麻的脸,心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哈哈哈都是男人嘛哈哈哈哈哈 可是当他又想到自己心里藏着的那些奇怪猜想,他又笑不出来了,嘴角的笑彻底僵住。 他下了床恨不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三确定自己脖子没有露出丝毫,这才一步三顿的出了门。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去找释无机拿一些静心的书籍。 可等他到释无机住的院子时,只看见了一个神侍正在捡落梅。 殷怀忍不住问:“你捡这些花做什么?” 神侍一看是他,一板一眼答道:“大人让我捡来做梅花糕。” 殷怀想起了释无机的厨艺,忍不住嘴角一抽。 “你们大人还喜欢吃这些糕点吗?”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只喜欢吃凤梨糕。” 神侍闻言神色古怪,憋了一会后还是只闷声道:“大人不吃这些。” “那他做来干什么?” “....送人。” “送谁?” 神侍闭嘴不说话了。 殷怀心说来了来了又来了,神侍的被动技能触发了,简称为我不想说时我就是哑巴。 “算了,你们大人在里面是吧。” 神侍这回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 释无机住的只是王府内的普通客房,但是摆设布局还是雅致大方,由此可见,殷誉北的品味确实尚可。 他进去时看见释无机正在低头调药,银色发丝如清华冷雪,垂落在地。 他身上有一种令人静心的味道。 菩提冷香中似乎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涩涩的苦味中蕴含着清冷香气。 他似乎察觉到了前来的人是殷怀,淡淡掀起眼帘,面上没什么神情。 “有何事要我帮忙?” 听到他淡淡发问,殷誉北在他身前落了座,笑眯眯道:“国师为何这样说,难道我不能找国师玩吗?” 释无机望着他,似乎是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极清极浅,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殷怀没辙,只能叹了口气,“还是被国师你看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些事我还是看不透。” 释无机却望着他,面色沉静,“看不透便无需再看。” 殷怀微怔,随即一笑:“你这像是大师说的话吗?” 释无机却摇摇头,垂下雪白眼睫,“你说过你想换个身份就是想自由自在,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可,不用看不用听。” 他抬起了眼,轻声道:“只随你的心。” 殷怀神情震动,半天没有言语,随即摇摇头。 “本来我是想来找国师你借几本静心的经书,现如今看来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放下了心结后,殷怀神情轻松了许多,干脆躺下用手枕头, 不管是别人如何,他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便可。 他又想到柳泽,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释无机望了他一眼。 殷怀转过了身面对着他,用手撑着脑袋,笑着道:“国师,你之前说天下心意都难得可贵,但是我不怎么觉得。” “.......” 释无机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殷怀因为翻身动作,胸前领口微微松开了些,露出了一大片雪白脖颈。 只见那雪白肌肤上的的淡淡艳红,红得实在刺眼。 第62章 62 殷怀察觉到释无机的视线所落之处, 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自在的左看右看,神情略微有些尴尬。 释无机却微微伸出了手, 勾了勾他的衣襟, 将他被挡住的脖颈重新露了出来。 “是摄政王?” 他神情淡漠,却一下就猜中了背后的人。 见到殷怀的神情, 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漫不经心的抚了抚他的脖颈,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 酥酥痒痒,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不自在。 他撤回了手,只见此时雪白脖颈上干干净净,刚才的那些淡淡绯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喜欢他吗?” 释无机垂下了眼, 语气轻轻。 这话问的殷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吓得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可能。” 话虽然如此,但是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愣了几秒。 释无机朝他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目光澄澈干净, 如同看透了万物。 “是吗?” 他极少笑,这一笑颇有些冰雪消融的味道,好看的让殷怀不禁晃了晃神,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笑让人看了难过。 殷怀察觉到气氛凝滞, 准备换个话题,于是问他:“门口神侍说你要做梅花糕送人?这梅花还能做成糕点吗?” 释无机轻声嗯了一声,“他喜甜食。” “谁啊?” 释无机没说话, 只静静地望向他。 殷怀一怔, 随即电光火石之间, 猛地悟了。 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释无机又垂下了眼。 “我可能要走了。” 闻言殷怀来不及多想,连忙问:“这么着急?可是殷誉北的腿还没.....” 释无机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已经没有我留下的必要了。” “......” 他静静地望着殷怀,他那张脸上嫌少有什么情绪,此时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问道:“你会跟着我走吗?” 殷怀一时无言。 气氛又陷入了凝滞之中,两人对坐着注视着彼此,却始终没有一人先开口。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殷怀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我还是想留在这。” 殷誉北的腿是因为救他所残,让他丢下他一走了之他实在于心不忍。 “为何?”释无机静静道:“你之前不是想逃离这儿吗?” 殷怀闻言讪笑了几声,“人都是善变的,偶尔变变想法也是常有的事。” “........” 释无机垂下了眼,掩住了脸上的神色,静默片刻,才缓声道:“三日后我就会动身出发。” 殷怀沉默了。 释无机又似乎是朝他笑了笑,像是在安抚他般轻声道:“若是你想来明镜山,随时可以来。” 殷怀也笑了起来,“以后说不定我还要麻烦国师呢。” 释无机微微勾了勾唇,眼神柔和了下来。 三日后释无机果然按照他所说的那般,动身离开了王府,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如同他出现那般,无声无息,甚至没什么人察觉。 不过他虽然什么也没带走,却留下了东西。 殷怀望着被放在自己桌上的那盒糕点,看上去精致可口,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 他打开后准备尝一口,再送入嘴时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送入了嘴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不像上回,味道竟真的如同卖相一样好。 可他还是叹了口气,尝了一口就放下,然后转身进了屋。 ... 北戎的风雪仿佛一刮就永远不会停,广袤无际的雪地上伫立着黑色的王城,仿佛安静的巨兽潜伏在寂静之中。 “王上在里面吗?” 门口有大臣准备面议,于是问守在门口的小兵。 “在里面....只是王上似乎心情不太好。” 当时王上一登基,便宣布要和大殷和睦相处,永世不再战,虽然当时朝中大臣大多都持反对意见,可是他还是力排众议,将那些不满声给压了下去。 可是不知从何开始,他们的王上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意志消沉,如同行尸走肉,并宣布要和大殷死战到底,不死不休。 如此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态度,让众人都摸不准头脑。 他们也都不知道王上态度转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大臣走了进去,殿内有几根擎天大柱,显得有些空旷,更是静得可怕。 台阶走上几步后最上方便坐着一道人影,高高坐在王座之上。 他的眉眼俊朗英挺,他的发色极黑,是在北戎族内少有的纯正黑色,几绺小辫自然垂在肩上,额前带着银白护额,脚下踩着狼毛垫,一只手撑着下颔,似是在闭目养神。 即使他闭着眼,但是他也知道眼前这人的眼一旦睁开,那双眼会是他最尊贵身份的象征。 “王上。” 听到下方有人呼喊自己,重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冰冷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他。 “什么事?” “大军已经集齐了,不过这几日北地气温严寒,实在不是动身的好时机,等到天气一回暖,王上一声令下,我北戎大军便会直下南地,让大殷人血债血偿。” “还要多久?” “至多十来天。” 重苍闭上了眼,冷冷地嗯了一声。 大臣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可是....王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之前不是说永世不会和大殷为敌吗?” 重苍睁开眼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道:“因为现在不是他的大殷。” “.......” “你退下吧。” “是。” 等人走后,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重苍垂下眼,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衣襟下触感温热,那里放着那个人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 此时屋外月色皎洁,洒落进来衬得他的面色比平时白了几分。 可等他再抬起眼时,神色又恢复了常色,只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要亲自去找到他,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他都要将他带回北戎。 然后—杀了大殷现在的皇帝。 ... 这几日倒春寒已经接近尾声,天气逐渐回暖,殷都也比往常热闹了不少,尤其到了晚上,淮河上停泊了不少画舫,张灯结彩,好不繁华。 其中一艘画舫并没有挂灯,显得低调许多,也没有什么小船停靠,而后有女子上船,只安安静静的停靠在众船之中。 画舫露天的甲板上此时却坐了两道身影,似乎正在对酌。 殷怀搁下酒盏,朝对面的人说道:“我真的喝不了酒。” 殷誉北替他将酒满上,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所以这艘船上只有我。” 殷怀:“.......”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殷誉北撑着下巴望着他,漫不经心挑了挑眉:“国师走了你很难过?” 殷怀一怔,那几日自己心情确实有些不好,没想到他会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但自己不单单是因为那个原因,可又不能对殷誉北细说,于是只含糊道:“是有些不习惯吧。” “哦?”殷怀凉凉道:“提起这个我竟不知国师厨艺如此之好,一会做鱼一会做糕点。” 果然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殷誉北的眼睛,殷怀无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誉北勾了勾唇,“那天你我之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说得他们两个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殷怀木着脸,站起身摇头说:“记不得了。” 殷誉北也站了起来,朝他缓步走进。 殷怀下意识的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回头望了一眼河水,才停下脚步。 殷誉北在他面前站定,两人距离近到甚至可以看到彼此轻颤的眼睫。 只见他伸手把玩着他的发丝,语气似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气定神闲的意味。 “.....阿怀,我从前就说了你不擅长说谎。” 殷怀咽了咽口水,“......你究竟想说什么?” 殷誉北朝他微微一笑,“你明明早已明白。” “......” 殷怀愣愣地望着他,看着他微微俯下身子,凑在自己耳边,语气不再冰冷,而是添上了柔色。 “阿怀,我心悦你。” 第63章 63 江边夜风微冷, 此刻吹拂过发梢,殷怀柔顺的发丝略显凌乱,他小脸雪白, 此刻却一脸茫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 他艰难开口, “你说喜欢谁?” 他记得他穿的明明是正经权谋文, 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对劲。 殷誉北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呢。” 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宠溺,“你这么聪明,想必早已猜到了。” 殷怀听他夸自己, 似乎没有抓住后半句的重点,只注意到了他的称赞。 “哪里哪里。” “........” 殷誉北看看他又开始装傻充愣, 明明这人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却总要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当初他在位时对周围人的野心也是这样视若无睹, 结果背地里早已谋划好了退路, 甚至将他都蒙在了鼓里。 可他这回却是冤枉殷怀了,殷怀确实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殷誉北的古怪之处, 也有过那种怀疑的念头,可是由于觉得太过荒唐, 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见他还准备往后退, 殷誉北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有点喝醉了。”殷怀撑着额头,眼神眼神左右闪躲。 “醉了?” 殷誉北微微挑眉, 又要去摸他的额头。 殷怀连忙躲闪避开, 回过神来后对上殷誉北似笑非笑的眼。 “醉了反应倒挺快。” 殷怀正不知该如何脱困,便听到船桨划动的水流声逐渐靠近, 原来是一支船舶正逐渐靠近画舫。 只见那船上做了几名怀抱乐器的妙龄少女, 身着轻罗云裳, 眉眼勾人,正笑吟吟地望向他们。 “公子,要听曲儿吗?” 为首的姑娘站了起来,朝着他们福了一礼,身若蒲柳,腰肢纤细,嗓音婉转柔媚,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勾走魂儿似的。 在如此美人之前,殷誉北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甚至皱起了眉,似是有几分被人打扰的不耐。 殷怀见状连忙在他要吐出那个字之前抢先开了口。 “要的要的,你们快上来吧。” 现在这群少女就如同天降救星,他正愁着现下气氛尴尬,不知该如何转移话题,就有人出来解围了,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殷誉北瞥了一眼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 几位少女看上去都十分年轻,为首的那位朝他们又屈膝福了一礼后,便捏着嗓子唱起了戏曲儿。 旁边的几位少女有的抚琴,有的弹琵琶,有的吹笛。 殷怀一开始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听,只是为了多些人在,这样便不会继续延续刚才的话题,可没想到后来竟也真的被吸引了。 一曲完毕,他忍不住鼓起了掌,“好,没想到高手在民间啊。” 实在是比他从前在宫里听到的那些所谓乐师弹奏的还要动人几分。 “你喜欢这些?”殷誉北却转过了头,双眉紧蹙,看上去对这些兴致缺缺。 “虽不能奏乐,但赏乐我还是擅长的,尤其是笛子。” 殷誉北没说话了,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乐器,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谢过殷怀的夸奖后,为首的少女又朝殷怀柔柔一笑,面色微微绯红,但是眼神却是真诚,看得出是真情实意的夸赞。 殷誉北脸色一冷。 殷怀被人夸了,也笑眯眯道:“哪里比得上各位姑娘,方才从月下乘舟而来,我还觉得是仙女们出来了。” 殷誉北脸上更冷了。 这一番话说得少女们面面相觑,继而捂嘴娇笑出声。 “公子说得哪里话,真是折煞我们姐妹几个了。” “公子莫要妄自菲薄,公子只管探头往水面照照,就明白我们姐妹为何这般说了。” “.......” 几个人这样打趣着说话,殷怀尴尬的讪笑了几声,掩饰性地往嘴里灌了一盏酒。 “哈哈男人生得那么好看干什么。” 经过短暂的交流,几位少女已经了解了他们二人的性子,那位桃花眼的漂亮少年似乎好说话些,不像旁边那位虽长得也好看,但是神情实在冷得吓人,让人不敢靠近。 她们常在这河上揽客为生,极会看眼色,所以此时都紧贴着殷怀,只有一名胆子似乎极大的少女,跑去和殷誉北坐在了一起。 殷誉北似乎心情极差,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有可能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殷怀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肢体接触,而这些少女的讲话很有技巧,在交谈中一直在若有若无的试探他们二人的身份,不过应该是没有恶意。 “我是一名医师,这是我要照顾的病人。” 殷怀的回答说得十分含糊,几名少女愣了愣,似是有些怀疑。 “你真的是医师吗?” 眼前这两人无论怎么看,这个漂亮少年似乎看上去都要病弱些,一看就是有病缠身,反倒是旁边那人,除了似乎是有腿疾外,气色什么的都像是个正常人。 “如假包换。”现如今殷怀已经说得毫无心理负担了。 “没想到公子看起来年龄不大,竟真的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奴家先敬你一杯。” 说完那名少女先举杯一饮而尽,她一搁杯子,立马就有人替殷怀将酒盏满上,等着他动作。 殷怀被这看起来娇弱无比的女子的豪迈气概惊住了,于是盯着手中酒盏,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再喝一杯。 可还没等他举起酒盏,手就被人给按住了。 只见殷誉北神情淡淡,望了一眼周围的少女,语气微冷。 “他不能喝,我替他喝。” 说完就在众人的视线注视下,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望向殷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空酒杯,并且沉声道:“我替你喝了,你不要喝酒。” “你刚才不是还想灌我酒吗...” 殷誉北面不改色:“我只让你在我面前喝。” “......” 方才挨着殷誉北坐着那名少女,望着他的举动,面色微红,似是对他的义气举动有些心动。 于是红着脸又替他倒满一杯酒,放软了语气道:“奴家也敬公子一杯。” 殷誉北这才像是注意到她一般,望着她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冷声问道:“你谁?” 少女脸上笑意一凝,殷誉北却注意到了她腰间别的笛子,眼神微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比刚才好了不少。 “你会吹笛子?” “...略知一二。” 殷誉北神色烦躁,冷冷道:“略知一二到底是多少,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少女瑟缩道:“....会....会的。” 殷誉北没再赶他走了,目光不知望向何处,似心不在焉道:“你留下吧。” “.....是。” 少女此刻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人实在冷冰冰的,而且周身气势像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她担心自己若是伺候的稍有不慎,恐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人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冰冷不耐了,开始问起她一些事,虽然大多都是和笛子有关的事,但好歹没有突然发难。 说到一半他忽然轻嗤一声,“就这破木头,也能让他喜欢。” 少女不敢说话,只敢应和的笑了笑。 殷怀刚努力的避开旁边一位少女喂过来的葡萄,视线不经意便对上了这一幕。 殷誉北似是说了什么,望着旁边的少女笑了起来。 少女也朝他嫣然一笑,两人似相处的其乐融融。 殷怀一怔,随即努力忽略掉心中的奇怪感受,飞快的转移视线,神情略微有些复杂。 明明刚才还说喜欢他,现在就和别人笑得开心,他的话果然信不得。 离他最近的一位少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忽而了然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莫不是吃醋了?” 殷怀被吓得结巴了起来,“怎....怎么可能!” 少女笑得捂起了嘴,反问道:“不是吃醋了,怎么看见了这就魂不守舍。” 殷怀反驳,“我没有。” “我这双眼睛啊利得很,别人都比不上我,方才我就发现了公子和你同伴的关系似乎并不一般。” 她顿了顿,又好声好气道:“吃醋了就吃醋了,若是公子不喜,我上去将她拉回来就是,我们虽卖身为妓,可不夺人所好却是知道的。” “........” 殷怀没有说话了,因为他觉得她说的话是在荒唐。 他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殷誉北了吧? 这个念头方才刚刚在他心里划过一秒,就被他给坚定摇头否定了。 不,绝对不可能,他不喜欢男人,绝对。 第64章 64 这之后几天殷怀一直心事重重, 随身伺候他的丫鬟也发现了他的异样,有意无意的问起他。 “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殷怀这回却守口如瓶,打死也不愿说,只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就是近日夜里常常失眠, 睡不好罢了。” 结果前脚自己刚这么说, 后脚就有上好的香料往他屋里送,殷怀看着丫鬟忙碌完,熏香被点燃袅袅升起, 带来一阵阵熟悉的清香。 殷怀被勾起了回忆, 这是他之前在位时惯用的熏香, 准备这个的人是谁他也大概猜到了。 “..替我谢过你家王爷。” “公子不必客气。” 殷怀心情复杂, 知晓了殷誉北的心意后再来看这些就觉得怪怪的。 犹豫了好几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殷誉北说清楚。 问了好几个丫鬟才被告知他现如今在校场,闻言殷怀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看来他的毅力实在惊人, 腿都还没好完就跑去练武。 到了那才发现原来只是在练拉弓射箭,想来他是想着既然自己手还能用, 所以不愿荒废功夫。 只见场中殷誉北坐在轮椅上,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弓箭, 似乎正在掂量着手感, 旁边站着江伯。 殷怀正准备站出去打招呼,紧接着便听到江伯开口。 “大人的腿....当真能站起来了吗?” 殷怀顿时一愣, 脚步顿在了原地。 殷誉北拉开了弓, 微微眯了眯眼, 瞄准靶子, 随即手上一松, 弓箭飞速从手中射出,正中靶心。 “嗯。” 虽然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钻进了他的耳里,震得他耳膜生疼。 “那为何要瞒着叶公子。” 殷誉北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话很多。” 殷怀面色有些难看,心中思绪翻涌,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开。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校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之后殷誉北接下的那句。 “我想等完全能够站起来再告诉他。” 他也是在几天前才发现自己可以勉强站起来一会,可是支撑不了一会就会倒下,还要再养一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上面那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盯得实在是紧,他现在以为自己只是个瘫子,虽手上有大军,可根本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自然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他想等自己腿伤好后,就亲自将那人从龙椅上攥下来,然后一把火将烧个干净。 如同他当初对他所做的那般。 殷怀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他是真情实意的为殷誉北担心,没想到他居然在骗自己。 想到这他心情复杂,其实说生气也不竟然,更多的则是失望,不由将帷帽压得更低些,遮住了自己的脸,现下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前面在赛舟,我们快去看看。” “听说皇上也在。” “.....” 殷怀循着视线望去,果然看到江边围了不少人,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不远处江边有一座雅致大气的楼阁,只不过此时却被禁军团团围住,一看就知道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比起这边的热火朝天,倒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殷怀心中思忖着,一抬眼便对上了一人的视线。 只见楼阁三楼上有一方凸出来的露天看台,看台面积极大,视野开阔,想必能够清楚的将江上的美景尽收眼底。 包括下面人的一举一动。 柳泽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朝他笑了笑。 殷怀下意识的向后退几步,可惜已经迟了,下一秒便不知道从哪钻出几个太监,朝着自己行了一礼,态度恭敬,语气却有些强硬。 “公子,请吧。“ 殷怀心下一沉,这些太监出现的速度如之快,难道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 他一路被引着上了楼,来到了露天看台前,这里果然如他所料,视野开阔,一切风景尽收眼底。 柳泽坐在那静静地看向自己,像是早已恭候多时,微微一笑道:“摄政王就这么放你出来四处闲逛?” “.......” 柳泽又是一笑,挑眉问:你们吵架了。”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愁眉苦脸?” 殷怀语气说不上多好,“可能是因为皇上的盛情难却。” 他这话说的有些刺耳,被如此顶撞,柳泽竟也不恼,像是没听懂他的讽意,只温声道:“既然心情不好,何不在这里看看竞舟,说不定看一会心情就好了。” 殷怀却觉得他的好意绝对没安好心,于是想要拒绝。 “草民不喜看这些东西,只能先谢过皇上好意。” 柳泽却是望向他,语气依旧温和,慢条斯理道:“朕只是再告诉你该怎么做,并非是在问你。“ 殷怀忍了忍,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竞舟比赛对他来说实在无趣,毕竟从前在位时他就看过几次,一群人围了争一个球恨不得打得头破血流。 栏杆前的江风有些大,殷怀被吹得有些受不了,于是借口离开了几步,朝着屋外走廊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柳泽派来监视他的,可是很快他就发觉到了不对劲。 还没等他开口喊叫出声,下一秒便被人捂住了口鼻,然后便被猛地一推,身体重心不稳,朝窗外倾斜出去,直直地掉落进了江中。 殷怀完全不会水,汹涌的江水往他喉咙里灌去,他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挣扎着抬起眼,眼前依稀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似乎是个女人,穿着打扮还是宫里的人,只是体态看上去上了一定年龄。 是谁.... 他又被灌了几口水,逐渐没了力气,身子也越来越沉,直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此时隔壁雅间的柳泽正撑着下颔,视线淡淡投向下方江中舟上为了赤球恨不得争的头破血流的众人。 “他人呢?”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道:“...要不奴才去看看。” 柳泽倒满了一盏茶,推给了身前的空位上。 正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周围人却都不敢动,只纷纷望向柳泽。 只见柳泽微微蹙眉,不过只是一瞬,很快他又舒展开眉头,脸上浮现出漫不经心的笑。 “是吗?带朕去看看。” 走到那远远地望见了地上躺了一个人,他身上盖着一件外衫,黑发濡湿黏在脸颊上,看不清面容,看起来似乎是个很苍白的人。 柳泽一见这熟悉的水红外衫,便知道真的是刚才那个小医师。 看到人似了无声息的躺在那,柳泽面上也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摇头叹了一声,“可惜了。” 这人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 难怪殷誉北护他护得紧,可最后似乎还是死了。 “皇上,这人怎么办。” “奴才也不知道人怎么....怎么好端端的就掉进水里。” 柳泽对这些问题兴致缺缺,他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甚至还笑了笑:“这下叶先生若死在这,要是被摄政王知道了,恐怕又得闹个天翻地覆。” 话虽然如此,可是他面上含笑,神色不以为意,一听就是没放在心上,毕竟现如今谁都知道当初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现如今只是个残废罢了。 那小太监似有些欲言又止,“可皇上...这人不是叶先生啊....” 柳泽闻言一怔,终于皱了皱眉,问:“是吗?” “是的,奴才没见过这张脸,似乎是个陌生人。” 说话的小太监是新进宫的,自然不认识地上的人。 柳泽皱眉犹豫了一会,还是缓步走近了些,重新将视线投向地上苍白的人。 当看清地上那人的模样时,耳边便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身炸开,铺天盖地的汹涌回忆朝他拍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柳泽面上毫无血色,只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人,原本温和的假象似乎被彻底击溃,哪里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贤明帝王。 现如今他看下地上那人的眼神,分明是个疯子。 第65章 65 “...皇上?” 有小太监看他脸色不对劲, 小心翼翼道:“还用处理这人吗?” 他说完看向地上的人,他一动不动,似早已了无声息。 “这人看上去已经死....” 他话音未落, 对上柳泽的视线, 吓得心中猛地一紧, 背上冷汗涔涔直冒。 “让太医来救人。” 柳泽看着殷怀苍白的脸色, 面色不由愈冷,他眉头紧紧蹙起,于是去轻轻扶起他, 将他搂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身上凉得生冷, 衣衫尽被打湿,湿透的衣物黏糊糊的沾在身上, 黑发也湿漉漉的, 只有一张脸,苍白的令人心悸。 柳泽抿了抿唇,攥紧手指似是在害怕什么,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放在了地上人的口鼻上,察觉到传来的微弱呼吸声,这才又缩回了手。 整个过程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依旧镇定沉静,但没有人注意到他袖中微屈着的手指这才停止了颤抖。 “太医怎么还没来?” “回皇上,马上就来了。”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的飞奔过来,虽侍奉了几代帝王, 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永远在奔波的路上, 随叫随到。 到了之后他们也习惯了应付各种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 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 所以这回被火急火燎的催来, 看见地上躺着个溺水的少年时,他十分淡定。 当看见皇上将他温柔抱住时,他还算绷的住脸色。 可当他又走进些,看清地上人的面庞时,面上终于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这这.....” 柳泽淡淡抬眼望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还不快点救人。” “....是。” 太医也来不及思考这人为什么和先帝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敢去思考为何皇上会抱着和先帝模样如出一辙的人,只能先上手救人。 “怎么样?” 太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回皇上,尚无性命之忧。” 柳泽神色稍缓,垂眼望着怀中的人,眉眼沉静温和,伸手抚了抚他黑色的发丝,温声道:“传朕指令下去,立刻回宫。” “是。” .... 龙鸾殿内香炉内有清烟袅袅升起,四周萦绕着凝神静心的香气。 宫女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跨步走进殿内,见到皇上坐在床沿,一只手正搂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另一只手正端着碗,似乎正在给他喂药。 那少年生得实在好看,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雪肤红唇乌发,和天上的仙人似的。 只是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的躺着那,像个毫无声息的瓷娃娃,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皇上,凤宁宫已经吩咐宫女清理妥当了,用器家具全是刚从库房里挑出来的。” 柳泽见殷怀嘴角有药汁溢出,于是拿了干净锦帕擦拭他的嘴角,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敬衣局的新衣裳也赶制出来了吗?” 提到这个宫女连忙将手中的托盘呈了上去,“赶是赶出来了,只是有几件衣物的花色需要皇上过目挑选。” 柳泽掀开托盘上的锦帕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件,语气淡淡道:“就这个吧。” 只见他手下指的衣衫绯红艳丽,袖摆上上隐隐有银色云纹萦绕,丝绸面料一看便知做工不凡。 床上的人似乎在睡梦中极不安稳,小声的嘤咛了一声。 宫女望过去,随即她便看见皇上垂下眼,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他,轻声细语的哄着,仿佛在安抚不听话闹脾气的小孩一般。 “哪里不舒服?” 床上的人自然不能回应他,柳泽也像是浑不在意,又替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去把太医叫来。” “....是。” 可太医来看还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按理说他喝了药暖了身子,应该早就醒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没醒,大概是因为身子骨比常人要弱一些。 宫里的人也开始传开了些流言蜚语,不过在柳泽下令杖责带头的几个宫女后,稍微平息了些。 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皇上带了个和先帝长得很像的少年回来,静心呵护,宠爱有加,即使那少年根本没有醒来,也是留宿皇榻,夜夜伴君入睡。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一看这架势便知这是俨然将人当作了禁娈对待。 可是这之后当知道了柳泽下令将凤宁宫收拾出来时,又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可能不是对的。 凤宁宫可是皇后才有资格入住的寝殿,先帝后位空悬,凤宁宫便一直空到了现在,现如今皇上带了这少年入宫,然后吩咐人将凤宁宫收拾出来,背后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皇上,你歇一会吧。”跟在柳泽身边的小太监见他下了朝就往宫里赶,给躺在床上的这人喂药,不由开口劝了几句。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身子也要紧,你这几日都没睡好,奴才看在眼里也着急啊。” 柳泽摇摇头,“朕心中知道分寸。” 小太监心里叹了口气,皇上带回来的这人也不知是什么妖精变得,这几日皇上整天陪在他身边,给他喂药擦身子,根本不让任何下人近身。 就在两人正说话时,床上人的手指似轻轻一动,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被柳泽给捕捉到了。 他神色微变,眼里浮现出喜色,他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惊扰了谁一般。 “去叫太医来。” 殷怀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回音不断灌入耳里,他眼睫轻轻颤抖,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明黄色帐顶。 他大脑放空,神情略微有些茫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身处何处。 “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温和嗓音,他的意识这才逐渐回笼,艰难地扭头望去,便对上一双温和含笑的眼。 “...我这是在宫里?” 殷怀涩声问道,他对宫里自然十分熟悉,一睁眼便知道自己这是在龙鸾殿。 之所以这样问,也只是在等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宫里。 “嗯。”柳泽却像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殷怀艰难的撑起身子,摇了摇头,“我要回去。” 柳泽脸上意味不明,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才缓缓朝他露出笑容,语气温和地问:“回哪去?” 殷怀一怔,对啊,回哪里去?自己刚才怎么会一瞬间想到回王府。 “.......” 见殷怀不说话,柳泽又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像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回摄政王府吗?” 柳泽垂下眼,伸手漫不经心的抚上他耳边发丝,“我从前竟不知道你和他关系如此之好。” 殷怀闻言皱了皱眉,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 柳泽屏退了下人,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只见柳泽微微俯下身子,倾身向前凑到他耳边,嘴角微勾,语气轻轻。 “对吗?陛下。” 殷怀大惊失色,睁大眼睛望向他,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下一秒却被柳泽轻轻捏住手,他的面上神情淡淡,嘴角含笑,柔声道:“不对,现在不能叫陛下了,你说该叫你什么?” 殷怀怒目望向他。 柳泽对他的神情视若无睹,又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拿回我该来的,明白吗?小怀。” 殷怀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柳泽终于微微蹙了蹙眉,这时外面有人通传太医到了。 “进来。” 太医进来后连眼都不敢抬,只虚虚给床上的殷怀把了把脉。 柳泽说:“如何?” “回皇上的话,公子气脉虚弱,似之前生了场大病,这才落下了病根,身子骨要弱一些。” 柳泽双眉紧蹙,沉声道:“你下去吧。” 等人走后,他望向殷怀,“朕记得你的不足之症已经被治好了的。” 殷怀闻言笑了笑,话里带着讽意,“自然都是拜皇上所赐。” 柳泽面色微变,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重新开口,“自然能医好第一次,自然也能再治好第二次。” “你先歇着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面的人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龙鸾殿。 殷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觉得好笑,明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现在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 当初自己在牢里可吃了不少苦,再之后撞见了那一屋子画后,殷怀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他了。 尤其是这之后某天当他看到宫女呈上的衣物时,只觉荒唐至极。 他之前就不该说殷誉北是疯子,柳泽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只见托盘上放着的凤冠霞帔,俨然是皇后才有的规格。 “拿出去!” 宫女们却不敢说话,纷纷跪在地上。 殷怀见状便知他们也不敢听自己的话,于是怒火攻心,拿起盘上的锦绣华服便往地上扔,扔了还不解气,拿了一旁的墨便往上泼,精致的布料上立刻就多了刺眼的污黑。 结果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再踩上几脚泄愤时,门忽然便被人推开了,一道明黄身影走了进来。 “皇上。”众人纷纷行礼。 柳泽视线落在地上的惨不忍睹的一幕上,似也不为所动,面不改色道:“怎么了?不喜欢这个颜色的吗?” 殷怀冷冷的望着他。 “若是不喜欢,我再吩咐敬衣局送些别的样子过来。”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面上还带着宠溺温和的笑意,像是对他的闹脾气无可奈何。 殷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朝自己走进,抚上自己的脸,他不得不抬头对上柳泽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殷怀突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却有些发冷,恍惚间竟似回到了他在位时的模样,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 “你想娶我为后?” 第66章 66 柳泽没有说话, 只静静地望向他,浅淡的琥珀色眼眸里藏着旁人难以看懂的情愫。 见他不作声,殷怀又笑了笑, 自顾自的接着继续说:“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当初差点杀了我。” 柳泽轻轻摇头,“我从未想过杀你。” 殷怀明显不信,“把我关到天牢里, 还不给我饭吃,等着秋后问斩,还说从未想过杀我?” 他现在算起账来头头是道, 对柳泽也没什么好语气。 柳泽微微抿了抿唇, 垂下眼,轻声解释道:“当时太多人都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做的那些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我本来打算等事情平息后便让你换个身份待着宫里。” 殷怀冷笑出声,“待在宫里干什么?陪着你,给你当解闷的小猫小狗, 看着从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百依百顺,能够让你很快活吗?” 闻言柳泽脸上隐隐有些难看, 拧了拧眉, 哑声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柳泽无声地望着他, 良久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 却被殷怀一个歪头给避开了。 “小怀,不要任性。”柳泽也不恼, 只淡淡一笑。 殷怀面无表情:“我没有。” 柳泽注视着他, 像是在包容胡闹任性的孩子,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朝着他不急不缓道:“朕现如今是皇上,小怀,你觉得你能以什么身份离开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觉得你能跑到哪里去?” 殷怀死死咬住嘴皮,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看来柳泽这个皇帝比他当初当的还顺手,威胁起人来轻车熟路。 柳泽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夜深了,你喝完药就早点歇息,乖一些。” 听他这么说看样子是不在这过夜,殷怀稍微放下了心,他已经决定好了要是柳泽在这里睡,他就去屋外打地铺。 夜深露重,这几日不管白日里如何暖和,到了夜里又瞬间打回原型,冷风冻的人直打哆嗦。 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冷的哈了哈手,心里不停嘀咕着这鬼天气。 当听到书房里传来隐隐压抑的咳嗽声后,他反应极快的推开房门,连忙闪身进屋。 屋内比外面要暖和的多,冷风灌不进来,香炉里的熏香清新淡雅,让人身子骨都热乎了起来。 小太监捻手捻脚的走过去,看见案前的身影似乎正在出神,他一走进来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正是从眼前这人身上传出来的。 “皇上...这酒虽好,但是还是要少喝为妙,多喝伤身啊。”他深深垂下头,大着胆子劝解道。 柳泽似是有些醉了,不过面上倒看不出来,他依旧是沉沉静静的从容神情,若不是眸子比平时亮了几分,甚至都不会让人察觉到他已喝醉了。 只见他微微摇头,扯了扯嘴角,“朕是高兴。” 小太监不敢说话,他虽然人笨,但是最会观察主子情绪,皇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他还是分得清的。 柳泽手里攥着酒盏,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今日不知为何未穿龙袍,而是只着青色衣衫,周身笼罩着温润如玉的清贵之气。 不知隔了多久,他才缓缓抬眼,“传朕旨意,宣英国公入宫。” “是。” ... 而此时的摄政王府,正迎接着一场暴雨夜前的宁静。 随着“砰”地一声,瓷盏摔在地上应声碎开,跪着一地的下人纷纷噤若寒蝉,不敢抬头直视上方人的眼。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会找不到去了哪里?!” 殷誉北脸色铁青,眼神冷得吓人,盯着为首回话的年轻侍卫,恨不得要将他生吞下肚。 “....属下找遍了城中也未找到....” 殷誉北一字一句道:“找不到也要继续给我找,就算将这殷都城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等侍卫走后,身旁的江伯望向殷誉北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忧。 “王爷就算担心叶公子,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殷誉北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江伯见他这样知道他听不进去,于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王爷,我听绿屏说叶公子他来校场找过我们,怎么会到了之后招呼不打一声,转身就走呢?” 殷誉北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江伯被他的神情吓住了,讷讷道:“.....就是绿屏说叶公子来过校场。” 殷誉北面色难看,冷声道:“你为何不早说。” “.......” 殷誉北却看也不看他,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径直给其余人吩咐下去,厉声道。 “都给我沿着校场附近仔细找,每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 ... 虽说这几日殷怀都睡在龙鸾殿,但是好在柳泽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从不和他同榻而眠,夜夜都歇在御书房。 殷怀觉得即使这样自己还是挺吃亏的,因为柳泽传出去又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形象。 今日柳泽又照常来了一趟龙鸾殿,没想到的是他似乎喝醉了些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他走进屋后看着一旁桌上原封不动的糕点吃食,对他的绝食抗议行为反应平静,只问向他:“你不喜欢吗?” 殷怀很有骨气,只翻了个身用冷笑回应他。 柳泽不急不缓地走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抚上他的脊背,动作轻柔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他入睡般,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背上冷汗直冒。 “可是小怀,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做这些东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殷怀一怔,被他触碰的身子顿时一僵。 “乖,吃些东西。” “.......” 殷怀觉得柳泽今晚有些不对劲,无论是神情还是说话语气,比平时还要让他不自在,所以撑起了身子,不动声色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虽然凤宁宫已经收拾好了,可是太医说你身子骨弱,暂时下不了床,等你修养好了,你就搬进去,如何?” 他这番话虽然语气温和,却完全不像是商量的意味,听得殷怀皱起了眉。 他望着柳泽,神情是真的困惑不解,“柳泽,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什么。” “你说你喜欢,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喜欢一个人的。” 柳泽面不改色,垂下眼睫,柔声道:“可如果不看着你,你就会立刻逃出皇宫,就如同当年你做的那样。“ “....可你把我打入天牢不假,想杀我也不假。” 柳泽微微拧了拧眉,薄唇微动,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你敢说你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想杀我的想法。” 柳泽沉默了。 他确实有想过事成之后直接除掉这个碍手碍眼的小皇帝,可是那仅仅只是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所以啊。”殷怀认真的和他解释,笑了笑,“看见你那屋子里满满的画,我才会觉得恶心。” “.........” 第67章 67 柳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半晌他才缓缓抬眼,嘴角噙着浅淡笑, “你这样倒是和从前一样。” 殷怀知道他说是自己现如今对他态度恶劣,可他觉得比起之前自己装那副模样, 现如今自己是真情实意觉得柳泽有病。 他喜欢自己,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觉得这甚至根本称不上喜欢,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放我走?” 柳泽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往常温和笑意,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地注视着他。 殷怀察觉到他身上传来淡淡酒味,心下一沉, 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不要招惹他好,于是闭紧了嘴,打定主意不再问这些事。 “小怀。” 柳泽低唤出声,伸手摸了摸他头,掌下柔软发丝从指缝从划过。 “朕有时宁愿你迟一点醒来。” “.......” 他手缓缓下移,落在殷怀唇上, 轻轻点了点,叹了口气。 “这张嘴我也希望有时候能安静一些。” 殷怀怒视着他,想要打开他作祟手,却被柳泽轻巧避开, 只见他重新直起身, 望了一眼外面。 “今晚朕在这里睡。” 殷怀一怔, 随即冷笑了几声, “休想。” 柳泽摇摇头,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殷怀本来期望着柳泽只是随口一说, 可是当真看到他坐上自己床沿,开始慢条斯理解开衣衫襟扣时,不由踹了他几脚。 结果柳泽一伸手便捉住了自己乱蹬脚,望过来似是还笑了笑,温声安抚道:“别紧张,朕什么都不会做。” 殷怀一噎,心里嘀咕了声有病,然后就要挣脱他束缚,准备强撑着身子起身下床。 “你要去哪里?”柳泽微微蹙眉,按住了他。 殷怀冷哼了声,“与你无关。” 柳泽微微一笑,“你要去找殷誉北?” “........” 见殷怀微微一怔,柳泽笑了笑,语气不明,“所以朕才觉得他碍眼。” 闻言殷怀皱着小脸,心里有了不好预感,神情警惕。 “你想做什么?” “不是朕想做什么,是他想做什么。” 柳泽见殷怀神情依旧不放松,不动声色蹙了蹙眉,眼里多了着几分冷意。 “你就如此担心他吗?” 殷怀觉得莫名其妙:“他救了我命,你害了我命,我不担心他难道担心你吗?” 柳泽眸色一沉,嘴角紧抿,脸色有些难看。 殷怀道:“从前我还在位时,还觉得殷誉北是个疯子,可没想到他和你比起来,尚不及你万分之一。” “外人有说你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也有说你说百年难遇贤明帝王,但是没有人知道你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疯子,还干过不少恶心事。” 被他这样怒气冲冲辱骂,柳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没有羞恼没有气愤,平静得有些吓人。 “说完了吗?” “.......” “说完了就躺下睡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了推殷怀,原来刚才殷怀越骂越激动,身子也半撑着坐了起来,只是姿势极古怪难受。 殷怀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便躺了下去,随即便听到传来了一阵衣物窸窣声,紧接着床边一沉。 殷怀立刻想要坐起身子下场,可却被旁边人伸手按得牢牢实实。 他侧身躺着,正面对着殷怀顿时方向,他开口冷静替他分析道。 “你现在下不了床,如果你想出去吹一夜寒风,依你体弱多病,恐怕吃不消。” 殷怀不为所动,“所以呢?” 柳泽微微垂下眼睫,睫毛轻轻翕动,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吐出了几个字。 “所以陪我一晚好吗?” 他说话声音极轻,如果不仔细听都不会注意到。 明明他才是那个掌控全局,处于上风人,而现如今说出话竟带着乞求味道。 “如果我说不你会走吗?” 柳泽轻声道:“不会。” 殷怀颇有些无语,闭上眼,“那你干嘛问我意见?” “......“ 气氛陷入了令人窒息沉默,殷怀不想说话,柳泽又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殷怀决定眼不见心为静,闭上眼准备睡大觉。 “你不是很喜欢你之前那个小太监吗?” 柳泽语气温温和和,注视着闭着眼他,“是叫平喜是吧,我明日将他调来继续服侍你。” 殷怀没有睁开眼,说道:“你就不怕被发现我身份吗?” “什么身份?神医?” 柳泽微微一笑:“先帝已经死了,现如今还葬在皇陵。” “.........” 柳泽伸手抚上他脸,温声问道:“当日你到底是如何逃脱,我明明看见.....” “........” 殷怀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他,也避开了她手,不去理会他。 柳泽见他这样,也不恼,只微微一笑,似有些无奈。 “既然你不愿说便算了。”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殷怀有些不习惯,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眼皮子才越来越沉,终于睡着。 睡到半夜他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外面天色还未大亮。 而等看清柳泽后,他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直到现在他才敢确定柳泽是真喝醉了。 只见他双眉紧蹙,面上没什么血色,嘴角死死抿起,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神奇痛苦。 “......” 他薄唇微微张启,也不知在呢喃着什么,想必和梦魇有关。 殷怀离他近了些,想听他在说什么,梦魇中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仔细听才听懂他一直在反复重复着几个字眼。 听清后殷怀不由心情有些复杂,明明当初自己被关天牢是他下旨意,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现如今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睡下去,于是殷怀准备趁着柳泽还在睡,艰难准备爬下床。 可没想到刚一撑着身子往外挪,手便被人一把握住,随即整个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人压在了身下。 “放开我。”殷怀拉下了脸。 柳泽眼神亮得出奇,脸上神情却略微有些迷惘,盯着殷怀看了好半天,脸上才终于浮现出几丝笑意。 他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我找到你了。” 殷怀一怔,随即意识过来这人虽醒了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于是没好气冷声道:“给我滚开,你又在发什么疯。” 第68章 68 没想到下一秒身上便顿时一重, 只见柳泽径直倒下压在自己身上,他双眼紧闭,眉头舒展开来,没有了刚才隐隐痛苦之色, 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郁结。 殷怀愣了愣, 随即将趴在自己身上人重重推开。 他望着被推到一侧人神色复杂,随即叹了口气, 和他拉远了距离, 躺在了最角落里。 旁边呼吸声平稳和缓, 殷怀却没心思入睡了。 他闭着眼, 却是一夜无梦, 直至天明。 ... 他这边睡不安稳, 摄政王府也彻夜掌灯, 大厅内灯火通明, 跪着一地下人, 瑟瑟发抖。 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 垂着眼冷声问:“你说什么?” “属下...属下查到了叶公子似乎是被皇上请进了观舟楼阁, 之后....之后奴才便实在找不到踪影了。”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回王爷,就是皇上回宫队伍里找不到叶公子人。” 殷誉北手骤然紧攥,指甲深陷入掌心传来刺痛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属下问遍了当日之人都只看见了叶公子走进去, 没看到他走出来, 恐怕....”剩下话他不敢说出来。 闻言殷誉北面无表情,只缓缓来到那报告下属跟前, 微微屈下身子, 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漆黑眸底冰冷一片。 “你是想说他已经死了?” 下属连忙跪在地上, 吓得额上冷汗涔涔直冒。 “不过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必定会平安无事。” 殷誉北脸上神色没有放松,直起腰后解开了一直系在腰间玉佩,这玉佩看起来明明普通无比,旁边江伯看了却面色微变。 这分明是约定好起事信物。 “把这个交给小香山人。” 没有人能料到围剿后殷誉北藏起来那支兵又回到了小香山,毕竟最危险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 “王爷是打算动手了?” 殷誉北垂眼望向自己腿,扯了扯嘴角,语气冰冷,不置可否。 “看来他倒真以为我是个废人了。” 江伯见他面色冰冷,不敢说话。 “不过他疑心向来就重,想杀我也是真,只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江伯心里五味杂陈,面上神色有些复杂,看来他家主子真宝贝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神医小公子,虽然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但是一直都在伺机而动,现如今可能就是他认为最好时机。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古怪,明明之前他还喜欢明明是...是那个不可说人。 他心中思绪杂乱,最后还是说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过几日就是封后大典,朝上官员们都会进宫拜贺,那时人来人往,宫中戒备也会比平常松懈一些,王爷是要在当天动手,还是.....”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殷誉北给打断了,只见他微微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道:“封后大典?” 江伯一愣,随即想起这几日殷誉北都挂心着那小公子下落,对朝上事一概不知,于是解释道:“前几日皇上忽然宣布要册封皇后,把文武百官都气得够呛。” “为何?” “因为皇上要册封那人不是女人,我大殷可是从未出过什么男后,那群老古董自然不应,有还要当堂撞柱,可这招对先帝管用,对那位可不管用,看着别人撞完后就让太医拖下去了。 “看来那位啊是铁了心要当那册封男后千古第一帝。” 江伯对柳泽没什么好观感,话里多多少少夹杂着几分讽意。 殷誉北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暗芒,冷声道:“你可知他要册封那人是什么身份?” 江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愣了愣,随即解释道:“这...奴才也不知道,这事只有宫中人知晓,只听说是从宫外带回来。” 他话刚说完就加完为止,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殷誉北,“王爷是怀疑那人就是叶公子?” “可是我们人也说了那日观舟后皇上回宫队伍中确确实实没有叶公子这人。” 江伯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那日他被皇上请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誉北面色阴沉,眼睫微微翕动,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好半天,他才缓缓抬头,沉声说道。 “帮我去宫里找一个人。” ... 最近皇宫里可不太平。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消息,只有殷怀还被蒙在鼓里。 皇上找回了个和先帝长得一般无二小公子,并且还要册封为后。 这样事几乎就在各个宫内传开了,每个人都对此有自己揣测。 慈安殿内。 “你说什么?” 殷太后捂住嘴咳嗽出声,她此时面色蜡黄,神情憔悴,印堂处隐隐发黑,一看就是病入膏肓。 “和先帝长得一模一样?” 身旁贴身嬷嬷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谎。” 殷太后咳得太狠了,气息有些不稳,“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还想娶为后,简直荒唐。“ “奴婢也不知道,明明.....”嬷嬷话没有说完,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出现个和他一模一样人,而且皇上还当个宝似。 殷太后对这些事也不怎么上心,兴致缺缺,只听了过了耳朵,毕竟柳泽和她现在势如水火,他就是娶个太监当皇后都与她无关。 “算了,这些是哀家也不想管,哀家就想问你,那个害人庸医死了没?” 说到这她死死攥住身旁嬷嬷手,眼里迸出骇人光。 嬷嬷不动声色握住她手,“放心吧,奴婢亲手推他下去,而且奴婢是等他沉了底才走。” “那就好。”殷太后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阴毒笑意,“这庸医还想咒哀家死,结果自己倒比我死得早。” 她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杀了太多人,若是真有那东西在世,有所谓因果报应,自己早就被厉鬼索命了。 想到这殷太后不以为然扯了扯嘴角,“冤魂?哀家还会怕那东西不成?” 旁边嬷嬷不敢说话,只能装作没看见她苍白脸色和攥着自己用力到发抖手。 在宫里修养了几日,殷怀身子骨比起之前好了许多,现如今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便被迁忘了凤宁宫居住。 柳泽每日都会来看他,陪着他一起用膳,殷怀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直到一天柳泽到了一个人到了他宫里,殷怀见到来人后不由一愣,这人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只见来人正是平喜。 他一开始还能憋着眼泪,可等一看见他脸,便彻底崩不住了,眼泪汪汪,嘴里哆哆嗦嗦道:“像....真像,简直一模一样。” 殷怀望向柳泽,便见他微微一笑:“以后就由他来伺候你。” 殷怀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闻言平喜连忙跪在地上,“奴才见过...见过叶公子。” 殷怀看他这样便知道他可能这时还未知晓自己真实身份。 “起来吧。” 殷怀记得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平喜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北戎前线时,自那后便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实在是措手不及。 而平喜性子比起之前倒变了不少,做事要沉稳许多。 殷怀之前总不满意他咋咋呼呼样子,总想着将他送给殷誉北调.教一段时候,当他稍微安静些。 可现在看他这样又有些怀念从前了。 “公子,说这些菜不好吃吗?” 看着饭桌上精致菜肴又一丝未动,平喜不由大着胆子问道。 殷怀一愣,这才注意到地上跪了一地宫人,都将头深深埋下,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怕自然不是殷怀,而是殷怀不吃饭对他们带来后果。 自从上次殷怀搁下筷子不吃饭后,已经有人遭殃了,现如今大家都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倒霉蛋。 “等会皇上就要来了,公子好歹还是多少吃一口吧。”平喜脸色隐隐有些焦急。 殷怀看着他原本熟悉包子脸都瘦了不少,知道自己再不吃饭,恐怕他比自己消瘦得还要快。 于是忍住捏他脸冲动,强迫自己吃了几口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什么食欲,明明他之前饭量还极大,可现如今一想到自己被关在这宫里插翅难飞,又想到每天柳泽都要来自己宫里晃悠一圈,就顿时没了胃口。 果不其然,过了半盏茶功夫,柳泽身影便按时出现。 他似乎是刚下了朝,龙袍都还没来得及换,乌发高束,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秀,温文尔雅。 “小怀。” 他走进来后那一地宫人便纷纷向他行礼,他视线却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殷怀身上,眼神柔和了下来。 殷怀心不在焉地用筷子玩着碗里豆子,没有搭理他。 对于把自己关着人,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你们都下去吧。”柳泽朝那一地宫人温声道。 “是。” 宫人们起身向柳泽行礼,之后也不忘朝着殷怀弯了弯腰,神情恭敬。 殷怀见状微微蹙起了眉,他一直都觉得哪里隐隐有些古怪,这群下人对他态度根本不像是所谓禁脔。 于是他忍不住朝柳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柳泽只望着他,眸色深沉,没有回话。 殷怀越来越察觉不对劲了,“到底有什么事?” 柳泽为他夹了一口菜,语气平静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小事。 “三日后,就是册封大典。” 殷怀还没有反应过来,“册封什么?” 柳泽掀起眼帘望着他,“封后。” “......” 听到这话殷怀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疯了?!” 察觉到了他语气里隐隐藏着慌乱,柳泽微微一笑,竟然还点了点头,面不改色,温声承认道:“我是疯了,那些人也这么说。“ “那些人是谁?” 柳泽用手轻轻按了按眉心,语气却是轻松愉悦。 “自然是朝上那些官员,小怀你应该最知晓。” “........” 殷怀完全没想到柳泽竟然敢真在朝上说这事。 那几日他将那些凤冠霞披送到自己跟前,他狠狠地打了他脸面,以为他会就此消了念头,谁曾想他已经宣告了天下,算好了日子,就唯独自己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殷怀自然不愿意嫁给柳泽。 就算他喜欢男人,他也不会喜欢柳泽。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想杀掉过自己,之后又将自己关起来,根本没有丝毫尊重自己人。 他又想起了殷誉北,虽然不知为何现如今会想起他。 当初自己偶然听到了王府老管家江伯和人谈话,让燕将军和郑二他们不要提起先帝事。 说殷誉北得知先帝当初回了大殷后,便下令撤军,没日没夜往大殷赶,不知跑死了几匹快马。 最后赶到时却被一把火彻底断了所有妄想,他甚至连先帝最后一面都没看见。 说到这江伯神情有些唏嘘,当时自己也听得五味杂陈。 不知为何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见到殷誉北。 没过几日新帝要迎娶男后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宫外每个角落,百姓们对此都觉得十分稀奇,大多都是看热闹想法。 但是他们倒对这事没什么反抗情绪,一则是因为平日里柳泽贤明好名声,最得民心,而大殷民风开放,虽说男后是头一遭,但是不少世家贵族也偶尔会出现娶男子为正妻之事。 再一则是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即时娶了男后,到时肯定也会娶别妃子。 毕竟男人不能生孩子,而皇室则需要传宗接代。 三日后,天色放晴。 因着宫中大喜,百姓们也纷纷在家门口挂上红灯笼,宫里下人们也早早恭候在凤宁殿门口。 为首几个宫女迈步进了殿内,便见镜边坐了个苍白稠艳病弱少年,他身着大红凤袍,这凤袍是特意定做男子款式,也是仔细测量过他腰身做,自然十分合身。 他似乎很适合这种艳丽红色,更衬得肤色雪白如凝脂,乌发漆黑如墨。 只是他此时脸色十分难看,像是被强迫着穿上这身般。 “公子。” 为首宫女不敢多想,只恭身上前,想将托盘里凤冠戴在他头上。 却被他一个歪头给挡开了,只见他皱起了小脸,眼里是浓浓厌恶之色。 第69章 69 帝后大婚, 自然容不得丝毫马虎。 众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不情愿,眼看着就要再次要为他戴上凤冠。 便被一道温和低沉嗓音给打断了,“既然他不愿戴就不戴吧。” “可....可这与礼不符。” 柳泽微微一笑, 语气轻轻淡淡,却带着不容置喙意味。 “规矩也是人定下来, 自然可以改。“ 殷怀装作没有察觉到他来, 聚精会神盯着一盏琉璃花灯瞧,柳泽见他如此,脸色也没有丝毫愠色。 他摸了摸一旁华贵无比凤冠,问殷怀, “是因为太重了吗?” 殷怀绷起小脸,冷声道:“你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柳泽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直等到吉时,殷怀被一众宫人簇拥着 上了凤舆,一路过了正午门, 此时大殿外候着不少文武百官。 殷怀身着大红吉服,衬得他人又白了几分, 只是他头上盖着一层红色薄纱,隐隐约约似看不清真容。 殷怀心里忍了又忍,待看到人群中跟在自己身后平喜时, 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台阶高处站着柳泽身影, 只见他身着一袭大红滚金边礼服,袖摆处有暗纹隐隐流动,他难得穿这样颜色,可即时是如此艳大红, 穿上身依旧添了几分清贵气质。 只见他朝着殷怀伸出手, 面上含笑, 连眼底眉梢都带着浅淡笑意。 殷怀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他伸出手上,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他却低着头只看着,迟迟没有动作。 身旁宫女轻轻撞了撞殷怀,是小心提醒意思。 殷怀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一步步迈上台阶,将手递给柳泽。 柳泽微怔,随即展颜一笑。 他极少露出这样笑意,像是抛却了所有伪装,窥见了他极难得真情实意。 这之后又是一系列繁复礼节,殷怀忍着撒腿想跑冲动,强迫自己按照步骤继续,暗暗告诫自己必须要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他终于被宫人扶着下了台阶,一旁掌礼太监又说了一长串,然后他就再次被人簇拥着送往龙鸾殿东侧暖阁。 文武百官们则被迎往宫宴处继续庆祝,柳泽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像普通新郎官般陪着他们胡闹作乐,只浅喝了几杯酒,又说了几句话,便由太监带着前往龙鸾殿。 殷怀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吉服被攥出了大片褶皱,他心里嘀咕着怎么平喜还没动静,不会在骗自己吧。 就在这时门开嘎吱声响起,随即脚步声越来越朝自己靠近。 来人脚步不急不缓,却听得殷怀心不断下沉。 终于他在自己跟前站定。 殷怀察觉到自己盖头被人轻轻一挑,随即眼前一亮,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含笑脸庞。 “小怀。” 听到柳泽轻声呼唤着自己,殷怀紧抿着唇,“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柳泽不答,只抚上他脸颊,神情柔和,却对他话避而不答。 “累了吗?” 殷怀见他这样,扭过头去,避开了他手。 房中红烛垂泪,桌上酒盏静对,柳泽满上一盏酒,然后递给殷怀。 殷怀见状便接了过来。 柳泽脸上神情微微有些错愕,他本以为殷怀还会使点性子,没想到他会如此轻而易举接了过来。 他又是一笑,温声道:“是渴了吗?” 殷怀不理他,只是捧着酒盏默不作声。 柳泽长长叹息出声,“小怀。” 殷怀终于抬眼望向他,低声叫了他一声:“柳泽。” 他极少如此连名带姓叫人,柳泽想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微凝。 殷怀手里摩挲着酒盏,微微垂下眼睫,他眼睫纤细浓密,轻轻颤动时宛如鸦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柳泽面上笑容缓缓消失。 殷怀说:“你那么聪明,明明知道就算把我困在你身边一辈子,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了,江山你有了,这本来就是你,你拿走也无可厚非,可为何还想把我囚进这深宫之中。”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是不能摆脱你。” 柳泽望着他,眼底是旁人捉摸不透深沉情愫。 殷怀抬眼望向他,“你说你什么都想要,是不是太贪心了。” 柳泽缓缓蹲下身子,保持着和殷怀平视姿势,抚上他脸颊,轻声道:“为何不能什么都要,你是我,皇位也是我。” 他说这话是目光澄澈透亮,像是真当这是理所当然事。 殷怀觉得和他讲不通道理,直视着他眼,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你。” 说完他将手中酒盏用力往地下一掷,瓷器破碎声清脆刺耳,在屋内响起。 柳泽望着他举动,面上意味不明。 屋内寂静了足足有两三秒,没有丝毫动静,什么都没发生。 殷怀怔忡片刻,随即望向外面,心里无可避免慌乱了几分。 平喜那小子怎么回事,这不是和说好不一样吗。 柳泽垂下眼,轻轻握住他发抖手,语气温和,“怎么手拿不稳?是累了?” 他语气微顿,忽而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是准备和别人里应外合。” 柳泽手上抚过他发丝,将其轻轻拢在耳后,面上似笑非笑。 “可是怎么办,好像没有人会来。” 殷怀面色白了白,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乱,随即宫人四处奔走,透过薄薄窗纸可以窥见外面火光冲天。 屋门“啪”地一声被人推开,英国公神色慌张地从外走进来,一见柳泽便连忙道:“不好了!有叛军攻进来了!” 柳泽闻言面色沉了下来,“禁军呢?” 英国公神情凝重,摇了摇头:“叛军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我们招架不住。” “他们将皇宫堵水泄不通,文武百官都被赶在宫门口,这群乱党就是盯着这个时候。” “赵青呢?“ “对方已经攻入宣武门了!赵将军正带兵在那里拦截,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恐怕抵挡不住。” 柳泽面色沉肃,“可有看清来人是谁?” 提起着英国公神情有些古怪,“是...摄政王!” 柳泽瞳孔猛地一缩。 英国公也觉得荒唐,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瘸子,可他刚才看见他却好端端骑着马领着兵,那副倨傲冰冷模样,让气势压迫感十足,让他想起了当年老王爷,不由一阵神情恍惚。 柳泽面上没什么表情,事到如今他自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缘由。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被骗,殷誉北腿疾这事他是确认过千真万确,只是不知何时被谁给医好了。 柳泽心中微动,转头看向殷怀,“是你治好?” 从前还不知道殷怀身份他本以为这只是江湖庸医,知道后又知道他从前便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一直便没放在心上。 英国公哀切道:“现在文武百官都在逃命,皇上,我们该怎么办啊,手中可用兵实在太少了啊。” 这确实是柳泽一大弱点,虽然他手里有禁军也有赵青,可是到底没有掌握兵权。 这个皇位他从一开始就坐不踏实,也不是没找过机会想收回殷誉北兵权。 可是拿皇帝架子压人根本不管用,殷誉北又怎么会乖乖听他话。 柳泽面上没有丝毫笑意,眼神冰冷,蹙眉思索片刻后,朝英国公道:“你去找赵青,让他带兵前来接应,他知道在哪里找人。” 说完他握住殷怀手,径直往外走去,“跟我走。” 外面宫女太监都在忙着收拾细软逃命,不知是谁放火,四周火光冲天,宛如人间炼狱。 柳泽却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即使在这个时候他面上依旧没有丝毫慌张,从容镇静,只是眼角隐隐有些发红。 柳泽攥着殷怀手力度有些过紧,仿佛穷途末路赌徒正死死攥着自己唯一赌注。 殷怀跌跌撞撞跟着他,直到看见眼前出现了熟悉御书房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预感。 果然紧接着柳泽便领着自己进去,随即便领着来到了书架前,不知按了什么,随即书架被缓缓分开,露出身后暗室。 殷怀难以置信,“你想把我关进去?” 第70章 70 柳泽神情出奇地镇定自若, 他望向殷怀,开口说:“不是把你关进去。” “那是什么?” 柳泽轻轻道:“是陪你一起进去。” 他面上还带着浅淡笑意,丝毫看不出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地步。 殷怀被他拉起手, 一起走入了暗室,关门声应声响起, 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幽幽烛火被点燃, 周围出现了一丝光亮,驱散了浓郁黑暗。 柳泽大半张面庞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映着烛光明灭不定。 他举着灯,望向殷怀, 语气淡淡:“等会有两种可能。” 殷怀坐了下来,闻言皱眉,“什么可能?” “一种是赵青胜了,我们能够顺利出去。” 殷怀闻言眼里流露出讽意,扯了扯嘴角, “还有一种呢?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谁要和他一起殉葬,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些糟心事, 换了新身份。 哪里想到一碰到柳泽,不光身份被暴露了,也扯进了这么些烂摊子事里, 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柳泽摇摇头, 语气顿了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赵青败了,我带你一起出宫。” “从哪里。“ “这里。” 见殷怀不解,柳泽解释说:“这里有个暗道, 直通宫外, 只能从里出, 不能从外面进。” “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 “........” “是知道我肯定会拒绝你吗?” 殷怀叹了口气。“那你还真猜对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走?” “你想要得到皇位,你也如愿以偿了,现如今你想远走高飞了,还想带着我一起,天底下哪有这样事。” 柳泽微微垂眼,面色莹白如玉,向来温和嗓音莫名有些沙哑。 “你恨我?” 他掀起眼帘,忽而朝他展颜一笑,“恨我也好,总好过....” 后面声音愈来愈轻,轻到殷怀几乎听不见。 他皱起了眉,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 空气瞬间凝滞了几秒,柳泽微怔,浅淡琥珀色眼眸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 他身子似是颤了颤,不过只是一瞬,快到让人怀疑几乎是错觉。 殷怀摇头:“柳泽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只是单纯觉得烦。” “无论你做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意思。” “你想要这皇位,若是你当初问了我,表明了你身份,我自然会将皇位拱手奉上。” “你费劲心思,精心筹划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东西。” “可你有没想过,这东西对我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弃之如敝屣。“ “你求得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你拿走了我自然也不会恨你,不过若是我信任人当初那么做,说不定我会恨他几分,伤心许久。” “可是我早就知道了你野心,你那所谓计划,那天也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 柳泽面色微微苍白,哑声道:“所以你什么都知道?“ 殷怀看着他,“所以你想要东西,包括你对我来说,都微不足道。” 他顿了顿,还不忘补充道:“甚至比不上平喜对我来重要。“ 柳泽面上血色悉数褪去,嘴唇颤了颤,最后还是什么声都没发出。 殷怀从未看过面色如此难看柳泽,竟然生生看出了几分狼狈。 只见他又握拳咳嗽了几声,像是几乎要将整个肺咳出来似,殷怀这才想起他这几日似乎一直在咳嗽,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动静,屋内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望去。 只见暗门被人从外缓缓打开,光亮从外透了进来,门口出现了一道挺拔颀长身影。 来人面容冷冽俊朗,眉梢眼角都似带着冷意,薄唇紧抿,鼻梁高挺。 一双眼宛如深不可见底古潭,看不见丝毫光亮,只是浓稠黑色。 他脸上沾染了鲜红血迹,身上也染上了大片暗红,不知是他还是别人。 殷誉北手上提着一把剑,剑尖寒芒隐隐闪现,血珠延连成线一直往下滴,在地上砸出点点血迹。 而他浑身上下都似夹裹着浓郁血腥味,像是才从尸海里走出来一般。 他只专注望着殷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只见他缓缓走到殷怀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眼,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人一般,没有将半分视线施舍给他。 “我来接你了。” 殷誉北在看见他出现那一刹那,便瞬间放下了心来。 按照平喜说话,他知道有人会来救自己,也隐隐猜到了会是谁,但是不敢确认,等到终于看见他那一刹那。 悬在半空心终于落了地,一直在心里憋着委屈愤懑终于有了发泄之地。 “你怎么才来。” 平喜不是说什么摔杯为信号吗?难道是诓他不成。 殷誉北耐心解释道:“调兵花了些功夫。 殷怀望着他,“那你带我走。” 殷誉北摸了摸他头,沉声道:“好。” 他说完这才将目光分给旁边立着人,语气微微有些发冷。 “柳泽,我们事也该有个了结。” 柳泽神情坦然,“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是这个道理,我输了,便心甘情愿。” 殷誉北却冷嗤一声,“你在想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想做那个位置。” “你不想吗?” “当然想,曾经我想不得了,不过当初比起坐上皇位,我更想杀尽皇宫里人。” 他野心比起夺得皇位,更多是想复仇。 “那你现在呢?” 殷誉北却不答,只简短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殷怀忍不住望了一眼他,殷誉北是真都想杀尽皇宫里人吗? 殷誉北又不动声色地伸手拍了拍殷怀手,不过面上依旧盯着柳泽。 “不过我知道有人不愿,所以其余人我可以放过,但是有两个人必须死。” “.......”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你。” 殷誉北直视着他,面上浮现出畅快笑意。 “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此轻易死去,我要你看着自己慢慢地死在龙椅上。” 柳泽微微蹙眉。 殷誉北又说:“想必你也察觉到了你最近身子古怪了吧。” 柳泽这才面色微变,“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是你自己对你做了什么。” “.......” “这些症状你应该再熟悉不过,毕竟太后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了,那些药也是你嘱咐人偷偷喂给她。” 柳泽摇头道:“不可能。” 殷誉北语气沉沉,“我知你戒备心重,每次用膳前都会让人试菜,所以在吃食里做手脚基本不可能,但是你不会对一样东西起疑。” “那就是阿怀屋里香。” “那些香料里加了点你常用给太后东西。” 听到殷怀可能也中了毒,柳泽面色骤变,语气也难得失了温和,拔高声音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殷誉北:“你担心他?” 他说完后又笑了笑,嘴角带着几丝讽意,“阿怀他自从吃了国师给他那味药后,早已经百毒不侵,但是副作用极大,他现如今身子骨弱成这样,还是你功劳。“ “.......“ 殷誉北嘴角笑容逐渐扩大,“你不是喜欢这龙椅吗?就在这上面坐一辈子如何,只是这一辈子对你来说有些短了。” 这世上最狠报复不是在人得到最想要东西时再狠狠打碎,而是在人得到想要东西后,却只能每天数着自己死亡倒计时,知道死去那一天。 死不可怕,可怕是等死过程中折磨。 他知道柳泽是个贤明为民皇帝,必定能将大殷治理井井有条。 待到这大好河山欣欣向荣之时,他却只能一步步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哪怕这时他有再多留恋不舍,也无能为力。 柳泽面色惨白,薄唇紧抿,视线对上殷怀脸,被他眼底悲悯深深刺痛,仿佛他现在真可怜无比。 “我们走吧。” 殷怀叹了口气,径直往前走去,不想再在这多待一秒。 殷誉北看着这满屋话也不想再多留,跟着殷怀,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只留下柳泽一人在身后黑暗之中。 柳泽一眨不眨地盯着殷怀背影,见他真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时。 他这才微微扬起头,双眼紧闭,眼睫微微颤动。 屋内安静出奇,除了他之外再也没了别人。 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眼角似是划过一行清泪,可一转眼便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第71章 71 倾盆大雨冲刷走地上蔓延血迹, 仿佛刚才刀光剑影只是错觉。 慈安殿内此时一片寂静。 殷太后躺在床上,如同枯朽腐木,奄奄一息, 她喉咙里努力发出不连串气音,“人...人呢, 给我...来人。” 她此时对外面无知无觉, 丝毫不知整个大殿人都跑光了。 殿内突然响起缓缓靠近脚步声,她等察觉到后艰难扭头。 本以为是哪个下人来了,刚想破口大骂,待看清来人模样时, 瞳孔骤然一紧,面色煞白。 “是你?!” 只见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来人。 殷誉北在离她几步远地方站定,扯了扯嘴角,语气冰冷, 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是我。” 殷太后攥着床单,视线落在他腿上, 神情难以置信。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又看见从他身后钻出了另一道身影。 这回她脸色骤变,像是见了鬼似,受到了莫大惊吓。 “怎....怎么是你?!” 殷怀笑眯眯地朝她打招呼, “太后娘娘, 好久不见,看到你老人家身子骨还是这么不好,我就放心了。” 殷太后没来得及去理解他话里意思,此时她心情震惊地难以言表, 结结巴巴地才抖出了一句话。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殷怀幽幽道:“自然是因为我现在是冤魂, 来找你索命。” 殷太后面色苍白地盯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 “不过可惜有别人也想要杀你,只能想让让他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呢?难道你敢弑君?!“ 殷誉北扯了扯嘴角,“他还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什么意思。” 殷誉北望着她,面上冰冷,好半天才缓声道:“其实说实话,我不想杀你。 “毕竟看着你被病痛折磨慢慢死去,那样反而更好,这样反而是给了你一个痛快。” “当年你们害死我们一家人时候,就应该想得到今天下场。” 当年殷太后和老皇帝对殷誉北父亲猜忌戒备,只因他手握兵权,功高盖主,便一直想将兵权交到得力亲信手里。 恰逢战变,雁门失守,明明可以下令撤兵退关镇守,却偏偏让他们一家人死守雁门,并暗中撤退了物资补给。 当年老王爷即使被困雁门,依旧还能再战,却硬生生被这一出给拖死了。 当年殷誉北才几岁,被他母亲藏在尸体下面才躲过一劫,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当时北戎人杀掉他家人。 他母亲临死前目眦欲裂,只死死地重复一句话,让他杀了北戎人!杀光皇宫里人,为他们报仇。 仇恨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了参天大树,现在也该是结果时候了。 殷誉北一步步缓缓走向她,“老皇帝死得早,第二年就中风死了,这便是他报应,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太后气得喉咙里发出嗬嗬气音,大口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 殷誉北最后在太后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丑态毕现人,一字一顿道:“殷家上下两百零七条人命,再加上雁门城几千亡魂,都在地下等着你。” 太后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面露恐惧,挣扎着想再叫人进来。 “来人!给哀家进来!” 她几欲癫狂,殷誉北对此视若无睹,他手中剑上有血珠汇集滴落在地,散发出浓郁血腥味。 随即殷怀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温柔嗓音。 “闭眼。” 殷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耳边便传来割破皮肤声音和戛然而止惨叫,屋内弥漫来浓重血腥味。 殷怀缓缓睁开眼,望着躺着床上双目圆睁太后,只见她似是死不瞑目,胸前还有鲜血涔涔而出,浸透了华贵衣袍。 他神情有些复杂,倒不是因为怜悯心软,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竟然叫了他这么多声母后,再想想她又是如何对自己,包括对原主,略微有些心寒。 他希望原主不曾将他当成过母亲,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想杀掉自己孩子。 “不要皱眉。” 只见殷誉北抚上了他眉眼,可他手上还有鲜血,一不小心便沾染到了殷怀脸上。 雪白脸上被抹上了些艳红,更显得稠丽动人。 殷誉北却皱了皱眉,像是极厌恶这种东西出现在他身上。 于是伸手仔细替他将面上血迹轻轻擦了干净,神情专注,仿佛在干什么不得了大事。 殷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去摸自己脸。 “怎么了?” 殷誉北吐出一个字,“脏。” 等擦拭干净后,殷誉北审视片刻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 随即牵起他手,一步步走向外面。 殷怀低头看了看他牵着自己手,莫名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可这份不自在似乎和从前不同。 他最后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握住自己手,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只见殿外地上不知何时跪了一地官员,周围站着不少全副武装官兵,似是在看押着他们,不知道是被人从何处赶过来。 等一看见殷誉北身影后,便不约而同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论什么时候,都缺不了墙头草角色。 而历朝历代这样人还不少。 只有英国公站在人群中,没有朝他行礼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殷誉北望着台阶下人,来回打量了半天后,才微微勾起薄唇。 “我不是你们皇帝。” “你们皇帝依旧是皇帝,我依旧是摄政王。” 此话一出,便如同抛下了惊雷,震得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带兵入宫造反,胡乱搅了一通后又说自己不想当皇帝。 甚至连太后都.... 这样让皇上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以威严震摄满朝文武。 还是说他想要正是这个效果。 众人越想越心悸,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到殷誉北又冷冷淡淡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放心,我会离开殷都。”他嘴角扬起愉悦弧度,扬声道:“我会叫你们皇上为我下一道圣旨,亲愿去镇守南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民风彪悍,自古以来割据一方,每一任皇帝都是不敢管或者不想管,眼不见心为净。 放殷誉北到那去完全是放虎归山,他去了那基本是自立门户,占疆为王,完完全全可以当个土皇帝,自然逍遥快活。 殷怀也没料到殷誉北会忽然来这一出,但是依他性子,肯定不是突然兴致所至随口一说,必定是深思熟虑后结果。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他在王府里时,偶尔会跑去殷誉北书房里看些闲书。 那日他正趴在桌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中便听到了一道低沉嗓音响起,似是在问自己。 “你喜吃辣吗?” 他没怎么清醒,含糊应了声:“还行吧,怎么了。” 那边没有回话,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又听到他突然问了自己一句。 “你觉得南疆怎么样?“ 殷怀这回眼皮子也没睁,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姿势,敷衍道:“嗯嗯嗯,可以。” “......” 直到他睡醒后揉了揉眼,稍微清醒了些,这才看清了殷誉北在干什么,只见他正懒洋洋捧着地舆图,神情却是意外专注,不知在研究什么。 现在想来,原来是他已经想好了一切退路。 而这个退路里,也有自己。 想到这殷怀心情略微有些复杂,他觉得他和殷誉北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看不清摸不着却猜得出是什么。 只是他不敢去承认,只觉得闭上眼不去看就不是真。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嘴皮,此时他已经和殷誉北坐上了出宫马车,掀开帘子一看,可以看到身后皇宫越来越远。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王府。” 殷怀望着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后悔吗?” 殷誉北不假思索道:“不。” “为什么。” 他笑了笑,“因为比起皇位,我不愿让一人受委屈,若是我当了皇帝,他处境尴尬,肯定会和我有隔阂。” 最重要是若是当了皇帝,娶妻纳妃样样要经人手,大把官员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将自己女儿塞入后宫里。 他不愿将他困在后宫里,同一帮女人争风吃醋, 殷怀明明知道不该问,还是鬼使神差问了出来,“....谁?” 殷誉北却不在意他明知故问,只摸了摸他头,笑了笑。 “你说呢?” 殷怀不说话了,他微微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手,方才殷誉北牵着自己走出来时,他手心竟然紧张冒汗。 想到这他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乱糟糟,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阿怀?” 殷誉北见他突然安静了下来,皱眉问了一句,语气有些担忧。 殷怀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他微微抬眼,注视着殷誉北面庞,眼眸澄澈干净。 “我记得之前给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 “........” 殷誉北神情一黯,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殷怀语气顿了顿,望向殷誉北,忽而朝他展颜一笑,缓声道:“....不过如果是你话,我想试试。” 第73章 73 有北戎小兵低头跪在他神情, 面色恭敬唤了他一声,“王上。” 重苍视线挪到了他身上,他一双眼生得狭长深邃, 瞳色乍一看是中原人乌黑, 可如果在日光下仔细看便会发现隐隐泛蓝, 是非常纯粹漂亮墨蓝色。 “嗯, 那边怎么说。“重苍接过一旁人递过干净帕子擦拭了一下手中剑身,神情心不在焉。 “那边想必早已料到了王上回话, 倒没有说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大殷主将身边带了位小公子,他吩咐属下将东西交给王上。” “什么东西?” 小兵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 呈给了最上方重苍。 当他拿出那枚玉佩一霎那, 重苍面色便骤然一变,他认出了那是殷怀从前常带在身上小玩意儿。 他当时还开玩笑说多带些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还问自己要不要, 他库房里还有很多, 要就送自己一个, 不过被他拒绝了。 所以他对这玉佩印象深刻,一看到就立马想了起来。 重苍长腿一迈,径直走到那小兵跟前蹲下,神情凌厉,沉声问:“你刚才说这东西是谁给你?” “...就是那位小公子。” 重苍眯了眯眼,“他长得什么样?” “这属下也说不出来, 反正很好看, 比属下生平见过最好看人还好看。”小兵匮乏词汇量显著了他去形容, 只干巴巴回答道。 重苍面上没什么表情, 心中却不由自主被攥紧了几分。 他望向那小兵手里玉佩, 紧紧地蹙起眉头,面色微黯, 明明早就知道他死了,他还在期待什么。 可是玉佩事又怎么解释?难不成是他身边那小太监干好事?他记得他也知道殷怀身上常揣着玉佩。 可仔细一想方才属下说那人长得极好看,又觉得不对,将平喜给排除了。 “王上,那人邀你前去相见,是去还是不去?” 重苍面色冷凝,沉默了一会,就在小兵以为他不会回话了时,毕竟王上也不会为了块莫名其妙玉佩去见敌军,也不知道大殷那边使出是什么诡计,竟然如此异想天开。 就在他以为此事按过不提了时,却听到一道微冷磁性嗓音缓缓响起。 “什么时候?” 小兵愣了愣,“就今晚。” 重苍攥紧了手中玉佩,微凉玉质质感沁在掌心,他又想起了那人脸,心中一阵抽痛,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万一真是他... 心中刚升起这个可能性,便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似燃烧起来了一般,手上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去告诉他,我见。” “....是。” 两方主将自然不可能在对方营地里见面,于是相约在了边境处。 雪地中不知被哪方杵了个孤零零帐篷,四周都是大军严阵以待,气氛剑拔弩张。 漫天风雪飞舞,地上白皑皑一片。 重苍身着一身玄色铁甲,周身都似携带者寒霜,掀开帐帘,大步迈入帐篷内。 帐篷内人还未到,只有空荡荡几方桌走椅。 “我们王爷他们马上来,小先给您看茶。” 有个太监模样人凑上前来,为他斟满了一杯热茶,重苍端起后轻啜了一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扫了旁边小太监一眼。 这一眼便怔在了原地。 只见他微微皱眉:“平喜?” 不怪他没有一下认出来,他印象中平喜从未对他卑躬屈膝过,所以方才根本没怎么注意到,要不是觉得声音耳熟,他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你怎么在这?” 平喜打了个哈哈,含糊道:“王爷他们在这,我就在这。” “谁?”重苍心下一紧。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帐篷外一阵脚步声愈行愈近,随之而来还有两道明显不同声音。 “等会你不要说话,你一说话准坏事。” “.......” 见他不理自己,稍软少年声音似是有些无可奈何,“我都说了那玉佩只你一人有,你在生什么气。” 极低极沉那道声音似是怒极反笑,“你当着我面又送人一个,哦,对了,若不是我找去那当铺老板身上还有一个。” 稍软少年声音不说话了,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心虚理亏。 重苍早在听到那道熟悉少年声音时,面色便血色顿失,手上猛地攥住椅背,下意识就要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帐篷门帘。 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了,先是走进来一个身姿挺拔颀长男子身影,他面容凌厉冷冽,黑发用银冠高束,挺鼻薄唇,狭长黝黑眼神望来,盛气凌人。 一掀门帘,似夹携着风雪入内,面上笼罩着寒霜。 “阿嚏—”他身后突然传出了一道打喷嚏声音,随即从他身后便钻出了一个人,看样子刚才似乎只是躲在他身后躲避风雪。 只见他浑身上下恨不得被人裹得严严实实,生怕着了一点凉,尖细下巴埋在颈边一圈软绒毛里,更衬得小脸莹白如玉。 那双熟悉桃花眼微微上挑,便生多了几分清冷,额间依旧一点朱砂。 重苍觉得喉间有些干涩,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愣愣地望向他,恨不得将他一寸不落映入眼里。 他看见那张脸缓缓绽放出笑容,朝着自己嫣然一笑,红唇一张一合。 “重苍,好久不见。“ 殷怀看着眼前似怔在原地人,想到自己死而复生确实对人冲击很大,于是继续好声好气解释道:“当初我也是无奈之举,你知道我想脱身皇宫话,只有这一个办法。” 重苍喉结上下滚动,最好还是垂下眼帘,哑声道:“我明白。” “都坐下吧。” 殷誉北眉关越蹙越紧,最后压住不耐冷声打断了两人对话。 “去拿个手炉来。” 他又吩咐身旁平喜,想来是惦记着刚才殷怀打了个喷嚏,怕他着了风寒。 平喜手脚麻利,出去没一会便拿了个手炉进来,殷誉北接过后,便自然而然塞进来殷怀手里,简短道:“天冷,拿着。” 对于他好意,殷怀也没拒绝,手上暖意驱散了寒冷,他手总算没那么僵,于是活动了一下手指,也举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才看着重苍继续道:“重苍,当年我们约定是否还算数。” 重苍视线这才从他们二人紧挨着胳膊上收了回来,低声道:“自然算数。” 殷怀目光往帐篷外扫了扫,望着那群北戎大军,缓声道:“那你现在又是作何打算?” 重苍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后,才涩声道:“我以为你死了。” 殷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他意思,心中有些复杂。 “就算我死了,大殷依旧是大殷。” 重苍摇头:“但不是你大殷。” “.......” 殷怀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面色极差殷誉北,他薄唇紧抿,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已经在忍耐边缘。 于是殷怀还是决定直奔主题,朝着重苍道:“那你是打算退还是不退兵?” 重苍静默不语。 殷誉北冷冷地注视着他,气氛瞬间陷入了凝滞僵局。 就在殷怀都以为重苍会一直沉默下去时。 他终于开口了,只见他静静地注视过来,望着殷怀。 “我想和你单独说些话。” 闻言殷誉北面色微冷,嗤笑一声:“不可能。” “可以。” 殷誉北难以置信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殷怀在桌下不轻不重捏了捏殷誉北手,示意他别冲动,面上却是朝着重苍点头。 “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 第74章 74 等到帐篷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 又只剩下了殷怀和重苍两人。 各地重游已是物是人非。 北戎边境依旧是漫天风雪,可是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重苍视线落在他手中暖炉上,眸色微微一动, 面色复杂。 殷怀斟酌了一下语气,决定还是和他开诚布公。 “当年我救你其实早就另有目。” 没想到重苍听到这话,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 眼神平静。 “我知道。” 殷怀心中诧异,“你知道?” “嗯。”重苍垂下了眼,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不然不会那么巧。” 刚好去了那里刚好兴致来了救了他,在事先不知道他身份情况下, 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他比任何人都先清醒冷静认识到, 他不是单纯救自己, 只是在利用而已。 可是他依旧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殷怀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道:“既然你一早就知晓, 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 你要怎样才能退兵?” 重苍视线一一扫过他身上, 在他脖颈处略顿了顿, 眸色晦暗不明, 紧抿着唇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沉声道:“你之前不是给我吃过什么药吗?如果你想让我服从你话,为何不直接命令我。” 说到这他语气顿了顿, 嘴角微勾,自嘲一笑:“反正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说完后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垂下了眼, 神情黯淡。 殷怀一听也觉得为难, 犹豫了一会, 还是绝对堵一把,毕竟在他印象里重苍是吃软不吃硬,只能顺着来。 “这虽然是一场交易,但是我给过你选择。” “我没办法命令你,重苍。” 殷怀道:“不仅仅是因为我给你所谓毒药是假。” “还以为你之前救了我命,就这一点我就无法再命令你了。” 这些话殷怀没有半句撒谎,重苍对他来说确实是来到这里后他较为信任人之一,明明只是个利用对象。 听到他并没有真给自己毒药服下要挟,重苍面色微微动容。 “........” 沉默半晌后,他终于开了口,却不是继续刚才话题,而是忽然转了个殷怀措手不及方向。 “你喜欢那个人原来是殷誉北吗?” 他喉咙宛如被沙砾磨过,略微有些沙哑,除此之外还似夹杂着错觉似呜咽声。 殷怀微微皱眉,开始思考该如何回答。 重苍望着他,半晌后,又轻轻挪开视线,垂下眼,又换了个问题,低声道:“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殷怀这回点了点头。 重苍心中骤然一紧,面色突变。 殷怀决定还是讲话题扯入正轨,问他:“你到底是打算如何?” 没想到重苍摇摇头,直接道:“我会退兵。” 他如此干脆果决是殷怀没有想到,只听他还在缓声继续道:“只要是你希望,我都会去做。” 他有一双极其漂亮墨蓝色瞳孔,让人联想到草原上自由自由奔劳野狼,应该是恣意倨傲,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露出平静哀伤。 重苍不知从哪掏出一物,摊开手递到了殷怀面前,眼睫轻轻颤动,沉声道:“你永远都是我主子,不管我成了什么,只要你需要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吹响这个哨子,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殷怀望着他摊开手心里静静躺着哨子,通体莹白如玉,看样子应该是用某种动物骨头做成骨哨,他猜测有可能是狼。 此时外面帐篷有人脚步声已经有些烦躁,处处都透着不耐。 殷怀怕重苍都要同意退兵节骨眼上,殷誉北突然冲进来找事,连忙接了过来。 “多谢,我会好好珍惜。” 重苍微微勾唇,终于舍得笑了笑。 走出帐篷外,看着黑压压大军对峙,殷怀心情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他比任何人都担忧开战。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大殷如今不重武将,究竟有多缺乏有才之士。 这之后殷誉北走了,这个空缺也不知谁能够来顶上。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忧虑事了,他现如今已经不坐那个位置了。 说动重苍退兵,应该是他能够为这大殷做最后一件事了。 北戎兵训练有素,重苍一声令下要求撤军,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完全做到了只执行命令要求。 殷怀和殷誉北并肩站着,重苍身骑玄马,他身下马不停挪动着马蹄,鼻孔哼哧冒着热气,重苍略微安抚了它些。 “陛下。” 殷怀愣了愣,随即才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 只见重苍勒紧马绳,望着殷怀,面色不明,语气低沉,眼神里似夹杂着万千情愫。 “可惜我还没有带你去看过北戎月亮。” 殷怀微怔,随即朝他展颜一笑:“天下月都是一般大小一般模样,哪里分什么北戎大殷。“ 没想到重苍在这种地方上却固执过了头,只见他缓缓摇头,轻声道:“不一样。” 也不知是说给什么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殷怀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殷誉北,见他面色果然不好,于是道:“有空自然会去看看。” 任谁看这都是一句场面话,重苍却像是听不懂这话里意思,眼里添了几丝笑意。 殷怀道:“那再见,你多保重。” 重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 殷誉北觉得忍无可忍,一直忍到重苍终于带兵走人,殷怀这才放开偷偷捏他手。 如果不是他在自己身边,殷誉北此刻心中暴戾阴鸷情绪几乎要破土而出。 但是他明白殷怀不想他那么做,所以他打算忍耐。 第75章 75 北戎大军退步后, 边境迎来了难能可贵安详宁静。 殷誉北也如愿杀了萨塔,这是他要杀最后一人。 至此他终于解开了多年心结, 不过这之后他似乎并没有回殷都打算,而是直接打算从雁门城南下去南疆,看样子是一刻都不打算多待。 不过还是被雁门城城主给留住了,决定对歇几日。 “虽然我早就打算离开殷都,但是柳泽那拖着就是不给我批,虽然我可以直接走人,但是到了南疆没有手谕,还是挺烦。” 殷誉北随手拿了根簪子在殷怀头上比划了下, 语气略微有些不耐。 “所以正好趁这个机会, 我可以名正言顺离开殷都。” 殷怀想要打开他手, 笑道:“说归说,你在我头上比划干什么。” 殷誉北朝他一笑, “好看。” 殷怀心里翻了个白眼,将簪子重新放回了摊上, 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殷誉北见状也并肩跟上。 见他毫不避讳姿态,殷怀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总感觉周围人老在看他们,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 于是他委婉地斟酌着语气, “天热,别靠太紧。“ 雪花纷纷洒落,殷誉北正在替他拢了拢身上软绒披风, 听到这话连眉也未曾跳一下。 “是吗?” 殷怀也觉得这话离谱, 但是睁眼说瞎话最高境界就是自己都要信自己瞎话。 “是有点热, 可能暖身汤喝得有点多了。” 提起这个殷怀就觉得无奈, 殷誉北怕他着凉染上风寒, 吩咐人一直往他屋里送暖身汤,一连喝了几天殷怀觉得自己一闻到那味就恨不得吐了。 殷誉北点点头,“那看来那汤还有些作用,得继续喝。” “........” 殷怀脸色一僵,随即对上殷誉北似笑非笑眼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见他这样,殷誉北上前牵起他手,殷怀本来顾忌着周围人,还想挣开他手,但是最后听到他说话,还是妥协了。 “阿怀,我很高兴。” 殷誉北声音极低极轻,却准确钻入了殷怀耳里,让他面皮微微发烫。 他没有回应,手上却是回握住了殷誉北手。 他突然觉得就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 北戎风雪似是永远刮不尽,王城依旧伫立在雪原上,远远望去似是匍匐黑色巨兽。 重苍站着窗前,夜幕辽阔无垠,只孤零零地悬挂起一轮残月,望去第一眼只觉荒凉孤寂。 再仔细看去,便又在辽阔夜色中,多了几分苍茫大气。 “他们走到哪了?” 旁边人低声道:“已经从雁门城出发了。” 重苍望着手中锦囊,沉默不语,半晌后,又重新将其揣入怀里,那是靠近心脏地方。 他背脊挺得笔直,步履稳健,让人生出什么都不会压垮他错觉。 如果不是他面色苍白,几乎让人以为他真像表现出来那般镇定。 可是即使这样,他步伐依旧坚定, 因为他知道,他还有自己事需要去完成。 在他呼唤自己之前,他不能倒下。 ... 大殷皇宫内 柳泽正垂眼望着手中奏折,上面都写着让他尽早立后云云,他只看了一眼,便心不在焉丢在一旁。 “皇上。” 有小太监上前,向他禀告,“边关传来速报,北戎....退兵了。” 听到这话,柳泽抬眼,面上并不如何惊讶,似是早料到会如此,只静静一笑。 “是吗?比我想要快一些。” “皇上神机妙算。” 柳泽视线又落在了奏折上,语气轻轻,““那他....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皇上,摄政王他们似是不打算回殷都,而是直接去南疆。” 柳泽手上动作一僵,不过只是瞬间,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和从容,朝小太监温温一笑:“嗯,你下去吧。“ 等关门声再次响起,他这才将奏折全部丢在一旁,抬头睁开眼,望着龙鸾殿殿顶默不作声。 殿顶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飞龙,龙爪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嘴衔龙珠。 这是帝王象征。 只有一国之君才有资格坐上这龙椅,才会成为万人之上,人们见了才会俯首称臣。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一步步爬到最高,爬到万人之上最高,拿回自己东西。 所以他不会有丝毫心软犹豫, 本应该如此。 可是他最后还是犹豫了,后悔吗?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 明镜台此时钟声清越,萦绕在山间云雾。 紫桑树下坐着一名浑身雪白男子,银丝如冷雪,眉眼难描难画,周身笼罩着天生俱来清冷疏离感。 可他眼却平和包容,似堪透了什么劫,包含着天下大道,慈悲却无情。 他低着头,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 明明对面无人,他却垂下雪白眼睫,轻声道:“这局是我输了。” 对面自然没有应答。 释无机抬起眼,目光投向了山岳之外,不知望向了何方。 若要若无叹息声伴随着紫桑花香携风而去。 而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 越往南走,天气也就愈来愈暖和,等到进入南疆境内时,殷怀已经不需要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 他下了马车,殷誉北早就立在他跟前,准备伸手扶他。 他背后便是南疆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殷怀明白自己已经踏入了南疆土地,从现在开始他便彻底和过去告了别。 他注视着殷誉北,见他嘴角微微扬起,漆黑眼里添了几分柔和。 他朝自己伸出手,放缓了语气。 “回家吧。” 不知为何殷怀想起了当年初次见到他时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少年,趴在窗前幸灾乐祸。 下一秒一双漆黑冷淡眼穿过人群直直朝自己射来,恨不得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那张脸不知为何和现在眼前这张脸逐渐重合。 殷怀对上了他同样漂亮,却带着温柔笑意眼,缓缓伸出了手,望着他,眉眼弯弯。 “嗯,我们回家。” —全文完 第76章 番外1 被送往明镜台的时候, 释无机刚满七岁。 那时他还不叫释无机,至于叫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对他的父母也没什么印象。 他只依稀记得他们似乎很害怕自己。 因为据说当时生他的人怀自己时梦有异像, 有金莲菩提托生化形,找了神婆解梦说是天生神胎, 有仙人转世托生。 当时已经足月即将临盆, 只能先将他生了下来。 等看到他的样子后,接生的稳婆险些吓个半死。 只见手里的婴孩发丝银白, 唇色极淡,连眼睫都是雪白无比, 闭着眼, 神色安静。 他并没有像寻常婴孩般啼哭出声, 如果不是睫毛轻轻颤动,险些让人以为是死婴。 等他再长大一些,他的父母愈来愈觉得不对劲。 因为他们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个人。 人的情绪都是与生俱来的, 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开始, 这个孩子属于人的情感便似乎被剥夺了。 别的小孩会哭会笑, 会躺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却像是天生感知不到丝毫情感,总是木着一张脸, 那双眼黑漆漆的,空洞的吓人。 邻里邻居说起他时只会委婉的说一句安静过头了,但是他们知道, 这绝对不正常。 因为他连开口说话都不曾有过, 更别提叫他们爹娘了。 于是他们想起之前的胎梦, 不由信以为真, 对这个孩子也是敬畏惊惧, 唯恐半点惹了他不快。 等到再大了些,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也不愿和同龄人玩,只安静的坐在村口大树下,望着天,也不知道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安静的坐在大树下,一个奇怪的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那个人也是浑身雪白,身着白袍,静静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抚上他的发顶,“原来在这,让我好找。” 他没有对眼前忽然冒出的人来历产生疑惑,只望着他,不说话。 从那天起他就被那个人带回了明镜台。 明镜台的人告诉他那个人是国师,还告诉他,他被领回来也是因为国师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会入世寻找下一任继承者。 历任国师都必须无情无欲,因为他们知天命,能卜命格,若是被情感左右,便会有大乱发生。 天地为棋,明镜台的主人不能是下棋者,只是观棋者 而观棋不语,他们不能对现世加以干涉,即使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而据老国师也就是他的师父说,他天生断绝七情六欲,生下来就是为了走上这条路。 而每任国师也是银发雪肤,瞳色浅淡,模样也一般无二。 于是从七岁开始,他就开始生活在明镜台,直到后来老国师去世,他继承国师一职,一直留在明镜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未踏出一步。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其实从第一次看见他时,他便知道他是假的。 虽然那具壳子是真的,但是他依旧一眼看出了他非现世之人。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并非自己该干涉之事。 只要他的壳子没变,身份没变,就依旧还是皇帝,里面是什么人他也不关心。 而这个新的小皇帝很奇怪。 他会拉着自己说东说西,即使自己一言不发。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外面的大好风景你肯定没见识过,整日待在这山里有什么好的。” “国师你怎么都不爱笑啊,整天板着一张脸。” “........” 他一开始只觉得聒噪,从出生至今他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竟也习惯了。 而他也一眼看出了他那点小小心思,他像是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于是费尽心思的周旋在几方势力之间,并且还会装出嚣张跋扈的张扬模样。 每次看到他努力摆出凶巴巴的神情,他就觉得新奇。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好奇的情绪。 “国师大人,你从未入世,又谈何出世呢?” 说这话时,他是笑盯着自己的,他笑起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眯起眼,嘴角也向上翘着,专注的盯着自己。 即使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装模作样,但他还是被扰乱了心绪。 “大人,夜深了。” 有神侍见释无机又在盯着棋盘出神,心中暗叹一口气,自从那人走后,大人便经常莫名其妙的走神。 释无机回过神来,望着面前棋局,落花拂下落在檀木棋盘上,他闲闲拨开,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神侍望着棋局,问:“是这局又输了吗?” 释无机摇摇头,轻声道:“从我执起棋子的那一刻就输了。” 明镜台历任国师都是冷眼旁观改朝换代,从不干涉凡尘俗事,犹如供奉的高高在上的神佛。 而他从改变了原本的命格开始,便心甘情愿的被卷入浊世是非之中, 他破了规矩,最后还是干涉了朝中之事。 命盘上殷怀一早便有死劫,最后大殷的皇帝从不会是他。 所以他知道之后必有事变,这是命盘上本该有的命运轨迹。 可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发生了偏差。 而他也有了私心, 他知道殷怀注定一死,却在暗地里救下了他,帮助他借助假死一事顺利逃出皇宫。 他明白他一直都想要出宫,所以想要成全他的心愿。 这是头一次他不再是聆听别人的祈祷心愿,而是自己主动想要实现一个人的心愿。 他想到了当初殷怀替自己求那支签。 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在看着别人在明镜台长阶前长跪求签。 父母为牵挂的儿女求,妻子为远出的丈夫求,待嫁闺中的少女为姻缘求。 却从未想过有人会费尽周折只为了给自己求一只上上签。 他也看过太多人世为情为爱的痴态丑态,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深陷其中。 等到暮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心劫早起,破了戒律。 他望向山峰之外,那是大殷以南,是那个人现如今所在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了他出宫后待在明镜台养伤的那段日子,那些天里死气沉沉的明镜台仿佛也热闹了起来。 想起来竟恍若隔世。 他又想起了当年老国师临终的话。 他那时气数将尽,却还能静坐在他面前,望着自己,神色悲悯。 他说:“我为你算了一卦。” 历任国师都是只能算他人命格,算不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你若是堪破心劫,便可得道成圣。” 他的师父望着他,不知道透过他已经看到了什么,轻叹了口气。 “我宁愿你永远是一块石头。”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当日初见那人时。 山间云雾逐渐散开,露出那人稠艳的眉眼,他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着。 他望着自己,笑眼弯弯。 “原来你就是国师。” 他深深地望着他,良久才缓缓的开口,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恭迎圣上。” 他后悔遇见他吗? 从不 77、番外2 此为防盗章  四个人里面目前只有重苍最好欺负, 完全不能拿自己如何。 于是他决定柿子挑软的捏,故意冷下脸,质问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此时此刻他的姿势实在说不上好受, 被人按着完全不能动弹的滋味实在让人不自在,想要重苍立刻放开自己。 “.......” 见没有用, 殷怀皱起了眉,决定使出杀手锏。 “咳—” 殷怀仿佛喘不过气似的急促的咳嗽了几声,重苍见状,微微一怔, 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放开了他。 殷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皱眉说:“你干什么这么激动, 朕话都还没说完。” 重苍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救我。” 殷怀解释说:“就是知道你的身份, 朕才要救你。” 重苍闻言皱眉,不理解他的话。 “重苍,我们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重苍目光落在他脸上,“什么交易?” “朕听说北戎王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近些年身体越发不行, 他一旦死了,你那几个哥哥姐姐,恐怕得争个你死我活。” “你就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你听说过没?你就只需要做那黄雀就行, 再加上朕的帮助,你夺得王位势在必得。” 听到殷怀这番话,重苍久久未动, 半晌,才抬起眼,神色复杂,沉声问:“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殷怀心里赞了一声果然聪明。“朕要你做到上位后不与大殷为敌,不侵扰边境,不发动战乱,如何?”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殷怀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重苍终于开了口,“陛下就不怕我反悔,不兑换诺言吗?” 殷怀点头赞道:“好问题,所以朕准备了这个东西。” 说完他摊开手,露出掌心中躺着的一个黑色药丸。 只见他目光坦然的盯着重苍,“吃吧,吃了朕就相信你。” “........” 见他根本没有伸手的打算,于是殷怀耐心开解他,“不用担心,朕要是想杀你,根本不用这个东西。” “.......” 盯着重苍服下药丸后,殷怀缓缓地露出笑意。 原本稠艳清冷的眉眼仿佛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重苍望着他,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那日殷怀脱去足袜的场景。 随即他微微皱眉,几乎是有些欲盖弥彰的移开视线。 怎么会忽然想到如此屈辱的事。 虽然重苍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但是殷怀表面气势丝毫不输。 他望进他的眸中,双唇微启,一字一句道。 “我不管你之后回北戎如何,至少在这里,我要你一心一意的把我当成主人,不能对我有二心,你能做到吗?” 眼前的少年本就病恹恹的,站在竹林中,身上的淡绿外衫几乎要与周遭融为一体。 只一张小脸白得出奇,一双桃花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固执的想要等到他的答案。 此时周围只能听到风吹竹叶发出的婆娑声。 可即使这样,重苍依旧觉得有些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殷怀心中都有些忐忑时。 重苍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微微曲膝,单膝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语气沉沉。 “.....好。” 殷怀盯着他的后脑勺,心中十分欣慰,不枉他绞尽脑汁想出的这番话,还是挺能唬人的。 安国寺分为东西两个方位,殷怀和重苍从竹林里出来时并没有走先前的路,而是随意寻了条路出来,反正都可以走。 脚下小路上落了许多竹叶,密密麻麻的铺在一起,掩住了凸起的竹笋,殷怀不小心踩了一脚,险些被绊倒。 “....当心。” 重苍说完就立即放开了扶他的手,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不能碰的地方似的,开始自顾自的走在他的前面。 殷怀十分满意。 不错,都知道要扶自己了,目前来说还是挺称职的。 看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想明白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只要他能做到自己的承诺就行。 毕竟谁也不愿意身边跟着的侍卫永远摆着一张臭脸,甚至时刻想要杀掉自己。 走出竹林后,殷怀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肯定是来到了寺庙的东面,应该是刚才那个凉亭的背后。 还没等他走几步,就看见了前面的一幕,顿时迈不开脚了。 只见前面站着两人,看模样正是殷誉北和方沉荷。 他们一前一后的站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殷怀忍不住屏住呼吸,看了眼四周,当机立断的选择蹲下,躲在了草丛后,还不忘招呼重苍也照办。 “....陛下为何藏起来。” 殷怀一脸深沉地招呼他也蹲下,“朕心中自有打算。” 重苍沉默不语。 殷怀又盯着不远处的那两道人影,不是吧,他记得明明和殷誉北有感情戏的是长善,怎么这会又和方沉荷在这卿卿我我。 不过他看了一会就发现了不对劲,方沉荷竟然朝着殷誉北跪了下去,虽然很快就被扶了起来,但还是给了殷怀极大的冲击。 他又迷惘了。 他原本猜测殷誉北会跑来参加这种聚会肯定是因为长善也在,可聚会结束后,他不拉着长善,反而和方沉荷在这单独见面,为的是什么? 78、78 此为防盗章 不等他开口, 殷怀便冷着脸道:“誉王,你好大的胆子。” 殷誉北扬了扬眉:“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殷誉北懒洋洋的立在那里:“臣没有欺瞒陛下, 实则是御医叮嘱要多活络身子。” 殷怀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心说就算他是没什么实权的皇帝, 但是朝堂之上,就连柳相在内,面对着他都是毕恭毕敬。 只有殷誉北一人,听说他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双亲皆逝的闲散王爷, 手里只捏了他父亲留下来的几支旧部兵力,但要想要靠这个藐视皇权是万万不可能的。 别人都以为他只是年轻气盛,冲动无脑, 但是殷怀知道,他和这几个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否则也不会有后面的精心筹谋, 布局周密。 他够狠能忍,若是他完全毕恭毕敬,说不定太后还会起几分疑心,可看他莽撞行事,反而会放低几分戒心。 殷怀又忍不住瞥了几眼木板上的人, 殷誉北注意到了,扯了扯嘴角。 “陛下在看什么?” 殷怀:“这是什么人惹了王爷动了这么大的怒气,绑着在这里。” 殷誉北摇摇头:“他?还不值得。” “朕瞅着王爷的箭法似乎不怎么地道。” “我没打算让他死,因为要还回去。” “还回去?还哪里去?” “牢里, 这是我从大理寺借来的人,秋后就要问斩。” “也就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奸犯科之辈,恶人?” “恶人?”殷誉北轻声一笑, 摇头:“他对臣来说不是恶人。” “那未必还是好人?”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上的箭,似在试着手感,没有回答。 殷怀直皱眉,那不然是连人都算不上? “大理寺卿疏忽职守,既然是死刑犯不严加看管,还随意放出,任人玩乐。” “我这是在拷问。” 殷誉北淡淡道:“这人嘴硬的很,死都不招被他奸杀女子尸身的下落,大理寺卿用尽酷刑都没办法,听说臣在这方面颇有心得,所以才移交给臣。” “那你现在是在逼供?” “算不上,玩玩而已。” 殷誉北睨了一眼殷怀,勾了勾唇,“陛下也要玩吗?” 说完话立刻有仆从拿了上好弓箭来,殷誉北接过掂量了片刻,然后吩咐道:“这个重了,换个轻点的来。” 殷怀:“......”他依稀好像仿佛记得他还没同意。 可是他又什么理由拒绝?说他箭术不精?原主是那种担心箭术不精,射中别人的人吗? 仆从上前去将那人身旁的弓箭拔了出来,殷怀这才注意到那余下的孔竟然真的是故意绕着他整个人形勾勒的,没有丝毫偏差。 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殷怀急中生智,连忙咳了几声,他的咳声断断续续,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直咳的肝肠寸断。 殷誉北也放下了拉弓的手,望着他微微蹙眉。 “皇上~”平喜的语调是颤了又颤,连忙上前去扶住他,他又看向殷誉北,这下不止声音颤,连脚都开始颤了。 “王爷,皇上他咳疾犯了,许是见了寒风,可否进暖屋稍歇片刻。” 不得不说平喜十分会看人下碟,如果是别的人,他肯定高喊“人呢!还不赶紧的准备让皇上进屋歇息!” 殷誉北眉间微蹙, 殷怀进了屋,平喜连忙拿了靠枕给他垫着,然后吩咐奴仆去拿暖炉。 他下巴埋进大氅细软的绒毛里,眼皮子耸拉着,黑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动。 殷誉北在阴影处看着这一幕,面色晦暗不明。 殷怀苍白面色染上了几分薄红,接过平喜递过来的汤药,闭眼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平喜又递了蜜饯给他,“皇上快吃点甜的,压住苦味。” 殷怀眼风往那里睨,面上不动声色:“朕不吃这种东西。” 殷誉北在这,难道要让他知道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还怕苦。 平喜神情迷惘:“.....可皇上每次喝完药都让奴才备着的啊。” “.......” 殷怀面色难看,狠狠的剐了一眼他。 殷誉北嗤笑一声,扬了扬一边的眉,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 “没想到皇上竟然怕苦?” 殷怀听出了他话中漫不经心的调侃意味,不由微微脸红,但是面皮依旧紧绷,轻斥了一声“放肆“。 殷誉北丝毫不惧,但还是微微垂眼,一副温顺十足的模样。 “是臣逾越了。” 殷怀面上热度已经褪去了,装作没有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开始冷静思考了起来。 他也察觉到殷誉北几乎没有把他当成皇帝对待。 想到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明白按照人设来的话,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勃然大怒,大发龙威。 念及此他掂量了掂量案几上的的琉璃杯,桃花眼朝殷誉北斜去,冷下脸,蓦地拔高音量, “谁给你的胆子。” 却不知因为方才的失态,咳嗽呛上双颊绯红还未褪去,水墨般的眸里也染上了水雾氤氲。 这回是真咳了。 偏偏他面皮依旧紧绷发冷,完全不知自己此时落在旁人眼中是何模样, 殷誉北抬了抬眼皮,漆黑瞳孔里倒影着他的模样。 平喜见殷怀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又咳的厉害,连忙让随行的宫人去请太医。 片刻后,太医才姗姗来迟,替殷怀把了脉重新配了药,然后吩咐殷誉北府里的下人熬给他喝。 等到折腾已经是深夜,一行人不得不在誉王府暂住一宿,王府总管是个余姓老头,在得知殷怀要留宿后,连忙准备了上好厢房,被褥器皿一律换新,屋里也燃上了暖香,地龙一烧起来,顿时热烘烘的。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